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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無涯 翹搖 4489 字 2個月前

亦泠說,“等長?上繭就好了。”

眼下由不得亦泠休息。

她也顧不得手指被紮的那一下,擦了擦指腹冒出的血珠,又重新拿起了針。

直到七日後。

正月初一,新春初始。

赤丘依然一片沉寂,毫無新春的氣氛。

岐黃堂內也隻有?針線穿破皮革的聲響。

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門。

埋頭縫製的婦孺全都抬起了頭,麵麵相覷。

“是我!”外麵的人喊道?,“四娘,是我!”

穆崢?

大家都放下心來?,卻也疑惑。

“你怎麼來?了?”

秦四娘打開門後,逕直問道?,“你不是去送糧嗎?”

“我剛從北營出來?,聽說大軍已經?挺進兩百餘裡?,直逼北猶老巢了!”

聞此?消息,岐黃堂內眾人忍不住低聲歡呼。

前線的軍情傳回赤丘需要?時日,而她們又接觸不了軍營裡?的人,隻能眼巴巴地等著彆人打聽消息。

高?興完,秦四娘再回頭看穆崢,皺眉道?:“這?是好事,你怎麼這?幅神情?”

“因、因為我聽說,七日前一戰,北猶騎兵極其剽悍,我們的騎兵難以抵抗,所、所以先鋒兵陷陣刺他們的戰馬馬%e8%85%bf,這?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的目光越過秦四娘,看向亦泠,“包括亦昀在內的先鋒兵傷、傷亡慘重。”

第102章

此時?的赤丘駐兵營地,傷病營帳內已經熄了燈。

謝衡之打簾進來,在門口站了許久,也無人注意到他的出現。

當天戰後,謝衡之帶著人在重重疊疊的戰馬與士兵屍堆裡撈人。

徹寒的冬日?,連血腥味都聞不到,何?況活人的氣?息。

他們從?暮色冥冥找到了黑天半夜,渾身沾滿了死人的血,連腰都直不起來,而寂寥蒼茫的草地上,隻有幾道微弱的聲音回應他們的呼喊。

那個夜晚,謝衡之帶回了二十四個尚存一息的戰士。

如?今已?經是?第七日?了,幾乎每天都有回天無力的戰士被抬出來。

眼下這?頂營帳裡,隻剩十三人。

營帳內彌漫著濃重的外敷藥味,謝衡之輕步走進去,那些手持盾牌與長矛衝向對麵彪悍騎兵的先鋒兵們隻剩下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呻[yín]聲。

能呻[yín]還是?好的,那些沉寂無聲的床位,無人知曉天亮之後,他們是?否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其?中便包括亦昀。

謝衡之還記得那一夜在屍山血海裡找到他時?,他被壓在馬匹下,尚且掙紮著抬起手指,試圖抓住一線生機。

而如?今,他滿身滿臉的血已?經被清洗乾淨,謝衡之卻?快要?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活氣?。

營帳外不知誰在吹笛,悠揚哀婉,似在安撫那些死在馬蹄和刀槍下的戰士亡魂。

謝衡之垂著頭?,久久地坐在這?頂營帳裡。

-

亦泠還是?每日?天不亮就和岐黃堂的人一起點上燈,圍坐在後院的火爐旁一起縫製衣物皮靴。

但到了午後,她就一個人去冰冷的前廳,一邊做事?,一邊張望著外頭?。

除了不怎麼開口說話了,看?著似乎與前幾日?無異。

卓小?娥幫著搬東西,在亦泠身旁來來回回跑了好幾道都沒見她側頭?看?一眼。

於是?忙完後,卓小?娥捧了一杯熱茶過來。

“阿泠姐姐,你喝點水。”

亦泠點點頭?。

“嗯,我把這?頂帽子縫好了就喝。”

卓小?娥也沒走,坐在一旁盯著亦泠看?。

“姐姐,你是?不是?在擔心你弟弟?”

亦泠“嗯”了聲,沒多說。

“他一定會回來的。”

卓小?娥說,“姐姐你不是?說過,他是?北營鼎鼎大名的勇士嗎?”

稚嫩聲音裡的“勇士”二字,猶如?千萬根針紮進了亦泠心裡。

她不知道亦昀是?否莽撞。

但他的確做到了足夠勇敢。

亦泠感覺眼底有淚劃過,抬手抹了抹眼睛,手指在臉上留下了淡紅色的血痕。

“哎呀!怎麼又流血了!”

秦四娘從?二樓下來便看?見亦泠滿臉血跡的模樣,三兩步跑過來,抓住她的手,看?見那些被針線勒得流血的傷痕,她一陣鼻酸。

想觸碰又怕弄疼了亦泠,最後隻得拿出帕子擦擦她臉上的血痕。

“再這?樣下去,你不要?你這?雙手了?!”

亦泠沒說話,隻是?在秦四娘俯身過來替她擦臉時?,忽然抱住了她。

“四娘,我好害怕。”憋了這?麼久,她終於在這?一刻放聲哭了出來,“我夜夜都夢見亦昀,他渾身是?血,他說他好疼……”

“沒事?的,還能喊疼就沒事?!”

秦四娘拍著亦泠的背,眼眶也跟著紅了,“前年我大哥被困在回赫山裡出不來,我也做夢聽見他喊冷,這?不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沒事?的!亦昀沒事?的!”

可惜秦四娘的安慰無濟於事?。

後院其?他人聽見亦泠的哭聲,也放下針線,揉起了眼睛。

已?入了正?月,當是?萬物複蘇的新春。

但赤丘苦寒,依然嗬氣?成霜,樹木枝乾光禿,在風刀中挺立。

在一個淒冷的清晨,一位麵生的軍中使者帶著數封家書踏進了岐黃堂。

見著卓小?娥,他問:“妹子,謝夫人可在?”

卓小?娥不知道他嘴裡的“謝夫人”是?誰,正?迷茫時?,亦泠從?後院跑了出來。

“是?我。可是?有我的家書?”

使者躬身行禮,隨即從?包裹中掏出了一封信。

亦泠接過後立刻打開,跋山涉水而來的信紙已?經不平整,上麵也隻有寥寥幾行字——

天冷加衣。

甚思。

吾與亦昀俱安。

-

正?月十八,赤丘大軍挺進三百裡,直搗北猶王庭。

北猶可汗領兵相戰,鏖戰月餘,北猶兵敗,可汗攜其?家人遁走。

三月初一,被林大將軍領精兵於努山擒獲,並俘虜北猶王室十餘人。

北猶可汗見勢窮力竭,當即請降。

然大梁聖上今年身體每況愈下,已?臥病在床數月,這?議和的聖旨比預計中晚了許久,四月中旬才抵達北猶。

四月二十,赤丘大軍在北猶完成了納降儀式。

北猶舉族北遷七百裡,向大梁稱臣納貢,並派遣使者至上京請罪。

四月二十三,赤丘大軍撤出北猶。

五月初十,大軍越過回赫山脈,再次回到了大梁領地。

彼時?赤丘才迎來了真正?的新春。

天亮得越來越早,天氣?也炎熱了起來。

沒人知道大軍什麼時?候進城,這?一日?清晨,所有百姓齊聚赤丘北城門,簞食壺漿以營將士。

與七個月前送行的離愁不同,今日?的赤丘城門人聲鼎沸,敲鑼打鼓,不少附近的文人墨客聞訊而來,準備%e5%90%9f詩作畫記錄這?凱旋時?刻。

當大軍馬蹄聲臨近,旌旗獵獵,迎風招展,歡呼喝彩聲沸反盈天,鼓樂齊鳴,與大軍馬蹄聲、兵器碰撞聲交相輝映,聲震長空。

衝鋒陷陣時?先鋒兵奮勇當先,凱旋時?也由?他們走在最前頭?,受著百姓們的敬意和感激。

可惜去時?浩浩蕩蕩的先鋒兵陣,回時?隻有寥寥可數十餘人。

亦泠站在人群中,很容易就看?見了亦昀。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遭北猶的壯馬踩踏,內外俱傷。

如?今雖然已?經恢複了八成,走起路來,依然能看?出略微的遲緩不便。

亦泠看?著他興高采烈地揮著雙臂歸來,眼淚像失禁一般止不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還好她擠不進前排,步行的亦昀也看?不見她。

否則到時?候她淚眼汪汪地站在亦昀麵前,不知道要?被他背地裡笑個幾年。

不過亦昀看?不見她,騎著馬的謝衡之卻?可以。

他隨行於威風凜凜的林大將軍之後,已?穿上了夏日?薄袍。

不似其?他人眉飛色舞,他一路寧靜翕然地駕著馬,目不斜視。

唯獨在經過亦泠所在之處時?,側頭?望了過來。

四周攘往熙來,人喊馬嘶,隔著茫茫人群,兩人目光交彙時?,耳邊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

他雙?%e5%94%87微啟,似是?說了“我回來了”四字。

亦泠回以一笑,眼裡水光漣漣。

待他的身影隨行軍走遠,亦泠才收回目光,嘴角還帶著淺淺笑意。

轉過頭?,卻?見身旁的秦四娘還盯著謝衡之的背影。

“剛剛、那個、和大將軍一起的男人……”她轉過頭?,看?向亦泠,目光迷茫,“長得好像你夫君啊。”

-

大軍行過,往北營去了,百姓卻?還不肯散去,一路追趕。

亦泠倒是?沒打算擠這?個熱鬨,而且卓小?娥也餓了。

於是?她牽著卓小?娥,和秦四娘步行回岐黃堂。

一路上,秦四娘腳步都是?飄的。

到了岐黃堂門口,她才如?夢初醒般,把跨進去的左%e8%85%bf收回來,扭頭?說道:“阿……您、您先進。”

亦泠:“……”

她就知道秦四娘會被嚇成這?樣子,才一直沒告訴她謝衡之的身份。

“四娘,彆這?樣。”

“哦哦,我也不太懂規矩的。”

秦四娘點點頭?,“那是?不是?一般要?先磕頭??”

說完就撩起了裙擺當真打算下跪,還拉著卓小?娥一起。

把亦泠嚇得差點和她當場在岐黃堂門口互相行大禮。

於是?亦泠這?一天什麼活兒都沒乾,光顧著平複秦四娘的驚愕了。

到了申時?,亦泠看?了看?天色,說道:“四娘,我今日?先回去了。”

秦四娘都沒聽見她說話,還站在櫃台邊上回憶自?己這?三年多使喚亦泠跑%e8%85%bf的次數。

回過神時?,亦泠已?經離開了岐黃堂。

屋外黃花滿樹,到家後,亦泠又將屋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泡上一杯欒華茶,靜待歸人。

待天色漸暗,她在簷下掛的風鈴終於叮當作響。

謝衡之推門進來的那一刻,風鈴聲還未停歇,亦泠卻?僵住不動,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時?隔七個月,從?隆冬到盛夏,朝思暮想,夜不成寐,好像等了七年。

待期盼成真,在見到人的這?一刻,就化作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嗔怪。

“這?位郎君是?誰啊?來我家做什麼?”

謝衡之沒想到迎接他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許是?走錯了。”

他配合亦泠做戲,作勢掉頭?要?走,“我再找找看?。”

“你還想走?”

亦泠起身撲到了他懷裡,“再晚兩天回來我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