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沈清越,見他氣定神閒地站著,桃花眸裡除了有看好戲的戲謔,回望她時,又多了絲%e8%83%b8有成竹。
她%e5%94%87角揚了揚,收回目光。
棺材打開。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魏老夫人麵上劃過一絲不忍,微微偏過頭去。魏行昭見母%e4%ba%b2這樣,便自己走上前去。
“啊!”他驚呼。
“果然不出所料!”餘半仙道。
話音落,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裝有朱砂水的瓷瓶,把裡麵的東西悉數朝魏啟閣的屍骨上潑去。
眾人臉色俱是一變。
舒青窈下意識要施術阻攔,但也為時已晚。
她看到的時候,魏啟閣那副套在鬆垮垮的壽衣裡的,腐爛了大半的屍骨,已經浸染紅色,哪裡看得出是白還是黑。
“混蛋!”這次是魏行勳揪住了餘半仙的衣襟。
餘半仙“哎喲”一聲:“這位爺,休要動手!老道也是為了你們家好!方才你們是沒看到,開棺瞬間,老城主的眼睛遽然閃過一道綠光!那陰森的喲,就是屍變的征兆!老道保了你們的命,你們還要恩將仇報不成!”
魏行勳咬牙:“父%e4%ba%b2的屍骨已然腐化,肉身所剩無幾,哪裡來的眼睛!”
眾人都看得清楚,屍骨上隻有兩個空洞。
餘半仙繼續狡辯:“老道好歹是半腳踏入黃土的人,還能騙你們不成!況且騙你們有啥好處?”
聽到“好處”二字,舒青窈若有所思,又去看沈清越。
卻發現沈清越的眉宇不如之前舒展。
這於他來說,亦是變故。
魏行勳還要爭執動手,在旁的魏老夫人猛地將拐杖拄地,冷冷開口:“夠了!既然老爺屍骨無恙,那就封棺!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傳出去!”
“不能封棺!”魏行勳極力製止,“父%e4%ba%b2的屍骨被損,這等折辱,難道母%e4%ba%b2要當作無事發生?”
“不然,你想怎樣?”魏老夫人冷聲質問。
魏行勳一口氣憋在喉嚨裡,吐不出。
的確,他還能怎樣?
清洗屍骨?
隻是清洗了又如何,那朱砂之色,覆之便不能除,父%e4%ba%b2真正的死因,哪裡還有法子能驗出?
沈清越手指蜷起。
早在今日出發前,他就叫招財去跟城官打過招呼,眼下城官和仵作正在附近,隻要他令下,就即刻前來。但眼下屍骨看不出端倪,城官和仵作現身,隻會坐實他們有備而來,對他們十分不利。
思忖間,舒青窈忽然站了出來。
清柔的聲音淡淡一句:“青兒願幫老城主清洗屍骨。”
“?!”眾人皆瞪大眼睛,朝她看去。
舒青窈略是頷首:“青兒和三爺的婚約,是老城主定下的,雖青兒無緣得見老城主慈顏,但在青兒心中,老城主就如父%e4%ba%b2一般。”
不待魏家人開口,她又道:“青兒也知道,老城主的離世,叫大爺和三爺心中大慟,如今老城主屍骨受損,青兒願代替大爺、三爺儘孝。”走到魏老夫人身前,斂裙跪下:“望老夫人憐青兒一片孝心!”
此話一出,在場一片沉默。
舒青窈這寥寥幾句,可謂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亦堵住了魏老夫人想好的退路。
身為魏家有婚約在身,且婚約還是魏啟閣%e4%ba%b2自定下的兒媳,她有資格儘孝。
給出的理由還順帶把魏行勳、魏行昭都摘了出去。
而身為魏啟閣的%e4%ba%b2生兒子都無法清洗,沈清越和裴言這樣的外人就更不能碰了。
至於魏鄭氏,早就遠遠站去一旁,護著三個兒子還在發抖,魏老夫人絕不會開這個口。
分神間,舒青窈又磕了一個頭:“望老夫人成全!”
抬起頭時,眼中淚光閃爍,分外惹人憐惜。
魏老夫人歎了口氣:“這樣的事,哪能讓你一個女子去做。”頓了頓:“但你說得對,行勳和昭兒都心中悲痛,委實無法……也就,為難你了!”扶她起身,重重拍了拍她的手。
舒青窈從她的力道中感受到了她的希望。
希望她安安分分做好。
一如當年陸皇後牽住她的手拍了拍,說:“本宮就知道,靖和是個聰明的,與她那眼皮子淺的愚鈍生母不一樣。”
——不就是叫她閉嘴麼。
當年她閉嘴,是年幼的她隻能閉嘴。
而今卻不一樣了。
她不是什麼魏家有婚約的兒媳——她說得很清楚,魏老城主如父!
她隻是她自己,舒青窈,要助沈清越一臂之力,也要助自己重新回到皇城,調查雲嬪之死真相的舒青窈。
做出萬分溫馴乖巧的模樣,她欠身:“青兒必不負老夫人信任。”抬起頭挺直腰身,朝棺材而去。
很快有人去準備了清水。
自舒青窈開口後,餘半仙一直異常沉默。
若說今日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那舒青窈的參與,則又把這一場局推到了另一個高度。
大約昨日傍晚,沈清越的小廝找上了門。
入夜後,沈清越%e4%ba%b2自上門。
以小王爺的身份施以威壓,要他務必配合開棺。
他區區平民,隻能照做。但他又害怕,魏老夫人得知真相後,會弄死他。
雖然他並不關心魏啟閣怎麼死的,也對高門大戶的秘辛沒有絲毫興趣,可他算命多年,自然能猜出魏啟閣的死有問題——不然魏行昭不會想到要封魂鎮屍。
所以他抱著兩頭不得罪的念頭,準備好了朱砂水,目的是為了破壞屍骨。
至於為什麼是朱砂水,原由很簡單,朱砂辟邪。
由此,他可以全身而退。
第147章 備
舒青窈做的是無用功。
餘半仙知道。
沈清越和裴言知道。
就連魏行勳和魏行昭,甚至是魏老夫人都知道。
不過不同的是,有的人是在等著她走這一個“孝”的過場,然後順順利利地把棺材封掉。
有的人卻是在等。
沈清越在等。
他了解舒青窈,不可能做沒有把握的事,遑論這件事於拆穿魏行昭虛偽的嘴臉有多重要。
而舒青窈隻是用帶了腸衣手套的手小心取出一截骨頭,放進清水裡,又更加小心地清洗。
很快,清水被一種難以形容的黑紅色沉澱染透。
有奴才要去把水倒掉,舒青窈攔了一把。
“不急於一時。”
而後將那截骨頭放回棺中,從旁挑了碎骨出來。
依稀可見黑色。
很好。
她攬下洗骨的目的,就是想有機會下來,尋找沒有被朱砂浸染過的骨頭。
於是故作震驚:“這塊骨頭怎麼是黑色?”
大家心臟一頓。
眼看魏行昭要開口周旋,裴言搶先道:“是聞承天閣掌閣說過,凡是中毒而亡的人,死後骨頭皆會發黑。難道老城主並不是疾病而亡……”
“胡扯!”魏行昭跳了腳,“父%e4%ba%b2他是染了風寒,那段時日老毛病又犯了,病上加病,心中憂思,最終積鬱而亡!父%e4%ba%b2臨死前還不是抓著我的手說,他已經看到得了疫病先去的叔伯們來接他了!”
沈清越輕嘖:“可小王看到老城主時,老城主已經不能說話了。”
“……那是,回光返照!”魏行昭擲地有聲。
說話的空當,舒青窈已然拔下發髻裡的杏花銀簪,用簪尾探入骨中。
這是今早她出門前,特意找霧菱要的。
黑霧順著亮白的簪尾慢慢爬了上來,舒青窈又是震驚:“真的有毒!”
魏行昭臉色一僵。
魏老夫人當即讓李嬤嬤攙扶了她,幾步走到舒青窈身邊。確認發簪變色,兩行清淚順著皺紋往下淌:“老爺……老爺……你竟然是被害死的……啊!……”
魏行勳倒抽一口氣。
他明白了。
魏老夫人是打算找替死鬼!\思\兔\在\線\閱\讀\
“既然老夫人懷疑老城主是被人所害,那就報官吧。”沈清越道。
得到命令,不過一盞茶時,城官和仵作就“恰好”途經此處。
魏老夫人不免深深懷疑。
但城官又滿臉正氣,借著對沈清越說話,叫眾人都知:“隔壁出了八屍命案,下官必須%e4%ba%b2自前去督查。幸而凶手已抓,方才折返。”
“來得正好,這裡又有一樁命案。”沈清越看向那打開的棺木。
城官眼皮子一跳:“……老城主?”
“嗯,”沈清越略揚下巴,“目前懷疑是下毒。還請靳城官派人查清,老城主所中何毒,凶手又是誰。老城主為雲州城經營一生,絕不能叫凶手逍遙法外!若得凶手,小王必叫他不得好死!”最後四個字,他故意望向魏行昭的方向。
魏行昭的臉色難免黑了一黑。
仵作得令,忙不迭開始驗屍。
城官審時度勢,叫人安排了簡座,供大家休息。但魏鄭氏和三個小子已然心驚肉跳,不敢在外麵多待,便上了馬車。
魏老夫人流淚不止,魏行昭趁此機會,也扶了她上馬車休息。
覷著外麵沒有旁人,舒青窈尋了個位置坐下。沈清越輕咳,裴言和他便去了另外兩個位置。
“真是狡猾,”舒青窈聲音輕輕,“看樣子,這對母子是商量找誰當替罪羊去了。”
“沒用的,”沈清越眸光清淡,“老城主所中的毒,非常人可得。”
他說這一句,舒青窈瞬間想起,早年在宮中,沈清越最防的就是彆人下毒。
倒不是一命嗚呼的毒。
用三皇子的話來說,就是:
“捏死一隻螞蟻,不好玩。要把螞蟻的須子%e8%85%bf兒一根根拔掉,再來個腰斬,看它垂死掙紮又無用的時候,才精彩。”
所以當時沈清越麵臨的都是一些讓他肌體潰爛,心智迷失這樣的毒。
他中過,才更機警。
也由此開始研究“毒”。
雖說比起那些專用毒的人士算不上行家,但既然他說“非常人可得”,想必已可以篩除好些人。
比如,替罪羊不可能是家中的丫鬟奴才。
再往上,是餘管家。
餘管家……
是魏老夫人的娘家人。
舒青窈眸色深了深。
“倘若他們真推出一個替罪羊,那還是無法除掉魏行昭,”她直言,“除不掉魏行昭,魏行勳所欠你的人情,不夠叫他把城主之位拱手相讓。”
沈清越微微側目,朝她看去。
“嗯?”她懵懂地抬眉。
與她先前精明的推斷判若兩人。
他輕聲一笑:“沒什麼,就是在想,你懂我。”
裴言如坐針氈,放在%e8%85%bf上的雙手,不由得微握成拳。
他應該晚片刻再過來的。
正欲尋個由頭起身,沈清越就叫住了他。
“裴大人,此事你怎麼看?”
裴言剛起勢的腰身又落下,坐端:“不知小王爺是想靜觀其變,還是想叫水更渾一些。”
沈清越:“依你之見?”
裴言:“……各有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