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靜想起了昨晚在酒吧偶遇的那個叫「阿宇」的男人。
聽他說話的語氣,應該是褚航的舊識。但既然找到了酒吧,看來也是與褚航失聯很久,並不了解他的現狀。
尤恩靜抿了抿%e5%94%87,選擇不去追問。
“沒關係,我剛剛說,下次複健時,我們可以試著做一些運動了。G2有許多運動模式功能,你對哪個最感興趣?”
褚航神情渙散看著地麵,不知在思索什麼。
尤恩靜直接給出建議:“從腳踏車模式開始怎麼樣?我看到小區就有共享單車。”
好半晌,褚航淡淡開口:“沒興趣。”
“乒乓球?樓下健身房有球桌。”
“不會打,不想學。”
“高爾夫?“
“不喜歡。”
……又開始了。
這隻大貓,毛又不順了。
尤恩靜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他,下定決心般說:“那台球。”
褚航終於抬起了眸,“什麼?”
“打台球,去你的酒吧。你不願被人看到,我們就找閉店的時間去。”
四目相對,空氣是靜止的,時間仿佛停止了片刻。
終於,褚航苦笑了一聲,“有意義麼?”
“有。”尤恩靜注視著他:“你能做很多事,生活不該隻局限在這一間公寓。”
能做很多事。
是啊。
很多。
騎單車,打乒乓球,打高爾夫,聽起來好豐富。
可他這些跟他有什麼關係?他求的從來不是豐富多姿的生活。
褚航的狹長雙眸暗淡無光,聲音冷得像冰:“到此為止吧。”
“什麼意思?”
“複健訓練就到此為止吧,我不需要更多的功能,已經夠了。”
這爛泥一樣的態度,真可恨。
尤恩靜眼中閃過絲絲惱怒,也夾雜著失望,她緊緊捏著手指,追問:“你心裡真這麼想?隻是站起來、能走路,永遠窩在這個黑暗狹小的公寓裡,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尤恩靜、劉昊軒,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突然到訪,把他好不容易鑄造的安全空間撞破。
現在又多了一個隨時可能再次登門的陳廷宇。
好像人人都要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一番!
壓抑的情緒終於被推至頂點。
“你們想讓我怎麼生活?!歡欣雀躍地去嘗試各項運動?還是為我能站起來、能走路、還有手能拿起球杆就舉杯慶賀?!”
褚航的聲音嘶啞,越說越顫唞。
“因為我殘了,居然還“能做”以前喜歡的事,不管做的怎麼樣,我都該感到慶幸?!”
他終於把壓製許久想法說了出來。心臟在%e8%83%b8腔狂跳,雙眸被絕望和羞怒浸染,眼眶發紅。
尤恩靜默默地看著他,一言未發。
意識到自己失態,褚航避開尤恩靜的目光,轉身想逃開,卻突然感覺手臂被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了。
“終於肯說出來了。”
尤恩靜徐徐開口,“你以前是天之驕子,擁有最強的技藝,所以當你發現自己無論再怎麼努力都達不到曾經的狀態了,你接受不了這種落差,也懼怕世人對你失望的眼光,就躲了起來對麼?”
褚航沒有出聲,%e8%83%b8口的起伏逐漸慢了下來。
“這一路爬到頂峰吃了不少苦,墜落卻隻是一瞬間。我知道這很難接受。可你見過頂峰的風景,真的不想再去看一看嗎?這次可能比第一次更難爬,但誰說慢一點就不能到達頂峰了?”
尤恩靜稍稍向前走了一步,仰起頭,好讓自己可以注視褚航的眼睛,“台球是你的夢想,你甘心就這麼放棄,一直躺在穀底麼?”
屋內光線昏暗不明,褚航垂著眼,聲音淡漠:“跟我一個廢人談夢想,你不覺得殘忍麼?”
“我從不認為你是廢人。”一束斜陽透過窗簾間隙灑在尤恩靜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暖橙色的光,“在你身上的諸多標簽中,殘疾人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我承認,“世界冠軍”的標簽真的很耀眼,但沒了它,你身上還有許多標簽,且從來沒有變過。比如,在劉昊軒眼裡,你依然是偶像、是師傅,是他願意去追隨的目標。在劉啟那裡,你也還是幫他渡過難關,給過他溫暖的朋友。”
尤恩靜注視著褚航,雙眸瑩瑩發亮。
“褚航,彆讓“殘疾人”三個字淹沒了這些標簽。”
褚航的手臂仍被尤恩靜抓著,但緊繃的肌肉已經鬆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褚航抬起眼,眼眶的紅色儘數褪去,窗簾縫的陽光正好照進他的眼中。
不知是因為尷尬還是口乾,他覺得嗓子有些發澀,喉結滾了滾,才開口:“……我需要想一想。”
尤恩靜:“……嗯?”
“……”褚航:“不是要選運動模式麼……我需要時間考慮。”
所以不是到此為止咯?
尤恩靜又露出笑意: “當然可以,我有的是耐心。那下次見麵再討論?”
褚航彆過臉,“嗯。”
——
離開宏願小區時,尤恩靜遠遠看到保安亭處停著一輛黑色跑車。
跑車在這種高檔小區並不少見。
尤恩靜起初沒在意,怎料黑色跑車在與保安僵持了片刻後,不進反退。調頭時,車胎摩攃發出刺耳聲響,再次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這場景,尤恩靜熟——又有倒黴蛋被無情拒之門外了。
她好奇隔著車窗打量了一眼,沒成想看到了一張認識的臉。
又是那個「阿宇」……
看來是前一晚沒見到人。今天直接找上門了。
剛剛褚航接的那個門禁電話,原來真的是他。
尤恩靜看著遠去的跑車,暗自感慨:「高檔小區真是流水的訪客,鐵一樣的安保係統,沒有業主點頭,誰也彆想進。」
然而,後來的事證明,尤恩靜這句感概並不適用所有人。
安保係統隻能攔得住她一樣的普通人,攔不住霸總。
第13章
助理輕輕扣門時,陳廷宇剛結束一通國際電話會議。
“請進。”
“小陳總,您交代的事都辦好了。”
陳廷宇是錦程跨國企業集團的總裁陳更的獨子,現任集團董事,青年才俊,公司的人%e4%ba%b2切稱他為“小陳總”。
助理攏好手中的文件袋和一串鑰匙,麵帶微笑地向前,輕放到桌上。
文件袋裡裝著房屋交易合同及登記書,陳廷宇垂眸看了看,說:“好,謝謝。辛苦你了。”
“小事一樁,不辛苦。如果不是因為不動產登記大廳要到周一才開門,都不用您等到現在。”
助理微笑回答,轉而又問:“小陳總,需要幫您安置家具進去嗎?”
陳廷宇:“不用。”
助理愣了愣,心裡暗想:「也對,陳總家裡有一座小洋房,何必要去住公寓。但話說回來,他買這個公寓難道是單純為了投資?那個小區明明有不少戶型好、朝向又好的房子可選,小陳總手頭又不缺錢,怎麼就偏看上了A座那最小戶型的呢?」
搞不懂,但不該問的彆問。
助理笑著:“那我先去忙了,您有事隨時叫我。”
“麻煩你告訴司機,今晚不用等我了。”陳廷宇的目光落在手邊的公寓鑰匙上:“我有私事。”
……
傍晚時分。
陳廷宇的黑色跑車再次出現在宏願小區附近。
褚航現在是在小區物業的掛名的名人,除去那次叫救護車的事跡,兩個難纏的訪客也占了功勞。
終於不用和尤女士周旋了,保安剛歇口氣,就又來了一位陳先生……
遠遠看到黑色跑車靠近,保安一眼就認出了陳廷宇,不禁歎口氣,做好了趕人的準備。
怎料,跑車卻壓根沒往保安亭處開,直奔另一側車庫入口。
怎麼?還想硬闖?
保安氣急敗壞探出身子,剛要招手示意陳廷宇調頭,耳邊卻傳來車庫安保係統的機械女聲:【歡迎回家,請通過】。
保安室的監控屏幕已實時顯示出業主信息:A座210業主陳廷宇,車牌:北3644A。°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黑色跑車消失在地庫裡了。
保安仍一臉蒙圈:周六還是訪客,怎麼才過了一天成業主了??也沒見他來看過房啊?
就這樣,陳廷宇順利進入了A座大樓,他邁著大步走進電梯,直接按下了頂層公寓的樓層按鈕。
這次沒人能攔他。
陳廷宇有過兩次感到生活不受控的時刻。
第一次是父%e4%ba%b2突發中風昏迷不醒,他作為獨子,迫於家庭與集團的內外壓力,不得已放棄台球事業,轉戰金融領域。
第二次是褚航出車禍的那天。
車禍的新聞被爆出來時,陳廷宇正在國外幫助父%e4%ba%b2打理海外的生意。
他聯係不上褚航,也打不通陪同他去參賽的梁峯的電話。
陳廷宇便挨個給倫敦的醫院打電話詢問,直到聲音嘶啞、口乾%e8%88%8c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褚航被送往醫治的那家。
醫院的工作人員接了無數的媒體騷擾電話,早有應對方案。任陳廷宇再怎麼低聲下氣地詢問,也隻得到一句“無關人員,無權奉告”,然後便是決絕的掛斷音。
好在,褚航%e8%84%b1離危險的消息沒有讓他等太久。他剛感到一絲慰藉,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篇又一篇“偽造車禍退賽”、“打假球”、“私下賭球”的報道。
陳廷宇當然不信。
他等著褚航出麵回應。
卻最終等來褚航退出台球隊的消息。
也是從那時起,褚航徹底跟所有人斷了聯係。
從退出球隊到失聯,褚航越是躲避,越證明心中有愧。
已經躲了三年。
夠了吧。
這次陳廷宇一定要問
個明白。
——
「陳廷宇到底是怎麼大搖大擺地走進樓裡的?」
門鈴響起之前,褚航並未收到任何來自保安處的通知。
此時,陳廷宇就站在他的門前,緊皺的眉頭下,目光銳利,如同當年在賽場上一般。
他是獵鷹,勢必要把藏在暗處的褚航揪出來。
“褚航,開門,是我,阿宇。”
該來的還是來了。
褚航心底一直都清楚,陳廷宇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的住址應該是被舅舅梁峯泄露給了陳廷宇。
可就算不是梁峯,神通廣大的小陳總也會有辦法找到他。
隻是,三年了。
褚航還是沒做好準備麵對陳廷宇。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雙手不自覺地握拳,神情警惕,仿佛門外的人隨時可能破門而入,將他徹底擊垮,把他的偽裝撕個粉碎。
門鈴一聲比一聲催得緊。
陳廷宇聲音低沉,極力壓製著情緒:“褚航,開門,我有話問你。”
他想問什麼,褚航一清二楚,
無非就是:
“為什麼不打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