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從即位登基之後?,饒是朝中權臣擋道,餘孽未清,他?卻再未怕過任何人哪怕分毫。
至於九族……那些與?他?爭奪皇位,不死不休的兄弟們,皆在他?的構陷算計之下,一個接一個隕落,子孫滅絕,唯一的痕跡,便是史書上的三兩字名稱而已。
權力之巔,雲尖之上,高處寒涼,孤家寡人。
“怕甚?我九族已幾乎殆儘,獨剩我自個兒矜寡孤獨,莫說單殺一個馮得才,就?算將他?馮家殺儘了……律例也拿我無可奈何。”
尤妲窈哪裡?聽?得出此話中的深意??她隻以為表哥自知身患重?疾,來日不多,危急時刻下,已經做好了為了護她周全,可以一命換一命的打算。
如此舍身取義?,不由讓尤妲窈心中愈發敬服。
隻是她還是從這混不吝的語氣中,察覺出了濃厚的戾氣,臉上不由露出幾分狐疑,一字一句問道,
“所以表哥……你確殺過人麼?”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政治鬥爭中,手裡?若是不沾血,是絕無可能笑到最後?,權柄在握的。
他?眉鋒微挑,緊而垂下眼眸,輕拂了拂膝上落下的浮塵,瞳孔迸發出幾分漆亮的光芒,語中透著幾分隨意?,就?像再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何止殺過,還殺過不少。
弑兄殺弟,滅嫂誅侄……皆我所為。”
此言確是事實,可尤妲窈哪裡?會信?
在她看來,表哥就?算殺過人,大抵也是在求醫問藥的路上,拔刀砍殺過幾個劫財盜匪而已,至於屠戮族人,弑殺兄弟啊什麼的,完全就?和他?沾不上邊,畢竟舅母分明說過,子潤哥哥乃家中獨子。
既是獨子,哪裡?來的兄弟嫂侄?
這人莫不是話本子看多了,開始胡編亂造?
還是心疾未愈,神誌不清犯了癔症?
這人難得說笑幾句,尤妲窈也不好掃了他?的興,她並?未反駁,隻%e5%b1%81%e8%82%a1挪動,挨近他?坐了些,然後?雙手圈住他?的胳膊,一板一眼正經道,
“子潤哥哥可是天底下頂頂良善之人,最是鋤強扶弱,關愛老小。
你這樣的好脾氣,都?被逼得動了殺心,那必然是他?們招惹在先,欺人太甚!總而言之,一切都?是旁人的錯,子潤哥哥自保而已,又有何錯?”
李淮澤心中明白,她必然以為自己是在囈語,不過接過話頭在陪他?演戲,可這番話偏偏歪打正著,說進?了他?心底……
就?好像在前朝他?還隻是個藏拙的皇子起,她仿佛就?一直陪在身邊,見證了他?受過多少屈辱,遭過多少打壓,經過千萬次的忍氣吞聲,九死一生後?……直至到現在,依舊與?他?沆瀣一氣,同仇敵愾。
他?心有所動,微微垂頭,便望見那雙宛若銀河般璀璨的的含笑眸子,她愈發將胳膊圈緊了些,仰頭絢然一笑,
“且表哥哪裡?矜寡孤獨了?你還有窈兒啊,我必不離不棄,陪你安樂度過餘生。”
這話說得熨帖,引得李淮澤眸底湧上些彆樣的溫情,緊而又迅速消散開來,他?輕輕回握了握她的指尖,%e5%94%87角微勾,
“莫要食言。
否則,我可是要照殺不誤的。”
不是?
說笑歸說笑,但這話聽?著委實很悚然,頃刻間渾身的%e9%b8%a1皮疙瘩都?被激起,隻是尤妲窈向來是順著他?的,臉上的笑容愈發甜膩了幾分,點頭如搗蒜般應承著。
李淮澤見她如此乖巧,眸底終於透出幾分舒心。
正說話間,隨著帷幔外頭車夫的“籲”聲,車架頓停,已駛到了小花枝巷,李淮澤先起身,踩著踏凳下了車,然後?下意?識伸出手掌想要攙她…
尤妲窈緊隨其?後?,可才將將從帷幔後?露了半個腦袋,就?聽?得前方傳來一熟悉的高亮男聲,“阿窈!”
眾人循聲望去,竟然是蕭猛!
著了身流光溢彩的錦衣站在階下,身後?慣常跟著兩個小廝,手上拎著滿滿的禮品。
因先天不足,蕭猛神情向來有些悶滯,可望見尤妲窈的瞬間,他?的眸光鋥亮,好似整個人都?煥發了生機,他?快步迎了上來,亦伸出手臂想要扶她下車。
一個是大費周章,費心引起注意?的攻略對象。
一個是大病初愈,身體還未康複的至%e4%ba%b2表哥。
事關複仇大計,今後?的姻緣前程。
孰輕孰重?,尤妲窈還是分得清的。
她想也沒想,直直將指尖搭在蕭猛的掌中,提起裙擺輕步下了車。
二?人都?沒察覺到的是,在他?們肌膚相觸的瞬間,李淮澤的眸光驀地冷沉下來,直至他?們禮節性攙扶的指尖移開,神色才略略好些。
小花枝巷到底不是自家宅邸,且表哥又是個喜歡清淨的病秧子,她一人寄住在此便也罷了,可若是有外男常來常往,看著難免不像話,所以尤妲窈早就?與?趙琅蕭猛交代過,若有何事飛鴿傳書便可,切莫上門?叨擾。
尤妲窈也是實在也是沒想到,蕭猛會尋上門?來。
“你怎得來了?”
蕭猛憨然撓了撓頭,“上次你沒去河邊放花燈,小廝回話說你受了風寒病著了,我就?擔心地晚上都?睡不著覺,就?想著來看看……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到底是個孩子心性,說著說著又有些委屈,癟了癟嘴道,“隻是阿窈,你家門?房好凶,比我宜春侯府的門?房還要凶上萬倍,不僅不讓進?門?,連個冷板凳都?不給,生生讓我站了一個多時辰,站得我腳都?酸了。”
饒是智商不足,可總有些與?生俱來的危機感。
看著心心念念的玩伴,與?旁的男人同乘一副車架,且二?人相貌極其?登對,抬眸轉眼間相當默契,瞧著儼然就?是一對佳偶,蕭猛不禁暗暗有些吃味。
可那男人瞧著就?很不好惹,看上去比他?爹爹還要凶,蕭猛不敢招惹,隻往尤妲窈身旁湊了湊,低聲問道,“阿窈,這個人是誰啊?”
雖說冒然上門?有些不好,可眼見蕭猛這麼將她放在心上,尤妲窈到底還是開心的,且她知道蕭猛心思單純,不是什麼壞人,所以也樂得為二?人互做介紹。
“他?便是我同你提起過的表哥。”
“表哥,這是蕭猛。”
阿窈倒也提起過這位身患重?疾的表哥,隻是在蕭猛的想象中,那必是個虛弱無比,日日用?湯藥吊著性命的可憐人,哪裡?能想得到這人瞧著會這般康健?且還生得這樣英俊?
蕭猛也想不了許多,尤妲窈說什麼,他?自然就?認什麼,也斷忽不覺得表%e4%ba%b2之間走得近些有何不妥,甚至還為或許多了個玩伴兒而感覺開心,他?的思維方式很簡單,也不知道什麼忌諱,莽然%e8%84%b1口而出笑道,
“表哥看著就?不像是會早死的,一定活得長長久久,待你病情好轉些,我護著你上場打馬球,和我一隊,保準你贏!”
一個英武大漢,用?孩童般天真的口%e5%90%bb說出這番話,委實有些違和。
且什麼死不死的……尤妲窈在旁訕訕解釋,“他?說話不知道忌諱,沒有惡意?的,表哥你多擔待。”
智商停留在五歲的癡兒罷了,李淮澤豈會同他?一般見識?隻眉頭微蹙,冷聲扔下了句“我乏了,先去休息”,就?闊步踏上石階,先行入了宅中。
沒有得到回應,蕭猛隻覺碰了一鼻子灰,他?有些懊喪,“阿窈,你表哥好像不喜歡我,他?以後?會不會攔著,不讓你出門?同我玩啊?”
尤妲窈溫聲耐心安撫,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表哥他?不過是患疾已久,心氣鬱結,比旁人更?不愛說話些罷了,對我也慣常是這個樣子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到底是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卻為了自己遭受冷待,在烈烈春陽下站了這麼久,顯得格外灰頭土臉,額頭甚至都?沁出了密汗,尤妲窈瞧著著實有些於心不忍,立即將人往府中請。
此處乃皇上的隱蔽行宮,為以絕後?患泄露行蹤,門?口常有暗衛看著,除了忠毅侯府的人以外,旁人莫說要入內,隻怕若是走近些,都?會有性命之憂,也就?是看他?是個癡兒的份上,所以才放任他?呆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眼下既然主上回來了,又沒有額外下令不準入內,那門?房便也沒有阻攔的道理,仍由蕭猛跟著尤妲窈進?了宅中。
尤妲窈將人迎入花廳內,又吩咐婢女端來茶水,奉上糕點。
蕭猛等了許久,確是又渴又饑,可卻也並?未如孩童般胡吃海塞,隻還勉力保持著貴公子的風範,抿茶嚼糕,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直到喝了幾口茶水,吞下了塊青團之後?,才想起正事,命小廝們將禮品奉送了上去。
“阿窈,長盒裡?的是根頂頂好的百年山參,你吃了一定好的快。
食盒裡?裝著的,是珍饈堂的紅豆糕,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描金小盒裡?,有隻碧玉金釵,你帶著一定好看。
還有那圓盤中,是五彩琉璃做的彈珠,等你大好了,咱倆一起去山上打鳥雀……”
自小母%e4%ba%b2就?教導過,不能空著手去彆人家拜訪,所以蕭猛自打定主意?要來小花枝巷探病起,就?費心四處搜羅來了這些物件……尤妲窈望著他?掰著手指頭細數的模樣,隻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這世上除了母%e4%ba%b2與?表哥,還從未有旁人待她這樣好過。
她接近蕭猛,發心不正,居心叵測。
可蕭猛待她,確是至誠至真,一片赤忱。
這麼做,是否有些不太地道?
可這個想法隻冒了一瞬,就?被強壓了下去。
她隻要一想到王順良壞事做儘,如今卻依舊在朝堂混得風生水起,而她分明清白無辜,卻被千人唾萬人罵,落到此等地步,就?再也什麼都?顧不上了。
她必要攀個高枝,讓那負心漢付出應有的代價。
且今日在斜香巷遭受的這些,讓她的處境愈發被動,馮得才求娶的齷齪之言在耳旁還未散去,難道她就?要如此坐以待斃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與?其?洗頸待戮,不如另謀他?路!
而眼前,正好有條康莊大道等著她。
尤妲窈將眸光落在那些禮物上,人參根脈碩大,釵環用?料絕佳,彈珠晶瑩剔透……每一樣都?價值連城,並?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得到的,就?連那盒糕點,都?是珍饈堂限量售賣的。
她伸出嫩白如蔥的纖長指尖,將其?一一劃過,再轉身時,心中已有了決斷。
“猛哥哥,你以往可曾給其?他?的女子,送過這些物件?”
蕭猛聞言,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般,立馬擺手否認道,
“從未。
阿窈,我隻給你送過這些東西,騙人是小狗!”
尤妲窈歪了歪頭,慧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