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看尤恩靜,但聲音卻不可避免的透露出無力感。
上一次複健訓練時,他做過無數嘗試
。
每次,明明瞄準了擊球的方向,球杆也處於完美的位置,但在用力出杆時身體卻難以保持完全的平衡。
可哪怕是一點點角度的偏斜,都會對球的走向產生不可避免的影響。
那種深深的挫敗感,他不想再經曆一次。
所以,這次他想在能更好的控製身體後,再進行正式的嘗試。
“好,我知道了。那我們就從最基本的姿勢開始,慢慢鍛煉。”
尤恩靜從旁邊拿起筆記本電腦,打開了義肢實時檢測係統。
她接著說:“我查過資料了。如果說的不對,你隨時更正我。打台球時,球手的上半身需要做到三點一線,後手大臂、頭與前手手架處要在一條直線上,同時身體要儘量形成九十度的直角,這樣就要求兩%e8%85%bf給身體足夠的支撐力,並保持穩定。這就要求你的右%e8%85%bf——也就是義肢%e8%85%bf,承受身體大部分重量。我用電腦做過數字演算,如果你可以把重心後移,讓身體75的重量在右%e8%85%bf,剩下的25在左%e8%85%bf的話,可以最大限度減少左%e8%85%bf的壓力損害,更好地保持平衡。”
尤恩靜全神貫注地講著自己的調研發現,邊說邊不時用手在空中比劃出弧度。
像個專業的斯諾克教練的發言。
褚航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她說的這些知識點,他怎會不清楚?
可不知為何,褚航卻不想去打斷。
“大部分截肢患者在佩戴義肢時,會出現心理障礙,習慣性地更依賴沒有受傷的%e8%85%bf。”
尤恩靜也看向褚航,與他視線相對——
“褚航,我希望你相信G2,它完全有能力承受你身體的75的重量,完美完成姿勢。我在這,我會一直看著你,在後台檢測你的數據,確保你的安全……”
明明是剛剛才得知褚航要嘗試著打台球。
她是什麼時候做了這麼多準備的?
像是什麼細軟的東西,透過細小的縫隙鑽進褚航壘砌的盔甲中。
在他心上戳碰了一下。
又酸又癢。
“如果我沒選台球怎麼辦?”他忍不住問。
“嗯?”
“如果我選了腳踏車,或其他任何運動,你剛剛說的那些、你做的那些演算,豈不是都白費?”
“不會是白費。”
尤恩靜認真注視著褚航,“我知道你早晚會再拿起球杆的。”
之前相處時,每次他們的目光無意相撞,褚航總會先漠然地移開。。
而此刻。
尤恩靜的目光裡充滿了溫暖與信心。
他竟然……舍不得轉頭。
尤恩靜眼尾慢慢向上,翹起溫柔的弧度,問:“你準備好了嗎?”
褚航默默握緊了球杆,低聲但堅定,“嗯。”
第17章
夕陽西落,台球室內光線暗了下去。
褚航後知後覺——
已經到傍晚了。
吃過午飯,他就忍不住跑到台球室。
一待就是五個小時。
連續兩次的針對性複健訓練,他對身體平衡的控製有了很大進步。
根據尤恩靜的指導,他每次俯身貼向球桌時,會下意識放鬆左%e8%85%bf,將身體的壓力交予義肢。
G2沒有讓他失望過,他總能感受到強烈的支持力。
即便如此,長時間的屈身站立,仍會讓他沒受傷的左%e8%85%bf受到巨大的壓力。
即便手機設置了鬨鈴,每隔一段時間就提醒他去休息。
可沉浸在訓練時,他經常因為剛找到了身體的平衡,而舍不得當下就去休息。
現在,當他終於坐在椅子上,左膝與右%e8%85%bf殘肢的酸痛才一同襲來。
褚航忍不住咬緊牙,伸手去揉按膝蓋,希冀能緩解疼痛。
「若是尤恩靜看到我這副樣子,肯定會生氣,指責我對身體透支。」
冒出這個想法時,褚航不禁愣怔。
「我怎麼會不自覺在意起她的想法?」
可愣怔過後,還是決定在尤恩靜來之前洗澡,換身衣服。
至少要看起來精神飽滿的,完成與她的最後一次複健訓練。
這次的訓練對褚航來說很重要。
他答應了尤恩靜要正式嘗試擊球,給他們一個月的複健訓練劃一個階段性的句號。
約定見麵的時間是7點。
褚航點了兩人份的晚飯,然後放熱水,把自己浸在浴缸,放鬆酸痛的肌肉。
手機在接近七點時,連續震動了幾聲。
褚航剛擦乾頭發,從浴室走出來。
本以為是外賣送到門口的消息,不曾想是物業發來的緊急通知——拖某家熊孩子的福,樓裡的電梯壞了。
原因是和父母吵架,熊孩子不敢自家搞破壞,就端著水盆到電梯裡到處潑,導致控板線路故障,成功給父母找了難堪。
A座四部電梯,無一幸免。
業主很快在群裡發了道歉消息,物業也表示在積極搶修。
褚航不禁皺了皺眉頭,緊忙給尤恩靜發了條微信消息——
「我們樓裡電梯壞了,要不要改個時間見麵?」
盯著屏幕,等了片刻,沒有回應。
褚航直接撥去語音通話——
對方的長時間未接,自動掛斷了。
他又嘗試給尤恩靜直接打了電話,卻是「無法接通」。
正覺得疑惑,家裡的門鈴突然響了。
居然是尤恩靜……
“你們家電梯壞了。”尤恩靜的雙頰泛著紅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她一邊的肩膀背著工作包,另一邊的手裡提著外賣。頭發比平日看起來散亂,兩側碎發被汗水浸濕,黏在耳邊。
習慣了她平時的嚴謹模樣,此刻的散漫淩亂讓褚航不禁愣了一瞬。
他緊忙上前,接過尤恩靜手中的東西,“這外賣怎麼在你手裡?”
“門口放了一堆外賣,樓管來不及挨個送,就直接給我了。”
褚航閃身讓她進屋,問:“你走樓梯上來的?”
“對啊。我看是電路故障,誰知道多久能修好。”
所以乾脆提著東西爬了18樓麼……
褚航示意她到沙發坐下,倒了杯水給她。
等她呼吸稍平順了,才繼續說:“我給你發信息了,是不是沒收到?”
尤恩靜把杯子放茶幾上,隨後掏出手機,這才看到數條信息和未接通話邀請。
“剛才在樓梯間,可能沒信號,出來才一直震。”
看她累得滿頭是汗得樣子,褚航心中覺得愧疚,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憋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辛苦你了。”
“沒什麼,我隻是太久沒運動了,才會覺得這麼累,以後真要多鍛煉才行。”
說著,尤恩靜將腦後的鯊魚夾摘了下來,打算整理一下亂發。
黑色長發鬆散在肩頭,襯著她的臉龐更加白皙,而她的雙頰還殘存著淡淡紅暈。
一瞬間,清冷嚴肅從尤恩靜臉上消失。
那雙平日裡總睜得圓圓的、咄咄逼人的杏仁眼,竟也顯露出幾分溫柔恬靜。
這畫麵讓褚航猛然想起了記憶中的某個場景——
各科成績都全校第一的學霸女神尤恩靜,是個體育廢柴。
體育會考800米跑,尤恩靜不意外地跑在最後一名。
同學們站在跑道旁為她加油鼓勁。
尤恩靜緊攥著拳頭,咬牙勉強踩著及格線跑到了終點。
結束後,她雙手支著膝蓋,呼吸因太急促演變成咳嗽。
高馬尾軟塌塌耷拉在腦後,幾乎全部散開,臉頰漲的通紅。
過了好一陣,臉色逐漸恢複,才見她又直起身子,一把揪掉頭繩,重新將披肩黑發高高束回腦後。
一如此刻。
她將全部頭發攥在手中,輕輕一擰,再扣上鯊魚夾,整個人又變得一絲不苟起來起來。
“褚航,我得跟你說個嚴肅的事。”
果然恢複了。
褚航聞言,嘴角忍不住滑過一絲笑,但馬上擺出認真姿態,“嗯,你說。”
“你不能住在這個樓層了。”
她的語氣嚴肅到不容置疑,“我擔心,如果哪天樓裡出了什麼事,需要走樓梯疏散,你會非常不方便。”↙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又來了。
內心深處被輕刺一下。
又酸又癢。
因為身體的殘疾,他讓人擔心了,心酸。
可被人如此惦記、關心,又讓他的心忍不住微微顫動。
尤恩靜:“在聽嗎?我很認真的。假如出現火災,火勢在公寓內蔓延很快,如果你來不及走下樓,
很危險。”
“我知道了。”
“那你會考慮我的意見,換到低層嗎?”
這意味著褚航要放棄每一處都隨著自己精心設計過的頂層公寓,離開這個給了他三年封閉式安全感的空間。
他點點頭:“會考慮的。”
——
簡單吃過晚飯,他們開始了最後一次複健訓練。
褚航的狀態不錯。
他似乎找到了保持平衡的技巧,心理上也開始信賴義肢。
“再稍微向右一點點……好了!現在是完美的角度了。”
尤恩靜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數據,衝褚航比出ok的手勢,“你自己感覺怎麼樣?”
“嗯。很好。”
他回答的簡略,因為整顆心都已經撲在了麵前的台球上。
兩年多了。
從13歲以來,從沒有過這麼久不打球的記錄。
此刻,他穿著全新定製的職業套裝,修身筆挺。
他的身子低俯在球桌上方,下巴與球杆齊平,目光緊緊注視著麵前的白球,神情專注、沉穩。
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
台球室內寂靜無聲。
尤恩靜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愈來愈快,手指不自覺為他捏起來。
忽地,她見到褚航的手臂向前一推。
隨後屋內響起台球清脆的碰撞聲。
白球碰撞紅球,紅球向底袋飛滾。
明明還沒落袋,餘光裡褚航已經勢在必得般地直起了身子。
緊接著,耳邊傳來台球乾脆落袋的聲音。
“進了!”
尤恩靜激動抬起頭去看站在球桌另一側的褚航。
他也看向尤恩靜。
然後,嘴角一點點地,以很慢的速度彎出一個淺淡弧度。
“嗯,進了。”
這個久違的笑容,恍惚間讓麵前的男人與尤恩靜記憶中的天才少年重合。
一股說不上是心酸還是欣慰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抿嘴衝他也回應一個微笑。
眼角卻滲了淚出來。
有了第一次進球,褚航自然不甘心就這麼放下球杆。
於是,他開始了更多嘗試。
一聲聲台球落袋的聲音響起。
他的球打的越來越快,野心也越來越盛。
褚航沒有打快球的習慣,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