如今衝天戟不在手,光靠丹青火,我隻怕會與他們兩敗俱傷。
何況,計劃在先。
就算我能逃到天涯海角,可是隻要天庭一日天帝做主,我就彆想得到一日的安寧。
赤炎半信半疑的看著我,半響才悶悶說道:“你這幅模樣,真跟昨天那個人很像。”
我看著她,赤炎嘟了嘟嘴,一臉不開心道:“我昨天遇到一個很投緣的人,我很喜歡她,可她踹了我一腳,還要掐死我,讓我很傷心。”
我看著她,心狠狠的抽[dòng]了一下。赤炎低下頭,紅了紅眼眶:“旁人告訴我,那是個魔頭,可我覺得她很好,想%e4%ba%b2近她。我好像一出生就是在等她,可是她踢了我,還要殺了我。”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像是有極細極長的雷霆劈進我的靈台之中,繼而冰雪澆灌而下,將這四肢百骸全凍成寒冷的冰雕。
血像是刹那間凝固。
赤炎酸了酸鼻子,朝我哼道:“跟你一個小婢女說這些做什麼。”
她轉身,拂袖便走。
我站起身,想要拉她的手,可未觸及她的袖角,她便已經在流光之中化作了原形,一條有著九尾的白色天狐,躍進了草叢,再也不見。
在古青城的時候。
是我先放開她的手,我淡淡的對她說,小狐狸,聚散隨緣,各有各的去路,旋即,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
到如今,她不會再回頭看我一眼,也是這般,沒有絲毫猶豫的離開,仿佛,昔日重現,隻是那個沒有猶豫便離開的人,變成了她。
仿佛我和她所經曆過的事情,所相愛過的刻骨銘心,不過是曇花一現鏡花水月。
我站在梧桐樹下。
這是我自己所鑄下的過錯,是我一時放棄求生,願意束手就擒,願意讓她回到天庭淪為了天帝的玩物,成了這森森條條的天界中的一個犧牲品。
我自以為是為了她好。
可到如今,我終於後悔了。
梧桐樹下枝葉沙沙,有風吹過,我揚起手,反手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時至今日,我終於後悔了。
青草淒淒。
扶音從我身後走來,神色凝重。
我轉身看著他,半響才像是%e8%84%b1離了所有的力氣,朝他低聲道:“有酒嗎?”
天庭裡的猴兒酒,用九霄銀河的水,蟠桃園裡蟠桃樹開出的花,花朵碩大而嬌豔沒有一絲瑕疵,嫩黃色的長絲花蕊甜的像是蜜。
那酒的性子醇厚溫和,但隻要過上一遍兵器的刀鋒,便會剛烈無比。
淬火,浴血的刀鋒從酒中而過,沾上酒的醇香,殺人更快,更疾。
我已有幾萬年沒碰酒。
今夕今日,我真想好好醉一場。
扶音站在我身後,半響都沒有說話。
我轉回頭去看,他的眸光陰暗,臉色沉的像是能滴出水來,望向我的眼睛,帶著一抹抑製不住的哀傷。
他生得高,顏色瑰麗,俊美風流,可臉色卻是難得的自嘲:“重華,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
我嗯了一聲。
如果打得過我,請隨意取走我的頭顱。
扶音看著我,漸漸的,又笑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朝我走近了一步,抬起手,手裡似乎拿著個什麼東西,緊緊地攥著。
他的袖角垂著,五指攤開,手心幾道深深的指痕,青白色,極深。
一根銀簪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
衝天戟。
扶音就那樣靜靜的站在我麵前,半響,才低聲的淒惶的笑起來:“我也很想大醉一場,重華,赤炎跟你說了什麼?看你這樣麵無血色一臉懊喪,猶如一條可憐的喪家之犬,她跟你說了什麼?”
我垂下眼眸,輕聲道:“我後悔了。”
扶音站在那裡,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後悔了?重華殿下,你竟然會後悔?這樣不可一世的重華殿下,不是叱吒風雲敵過千軍萬馬的重華將軍,竟然會後悔?”
坑殺四十萬凡人的時候,我沒有後悔。
在決定向二哥隱瞞那封信是白玨而非我寄出的時候,我沒有後悔。
聽信了白玨的話,沉溺進那一片溫柔夢境的時候,我沒有後悔。
看著二哥戰死的時候,怒火與絕望充斥了我的五臟六腑,我沒有後悔。
%e4%ba%b2手殺死白玨的時候,我沒有後悔。
可到如今,我眼睜睜的看著赤炎忘了我,我和她終於成了陌路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後悔了。
她說同生共死,拔劍自伐,可我卻依舊我行我素,將她送往了天界。
而後我又後悔了,可過錯已經鑄成,縱使百般挽救,可她還是忘了我。
扶音笑的越發大聲,他似乎從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笑彎了腰,笑出了淚,扶著梧桐樹,淒惶而絕望,流著淚的大笑道:“是啊,後悔了,我又何嘗不後悔?”
我看向他。
扶音站直了身體,他眼角一片通紅,握著銀簪,半響才木然的流下一滴淚,自嘲的笑笑:“霞織死了,你說,我後悔不後悔?”
我沉默的看著他。
扶音扶著梧桐樹,擦乾了眼淚,抬頭望著梧桐樹上一片綠油油的樹冠,聲音平靜的說道:“她可是真的傻。你知道嗎,小的時候,我生的俊美,又喜歡捉弄人,這天庭裡的人,沒有幾個不怕我。偏就我母後,以為我天真純良,興許在她眼裡,我什麼都是好的吧。”
他望著那片梧桐樹冠,聲音宛若夢囈:“宮人們都怕我,但我身份尊貴,我可以對她們動輒處罰,她們也不敢違抗,但霞織卻不一樣,那時候,她初來天宮,在天河做了浣紗的仙子,恰好我母後的宮裡需要一匹天錦,便讓她來了天宮紡織。”
我沒有說話,這樣突然的變故,到底是怎樣在頃刻間發生的呢?
一朝一夕,局勢千變萬化。就在這短短的數個時辰之內,我與他,都經曆了頗多變故。
人生便是如此,變化無常。
桀驁自大的小皇子,第一次在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浣紗仙子手中遭了殃。
霞織用編織天錦的錦綢,將扶音套了頭,拉到天河邊暴揍了一頓。
那時扶音還小,哭著喊著要回家。霞織先在河邊教育了他一頓,繼而找了許多傷藥,挨個給他塗,一邊塗一邊語重心長的教育他,要好好做皇子,心中有蒼生%e8%83%b8懷容天下,不要欺負其他的仙娥。
那晚晚霞如火如荼,倒映在九霄銀河中,分外好看。
霞織再三威逼利誘,逼著扶音不許告狀。扶音心眼卻賊壞,先是抽抽噎噎裝作百般不情願的答應了,繼而又嘀咕說什麼君子不與女人,小人計較,騙了霞織的信任,順利的被霞織放走,回了天宮。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扶音一跑回去,立刻就去告了狀。天後震怒,立刻派仙娥去抓了霞織問罪。霞織被抓來,扶音就坐在一旁興高采烈的看,看他報仇雪恨看她受到懲罰。
他以為霞織會哭,霞織會求,她會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求他,收回她那些不勝厭煩的大道理。
什麼心中有蒼生,%e8%83%b8懷容天下,天庭裡要學的禮儀邦德上,明明寫的是%e8%83%b8懷有蒼生,心中容天下,這個霞織,自己書都背錯了,還敢在自己麵前顯擺。
他就這麼興高采烈的在旁邊看著,躍躍欲試。
可是霞織沒有求他。
霞織被打的很慘,渾身血跡斑斑,可她沒有看一眼在旁邊的扶音,隻是被天兵天將押著過去的時候,在他旁邊,輕輕的鄙夷的嗤了一聲。~思~兔~網~
她在看不起他。
背信承諾的小人,何談%e8%83%b8懷有蒼生,心中容天下。
扶音臉上發燒,可他沒有說話。
隻是後來,這個叫做霞織的仙子,住在霞織宮裡,他有時有意無意的經過天河,總覺得,霞織織的晚霞最好看,她的手最巧,她的麵容雖然不是絕色傾城,卻總有一種獨特的味道。
或許那就是喜歡。
霞織是撲火的飛蛾,愛上了一個人就徹頭徹尾,奮不顧身。扶音和她互相剖白了心意,霞織整日在天河紡織晚霞,便時不時寫了信,讓白玨來替她與扶音互通心意。
霞織說,她欠白玨一個人情。
扶音的喜歡,淺淡而微薄,卻專情而長久。我%e4%ba%b2耳聽見他麵對我的時候,可以說出霞織的身份卑賤這種話。他知道自己和霞織不可能在一起,可霞織有事求他,他必然答應,哪怕是要犧牲自己的一切。
但霞織從來不為自己求他。
以往依偎在一起看星河的時候,霞織側頭,溫柔而甜蜜的對他說,扶音,我答應了白玨一件事。
扶音嗯了一聲,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共同遙望九天星河萬裡疆土。
扶音看著我,攤開的手指裡,銀簪熠熠生輝。
他看著我,紅著眼眶,笑一笑,慘淡的說道:“我無法放棄帝位,重華,我們多麼相似,如果我放棄帝位,就可以和霞織成%e4%ba%b2,可我的母後知道霞織對我情深,她必定知曉我放棄帝位的原因,霞織必然活不久。可如果我不放棄帝位,登基稱帝,我依然無法與霞織成婚,因為那是天條不允,我隻能取各族的女君,而非一個小小的出身無門的浣紗女。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與她在一起,但我想著,我至少還能護她一生無虞。”
他繼續說道:“在我的父君下令將你緝拿回天庭的時候,我毛遂自薦陣前請纓,因為霞織告訴我,如果重華你還活著,替她還白玨這個人情。”
白玨的人情嗎?
白玨向她請求了什麼?向她托付了什麼?
我情不自禁的一陣恍惚,在那一片迷茫裡,扶音將銀簪遞給我,冰涼的銀簪入手,一陣徹骨的寒。
扶音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飄渺,似乎力竭時,隻剩悲涼的歎息:“我也想要大醉一場。”
“可我更想殺了我的父君,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四周下起鵝毛的大雪。
扶音朝著我笑,他一揮手,這偌大的一個庭院裡,開始白雪紛紛。
麵前擺出一塊清冷的未經雕琢的方石,青褐色的石板上,生了微潤的青苔。
他從虛鼎中拿出兩大壇酒,擺在桌麵上,朝我笑:“重華,若是說在之前,我與你結盟,不過是虛情假意的試探,但如今,卻已經不同了,我與你,歃血為盟,若有違背,灰飛煙滅,不辭萬死。”
他從腰帶上抽出扇子,刷的一展開,鋒利的邊緣宛若一道白光劃過他的手指,五道血口,深可見骨。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扶音將血滴入壇中,站著筆直,朝我說道:“重華,你想知道,你的敵人是誰嗎?”
不是世上的千軍萬馬,不是魔族的邪祟妖魘,不是蠱惑人心的陰謀詭計與戚戚小人。
是天帝的心。
我那時騙扶音,說要替他登上帝位,替他掃平一切障礙,甚至提出了一個可以害死大皇子南衣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