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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經曆過那一場兵荒馬亂,隻有他還在耿耿於懷。

祁承淮就著窗台漏進來的光,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抑鬱症複發了。

隻是他也未想好是否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又擔心自己休息的話,管著的病人該如何處理才好。

但他亦來不及想清楚了。

這天原定是祁承淮給一個病人做冠脈造影,卻沒料到衣服都換好了,人也站在了台前了,他卻開始手抖。

起先是以為有點緊張,便不動聲色的緩解著情緒,可是等再開始時發覺並不是緊張,而是害怕。

但手術不可能就此結束或取消,於是祁承淮隻好將盧主任請來救場。這台手術餘下的時間裡,祁承淮坐在休息室裡發呆,他望著自己的雙手,難以想象原來這件事給他的影響已經如此大。

大到他潛意識裡不敢相信自己的醫術。

那天下午盧主任和他關起門在主任辦公室裡談了半天話,末了她道:“休息一陣子吧,原先你回國後就該放假的,隻是我們科太忙就沒讓你休,你放寬些心,我不清楚你那兩年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又或者隻是被這次的事影響了情緒,但是承淮,雙儀一個女孩子都可以撐過來,你一個大男人可不能認輸。”

盧主任並不刨根問底他如此失常的緣由,隻告訴他,不管是為了什麼,先認輸的人就成了真正的輸家。

祁承淮感念她的體諒和勸慰,最終接受了她的安排,並在如此倉促的情境下將主管的病人分彆拜托給幾個同事,又將路文奇托付給林光峰。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下旬,再過不久就是元旦了,空氣中的冷氣越來越濃,寒風凜冽,他離開醫院時站在樓前的階梯下回身,仰頭去看高聳的建築。

他看不清十七樓的窗戶到底是哪個,卻記得窗戶後的每一件擺設,即便隻是休假,卻也令他有了惆悵和不舍。

第七十八章

隨著祁承淮休假的, 還有顧雙儀。

顧雙儀雖然有時候遲鈍點,但卻不是蠢,祁承淮的不對勁她是看在眼裡的,隻是一直猜不到具體的緣由。

她終於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害怕他會出些什麼事,便也申請了假期, 因她倒黴受了傷,章主任很爽快的就批了一周的假。

此番祁承淮暫停工作, 顧雙儀是很支持的,他辛苦得太久了, 一年到頭都沒怎麼休過假, 像一台永動機一樣堅守在臨床一線, 對於病人、同事和學生來講,他是足夠稱職的,但對於家人來講, 他們並不需要他這份稱職。

晚上祁承淮聽說她也休假時,有些驚訝的望著她,“你……怎麼……”

“……我是個傷號呢, 很應該休假來撫慰一下受到驚嚇的心臟。”顧雙儀笑眯眯的,絕口不提自己對他的擔憂。

祁承淮不疑有他,倒是主動交代起次日的行程,“休息也好, 和我作伴了,隻是……我明日要去關嶽那裡做心理輔導, 你陪我去麼?”

雖然已經隱約知道他的意圖,也知道不宜在此時多問什麼,但顧雙儀仍是忍不住有些好奇,“為什麼要去做心理輔導?”

祁承淮愣了愣,隨即有些欲言又止,目光遊移不定,片刻後苦笑著道:“現下我還沒法說得清楚,再給我幾天,讓我好好想想怎麼跟你講,好麼?”

顧雙儀盤%e8%85%bf坐在沙發上,懷裡抱了個棒棒糖造型的抱枕,歪著頭看進他的眼裡,見裡頭情緒複雜,既無奈又委屈,還有絲縷的哀傷,她心頭猛的一頓,忙點了點頭。

許是情緒不高,這晚祁承淮連纏都不纏顧雙儀片刻,隻是裹著被子窩在床褥裡,雙眼有些放空,直到顧雙儀熄燈,他才像是被驚醒了一樣往她身邊靠去。

但也隻是靠著,像是幼兒尋求在母%e4%ba%b2身邊的安全感,隻要知道她在那裡就夠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起來,顧雙儀除了熬小米粥,畢竟不用去上班,她還有興致去開火給倆人做一份%e9%b8%a1肉三明治。

%e9%b8%a1%e8%85%bf肉洗淨去骨,加生抽、黑胡椒和適量鹽調味,老抽少許上色,趁醃%e9%b8%a1肉的時候去洗漱,回來後將吐司放進烤箱,然後開火熱鍋,%e9%b8%a1肉進鍋無油煎至兩麵金黃,吐司烤脆出爐,按次序將生菜、番茄厚片、%e9%b8%a1肉夾入吐司片,最後一切為二。

祁承淮是巡著香味出來的,看見餐桌上剛剛出爐的三明治有些驚訝,“怎麼今天那麼豐盛?”

他一麵說一麵逐樣看著桌上的食物。除了小米粥熬得綿綢,配粥的小菜是一盤榨菜炒肉絲並一碟蔥花%e9%b8%a1蛋餅,還有兩個鹹鴨蛋,俱是熱氣騰騰新鮮出爐的,隻是今早還多了一份三明治和草莓。

顧雙儀將剛煮好的咖啡放在他手邊,一臉的愜意輕鬆道:“有空啊,吃個好的早飯,開啟新的一天。”

祁承淮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吃過了早飯後他出門去關嶽那裡,顧雙儀到底沒有跟著一起去,隻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就不管了。

早上十點,祁承淮將車停泊在關嶽執業的診所前,進了門,有工作人員迎上來,“祁先生早上好,關醫生已經在等您了。”

他點了點頭,輕車熟路的往關嶽的辦公室走去,等他到了門口,關嶽的助手已經等在了門口,衝他笑了笑,然後推開門讓他進去。

關嶽坐在辦公桌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問道:“你還真的被嚇著了?”

省醫院醫生遭劫事件已經在各大媒體上鬨得沸沸揚揚,沒有人去打擾當事人,已經是多方角力後的結果,但卻無法阻止這件事的飛速傳播。

祁承淮在他麵前坐下,苦笑著點點頭道:“也許並不隻有這一件事……”

“心魔未除。”關嶽往後一靠,靠在了真皮沙發椅的椅背上。

祁承淮又點點頭,“是,隻是想除又不知怎麼做,你知道的,我隻是個治器質性疾病的醫生。”

關嶽看著他的臉孔,雖然因為接連的不得安寢而形容有些憔悴,但目光坦然不見焦急,他心裡忍不住有些感慨,這個男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靜。

“顧雙儀出事的時候,你什麼感覺?”他問道。

祁承淮愣了愣,眼底的平靜被打破,好半天才勉強控製住內心的顫唞,“……恐懼,極度的恐懼。”

“恐懼什麼?”關嶽眉頭微蹙,沉聲追問。

祁承淮又頓了頓,似是在組織語言,“……怕她在我的麵前……死……”

“你試圖去救她了,你努力過了。”關嶽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祁承淮心裡一縮,語氣變得澀然,“可是並沒有成功,她還是受傷了。”

“就和當時的傅琛一樣,是不是?”關嶽牢牢看住緊抿著%e5%94%87的男人,一字一頓的道,“你耿耿於懷的,是你沒能救下他們,是不是?”

祁承淮瞳孔猛的一縮,心頭一頓,隻覺得周遭的空氣都變得凝滯起來,他不知道關嶽說的是否真是自己所想,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他的問號。◎思◎兔◎在◎線◎閱◎讀◎

“你說你做夢,夢見被打掉牙和無休止的奔跑,老祁,神內科的醫生多少都懂心理學,你不會不知道這兩個夢一個代表你的自信心坍塌,一個說明你處在極度的焦慮之中。”半晌後關嶽歎了口氣道。

祁承淮抿著%e5%94%87艱難的點點頭,應了聲是,“否則不會上不了台。”

關嶽搖頭笑著又歎了口氣,“老祁,你是醫生,治病救人是你的責任,但並不是每一個人的生死禍福都是你的責任,傅琛如是,顧雙儀亦如此。”

“對傅琛,你是醫生和戰友,對醫生的你來講,他傷重不治,對戰友的你來說,他英年早逝。而對顧雙儀來講,你從始至終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她的男人。”關嶽扯了一張白紙,筆尖在紙上寫寫畫畫。

祁承淮看著他的筆尖,聽到他說:“無論哪個身份,你都已經儘了最大努力,都說儘人事聽天命,你該對自己寬容一點。”

“是嗎?”祁承淮雙手交握著放在身前,目光有些疑惑的看著關嶽。

關嶽點點頭,“是,你之所以那麼難以釋懷,是因為他們是你%e4%ba%b2近的人,越是%e4%ba%b2密的人,你對自己的要求就越是嚴苛,可是你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都做得周到完美。”

“……你說,我們學醫到底是為了什麼,治病救人?可是連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聽了他的話,祁承淮沉默良久,再開口卻是這樣一句話。

關嶽愣了愣,半晌又歎了口氣,“你還真的是……生死有命這種話,你可以當做是迷信,可是學了那麼多年醫,難道你沒救人?你那些患者都是假的?你是醫務工作者,更應該知道醫學不是萬能的。”

祁承淮歪了歪頭,望向窗外的天空,半晌才極輕微的說了一句:“我知道……”

隻是終究難以釋懷,他救了許多的人,也送走了許多的人,卻沒法留住想留的人,亦沒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關嶽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斂了斂眉不說話,室內一下就靜了下來,隻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

他看著祁承淮望著窗外的側臉,想起初識時冷靜理智卻難掩倨傲的年輕人,有棱有角,絕非今日的沉穩從容,哪怕心有魔債,亦能做出淡定的麵孔來。

隻是時移世易,歲月更迭,人總要成長,學會用盔甲去武裝自己,然而這當中的疼痛和困惑,隻有自己知道罷了。

“天越發冷了。”許久,關嶽終究還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祁承淮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應了一聲是。

關嶽看著他已經恢複了雲淡風輕的神色,也忍不住放鬆的笑了笑,“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是一句很有名的詩句,祁承淮低了低眉眼,隔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卻也不說話,隻沉默的看著自己麵前的手背。

關嶽歎了口氣,“你說你複發了來找我,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罷了,你不如將這些事都告訴顧雙儀,你們朝夕相處,她寬解起你來可能比我還管用,來這裡還得按小時交錢,不劃算,更何況,你不能一直將她蒙在鼓裡。”

有時候,陪伴就是最好的藥物,並不需要許多的物質,也不需要很甜蜜的言語,隻是有個人在身邊,你能看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