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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哪裡傳來?了?大小姐的聲音,轉瞬之間?就被淹沒了?。

隨後是錚錚劍鳴之聲。

這道聲音混在此起彼伏的人聲裡,卻聽得清清楚楚。方言修摸索著走了?幾步,眼前終於出現一截雪白的皓腕,其上是紅色的衣角,在周圍逐漸褪色的幻境中格外惹眼。

方言修想要握上去,卻在將觸未觸之時,身形陡然一沉——他的

意?識終於從?半空中跌落下來?,再次擁有了?實體。

喧囂的人聲於這一瞬間?如潮水般褪去,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華陽城,身邊花燈連成一條火紅色的長龍,山巔之上明月高懸。

行人步履匆匆,不知是浮生若夢模擬出來?的假人,還是那些被拉進來?的普通百姓。

這裡似乎是廟會那日的景象。

也許是因為他沒有握住大小姐的手,大小姐並不在身邊。

方言修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沿著記憶中走過的路邁開腳步。

“這裡總不會隻有我一個人吧,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大小姐不在,他十分憂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順理成章地又想起了?自己的金手指——如果能稱得上是“金手指”的話。

“係統?還活著嗎?”

沒有回應。

除了?偶爾耍脾氣懶得理他,係統從?來?都是有問必答的。方言修心?下疑惑,又問了?一遍:“你還在嗎?在的話回我一下……至少告訴我大小姐怎麼樣了?。”

依然沒有回應。

好吧,看來?這浮生若夢果然玄妙至極。

往前走了?幾分鐘,便是廟會那晚曾經見過的嘉雲寺。奇怪的是,幻境裡的華陽城人來?人往,到了?嘉雲寺這裡,人流卻忽然少了?許多。

嘉雲寺大門前方,北風卷過滿地落葉,那晚躺倒的叫花子與掃地的小和尚皆不見蹤影。

大門敞開著,方言修駐足觀望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他那時和係統聊天,帶著現代人特有的蔑視的態度,去評判什麼社?會變革什麼生產力之類的東西,對?真正處於底層的叫花子袖手旁觀。回頭卻見從?來?都處在雲端的大小姐,端了?一碗粥過來?。

在叫花子眼中,她與天神無異。

寺內空無一人。

這裡沒有曾經絡繹不絕的香客,遠處不知何?人敲響了?鐘聲,穿過幻境裡夜晚時分薄薄的霧靄,落入到這間?空蕩蕩的大殿裡,沉悶而?悠長。

像是一壇經年的苦酒。

方言修的到來?打破了?這片靜謐。說來?也奇怪,這裡顯然已經許久沒人來?過了?,他能看見陽光之中浮動的灰塵,但其他地方卻又保留著人為的痕跡,神像與案台都擦拭得非常乾淨,香爐上還插著幾支尚未燃儘的香。

大殿中回響著他的腳步聲,神像高踞於蓮花座之上,麵容在後方模糊不清。

嫋嫋而?上的塵煙裡,神像垂眉斂目,投來?悲憫的一瞥。

第51章 眾生皆我

方言修怔怔地抬起頭, 與那座神像對視。

案台上燭火搖曳,幾支香尚未燃儘。

神像通體金身,端坐於蓮花座之上?, 微微頷首,豎起的手掌抵在%e8%83%b8`前,掌心處鍍上?的金箔已%e8%84%b1落了少許, 露出內裡紅褐色的銅塊。它神色無悲無喜, %e5%94%87角微勾, 垂下來?的眼神滿是悲憫之色。

佛教?認為?, 芸芸眾生自降世起便攜帶著前世的罪孽和因果,要體驗過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彆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後才能?看破紅塵, 做到六根清淨、四大皆空。

但幻境之外真實的嘉雲寺,香客從來?都是絡繹不絕的。如非有放不下之事, 他們又何必來?燒香拜佛呢?

像大小姐那樣通透的人終究是少數,而他隻是一個經常會患得?患失的庸人而已。

方言修深吸一口氣。

幻境中的華陽城依然繁華無比,人來?人往,唯有嘉雲寺空無一人,也許正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指引他來?到這裡, 直麵這尊高高在上?的佛像, 像那些形形色色的香客一樣,虔誠地點上?一支香, 祈求諸天神佛。

他撚起?一支香, 微微掀起?眼簾。

咚——

夜風伴隨著?鐘聲一同吹入殿內, 在寂寥的天地間緩緩蕩漾開來?。晃動的燭火在他眼底淺淺暈開,烘出一點錯覺似的暖色。他抿了抿%e5%94%87, 清瘦的身形立在神像正前方,顯得?渺小如螻蟻。

他眼神閃了閃,卻?無半分退縮之意。

也許他前半生顛沛流離,居無定所,被困於醫院的囹圄之間。

也許他前半生%e4%ba%b2朋離散,煢煢孑立,從未擁有過長?久的關係。

也許命運與他抵死纏綿,萬般種種,皆是為?了眼下這一刻——

空無一人的大殿裡,方言修對著?佛像緩緩跪了下去。

他脊背筆直如鬆,閉了閉眼,忽然覺得?有幾分好笑。

就在幾天前,他還口口聲聲和係統講現世中學?過的馬原,按理說學?過這些理論的現代?人,都該信仰唯物主義才對。

求神拜佛,那是迷信的古人才能?做出來?的事。

他什麼時候也信這些唯心的東西了?

“咳咳……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佛,但如果你真的存在……”

倘若這世間真有漫天神佛,那麼自然也有所謂的天道意誌。

許多人散儘家財,虔誠祈禱,想要求功名利祿,求仕途順遂,卻?依然難以實現夙願。

而他隻是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渾身上?下也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甚至還膽大包天地主動想要感染疫病。

好在幻境裡的嘉雲寺沒有其?他人。

好在他想求的也稱不上?有多麼過分,畢竟人人皆知,小說裡龍傲天主角的結局必然是光明坦蕩的。

他隻是希望在這個過程當中,她可以少受一些苦。

雖然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早就成了老生常談的道理,但如果可以,誰又願意經受這些苦呢?

縱使沒有清河劍派滅門之事,她依然是劍氣凜冽、強到不像話的大小姐。

縱使沒有蔓延了整個華陽城的瘟疫,她在見到嘉雲寺門口的叫花子?時,也會轉身端來?一碗粥。

“如果不行的話,那請你至少……讓我陪著?她吧。”

方言修默了默,掀起?自己袖口。

他手腕依然白白淨淨的,沒有任何疫病感染的跡象。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一女子?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她穿著?樸素的布衣釵裙,看上?去不算年輕,約莫三四十歲的模樣,神情清清冷冷,眉眼乍一看談不上?有多驚豔,細細體會才能?察覺到其?中歲月留下的韻味。

奇怪的是,她身上?總帶著?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具體哪裡方言修又說不上?來?。⑤思⑤兔⑤網⑤

她先是掃了一眼神像,然後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方言修身上?。

方言修從未見過這號人物,試探著?開口:“這位夫人……”

“不要叫我夫人,我不喜歡這個稱呼。”女子?道,“我雖已嫁人,但我首先仍然是我自己,你會對已婚男性稱呼郎君麼?”

“抱歉。”方言修從善如流地改口,“是我考慮不周,冒犯了前輩。”

對方身上?似乎有修為?傍身,叫聲前輩總歸是沒錯的。

這場幻境牽扯到了整個華陽城的人,然而除了他,卻?無一人進入嘉雲寺內部。他本以為?這是冥冥之中天道對他的指引,沒想到沒過多久這裡就又來?了人。

方言修尷尬地想要退下,女子?卻?又出言道:“我是來?找你的。”

……找他?

找他一個隻會吃軟飯的小白臉做什麼?

方言修認真反思,自己是不是擺爛得?還不夠徹底,以至於居然被人惦記上?了。

“你是想找我家大小姐吧?我和她被幻境分開了,我也在找她……”

“不。”女子?道,“我找的就是你。”

她皺眉沉思了幾秒,手腕一轉,露出掌心之中的三枚銅錢:“我猝不及防被拉入了幻境之中,不知自己位置,便占了一卦。得?出變卦為?乾,指向西北方位。”

她指指佛像:“而乾卦又象征純陽天門,代?表神佛……是以,我便來?了這裡。”

方言修心跳很快,背在身後的手指悄悄蜷縮起?來?,儘力抑製自己聲音的顫唞:“敢問前輩到底是……?”

女子?垂下眼,莞爾一笑。

“你想問我是誰?這個問題已經許久沒有人問過我了,讓我想想如何說……我是

廟會那晚躺在嘉雲寺外的叫花子?,是瘟疫時被封在華陽城的百姓,是同墨竹打招呼的淩霄宗弟子?……我見過你們許多次,知曉你們的一舉一動。想不到你們這些小輩居然如此大膽,把我也拉入了這浮生若夢之中。”

“我神魄有損,意識大多時候都不甚清楚,常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是何等身份。這些年來?,我走遍世間名山大川,當過四大宗的座上?賓,也做過遭人嫌棄的叫花子?,當過女人,也扮過男人……我即是眾生,眾生即是我。”

“區區一個名字無法定義我,不過為?了方便稱呼,我本名叫藺瓊華,或者你可以稱呼我另一個更加廣為?人知的名字,天樞。”

方言修驀然定在了原地。

天樞。

位列七星之首,在其?他人口中驚才絕豔的前輩,本該順理成章地繼承七星殿掌門之位,卻?因窺探天機導致瘋魔,而後杳無音信。時至如今,天璿提起?他仍是充滿惋惜的語氣。

隻不過,天璿口中的不是“他”,而是“她”——七星通常以對應的北鬥七星為?名,例如玉衡在位列七星以後便很少使用自己的本名季川。單單兩個象征著?星辰的字眼,並不能?看出是男是女。

然而大多數人在聽到這裡時,第一反應往往是男性——若是在重男輕女的貧困村莊,男性接觸到的資源遠遠多於女性,這種思維定式尚且情有可原。但在修仙界男女之間早已沒有這種區彆,要是還這麼想,就容易鬨了笑話。

方言修下意識站直了身子?,態度變得?恭敬起?來?:“開陽和天璿兩位前輩都提起?過您。”

“又是惋惜我瘋魔的事,對麼?”天樞了然地笑笑,“多年未見,他們還是半點沒變。年紀大了最是囉嗦,分明是過去十幾年的事了,還喜歡舊事重提……”

“可依我來?看,我並不覺得?有何惋惜的。我是瘋了不錯,若非今日被拉入了浮生若夢,我恐怕還無知無覺地在華陽城中流浪……但我比你們所有人都更加清醒,因為?我早在十年前,就觸及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