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盹:倉木老人對大師兄的囑咐怎麼這麼多?

鬱明跪在牌位前,低著頭。他師妹的手按在他頭上,他放置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微微發抖。他的妻子和孩兒就在身後站著,一眾弟子也在祠堂外站著,看新任掌教如何教育大師兄……那麼多目光都落在鬱明身上,鬱明自該頂天立地,接了師父的囑托。

然他雙目微赤,潮意湧至喉間。他強忍著不丟臉,但他心裡已無數次往前跪伏,在師父牌位前大哭大嚎,如不懂事幼子般。那桐年輕淩厲,如劍如鬆,她的聲音也和倉木老人完全不同,但她模擬老人說話的時候,那種震撼感如師父%e4%ba%b2臨,讓鬱明怔怔出神。

他師父倉木老人並不喜歡收徒,他隻收天賦極佳之輩。鬱明是孤兒,倉木老人給他取姓“鬱”,乃是出自北冥滿山“鬱鬱青青”之意,一如之後給師妹那桐的取名,源自在桐樹下撿到。倉木老人不喜說話,自來除了教鬱明武功,完全放任這個大弟子滿山亂跑亂玩。在鬱明的印象中,他師父為人嚴苛,常年淡著臉,不管他做什麼,師父都麵不改色。他做錯了,師父一個鞭子揮過來罰他;他做對了,師父也一個掌風拍過來要他莫驕傲。

倉木老人教他頗為嚴厲,冬寒夏暑,鬱明哪怕有一個時辰少練武功,師父都能把他打得吐血。

鬱明小時候被倉木老人打得次數多了,導致日後他一麵對自己的師父,就忍不住要跪要求饒;哪怕在他長大後,師父已經不打他了。

比起鬱明,那桐要幸運得多。因為那桐本身就不愛說話,正投了倉木老人的喜好。倉木老人喜愛聽話、安靜、專注的徒弟,偏偏收的大徒弟廢話連篇、性格活潑、整日有說不完的話,讓他很頭疼。所以倉木老人教導徒兒,最喜那桐,最願意把那桐留在身邊;最不放心鬱明。倉木老人對鬱明的記掛,這些年,隻有常日跟在師父身邊的那桐知道了。

在鬱明剛回山的時候,在倉木老人此次出關的時候,老人家已經感受到身體的垂垂老矣。倉木老人生前,依然沒有對徒兒說一句慈愛的撫慰話,但他過世後,他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對鬱明的牽掛,皆由那桐說了出來。

鬱明喃聲:“師父……”

他一磕到底,長跪不起:“徒兒對不住你……”

李皎抱著鬱鹿,看夫君那般傷感,心中輕輕歎口氣。她夫君稟性純良,皆是倉木老人教導有方。鬱明最離經叛道的那幾年,就是躲著不敢回北冥。作為師父,自然生氣;但更多的,卻是體諒。鬱明雖是孤兒,可他有這樣的師父師妹,還有整個北冥弟子的關心,他實在幸運太多。

比李皎雖有滿堂%e4%ba%b2人、%e4%ba%b2人時時準備算計她要強得多。

李皎抱緊懷中幼兒,心想:也許%e4%ba%b2人加倍的疼愛,耐心持之的教誨,才能教出鬱明這樣的郎君來。我日後也要對呦呦疼寵無比,讓呦呦知道父母疼他愛他,他永不缺後盾。

李皎低頭與鬱鹿的眼睛對上,看幼兒無憂無慮地打個哈欠,趴在她肩上發呆。

李皎:“……”

她趕緊抱著呦呦出去,千萬莫等她夫君難過完了、起身一回頭、發現兒子居然聽得睡著了。呦呦年幼無知,尚且不知死是什麼,不知道倉木老人已經再不可能抱他滿山逛。在他短短的生命中,倉木老人也許隻是出了趟遠門,就像他阿父阿母總帶著他東奔西跑,他一會兒遇見這個人,一會兒又找不見了那個人。鬱呦呦大概在想,過兩天,那個阿翁就又會冒出來,抱著他了。

但是再不會了。

且他記憶不完善,等他長大後,他會徹底忘掉自己在一歲這段時間遇到的老人。他再不會記得他被一個老人抱坐在懷中,靜默地看著他。

人間生死悲歡,在老人和孩子身上,體現得最是深刻。

鬱明幾日來精神不振,師父故去對他打擊頗大,他整日長籲短歎,在屋中設了老人的牌位,每天三炷香,睡覺前也要跟牌位念念叨叨。這些是應該的,李皎體諒他,也跟夫君一起給牌位燒香。但是鬱明變本加厲地開始追憶過往、走火入魔,李皎就不能任由他那麼頹喪了——

某日李皎牽著剛剛洗浴過後的鬱鹿回屋,鬱鹿小朋友走路走得跌撞,卻很歡快。但他走了一會兒就嫌累,要求阿母抱他。李皎為了鍛煉呦呦,一直鼓勵呦呦。母子二人進了屋,李皎卻蹲在地上,讓門口的呦呦罰站。

靠著牆,小胳膊小%e8%85%bf的鬱鹿啜泣:“我好累呀……”

李皎溫柔又嚴肅道:“你才站了多久就喊累?我方才有事出門,讓你等著我,為何你口上答應,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呦呦,說過的話,要算話。不能前腳答應我,後頭玩得高興了就忘掉。你給我記住,人要守諾。”

鬱鹿眨著水滴般的眼睛,張開手臂要抱抱,可他阿母不為所動,鬱鹿說話說得又磕絆又委屈:“可是你都、都、都不見了!我覺得、覺得你有事走了,我不想一直等你嘛!”

李皎認真說:“如果我有事要走,我會讓人來跟你說的。我如果不說,你就要等我。”

“呦呦,你要有這種認知,阿母不會不管你,不會拋棄你。你要理直氣壯地等阿母回來。”

鬱鹿%e8%85%bf站得好酸,他蹲下去,哭唧唧地抹眼淚:“我知道了嘛!”

母子二人的交流,鬱明躺在榻上喝酒時聽得一清二楚。隔著帷帳,他側過身,看到李皎蹲在不遠處,他兒子可憐兮兮地蹲在牆角,都快哭成小淚包了。眼淚掛在幼兒臉上,珍珠般。鬱呦呦一抖一抖地,小嘴上扁。鬱鹿這麼可愛,他一哭,鬱明的心就軟了。

鬱明長長歎口氣。

李皎和鬱鹿一起扭頭看過來,因為鬱明做什麼都無聲無息,李皎和鬱鹿進來,都不知道鬱明居然待在屋中。李皎聽鬱明長歎口氣:“我師父說得對,你性格強勢,就總是欺負我們姓鬱的。”

李皎:“……”

鬱明幽幽道:“你當年欺負我,現在又欺負我兒子。”

李皎額心微跳,揚起了眉。她和鬱明早就說清楚,幼兒三歲前受母%e4%ba%b2影響多,三歲後受父%e4%ba%b2影響多。所以鬱呦呦三歲前的教育,李皎都要一手抓,鬱明不要給她添亂。鬱明答應得好好的,現在卻在她教育兒子的時候,跟她唱反調?

李皎站起來,蹙著眉,聞到了屋中的酒味:“你喝多了?”

鬱明:“難道我隻有喝多了才敢反駁你的話麼?”

啪!

帳外的母子二人都聽到了裡麵的酒壇摔了的聲音。青年身形一晃,走了出來。他身形凜然高大,氣勢強大,冷目看著李皎。鬱鹿瞪大眼,仰頭看父%e4%ba%b2走過來的強勢,張了小口,開心道:“阿母,阿父是不是要揍你?要打你?!”

李皎:“……”

李皎扭臉看蹲在牆根的兒子,詫異他年紀小小居然能說這麼流利的話,都不結巴了:“……你這麼興奮做什麼?你阿父打我的話你很高興?因為我剛剛罰了你?”

鬱呦呦趕緊低頭捂著眼睛,繼續可憐兮兮地蹲在牆角反省。他頗為識時務,小手捂住眼睛,卻還狡黠地從指縫間往外偷看大人。陽光落在他身上,他蹲在牆根,就跟朵漂亮的小蘑菇般可人憐。

李皎心裡被兒子的可愛戳得軟成水,好想抱著%e4%ba%b2一口。她克製住了這種衝動,不能給鬱呦呦那種做錯事不用受罰的印象,李皎扭過頭,看向夫君。鬱明沉著臉,開口:“我以前做扈從時,你就總是這麼罰我!”

他伸手指鬱呦呦:“就跟罰呦呦一樣似的,罰我!你總是欺負我!”

李皎反%e5%94%87相譏:“那是你跟你兒子一樣不聽話!你不知道扈從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身為主子,教導你有錯了麼?”

鬱明翻舊賬:“當時我還是你情郎來著!”

李皎:“公私要分開。你是我情郎,和你是我扈從,各做各的事,互不乾擾。”

“哼,你當然分得清楚。隻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這個老百姓點燈。你倒是能隨時%e4%ba%b2我一把,把我撩得不上不下,不待見我反抗。”

李皎:“……”

她知道鬱呦呦在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她心頭大惱鬱明的口無遮攔,麵紅一瞬,冷冷道:“前情郎,注意分寸。”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鬱明:“看!你現在還跟我說話這個態度!”

李皎:“我態度怎麼了?你當眾跟我拉扯,讓我在我皇兄麵前出醜時,我說說你怎麼了?我真是瞎了眼,當年就不應該對你縱容,才讓你打蛇隨棍上,鬨得我皇兄一直以為我和你怎麼了!”

鬱明:“怎麼了怎麼了?你就是嫌棄我出身不好,總給我布語言陷阱挖苦我。我當年怎麼那麼傻,都聽不懂你在罵我……”

兩人翻起舊賬來,隨口都能說出一大堆事來。李皎以前和鬱明都不翻舊賬,因為一旦翻舊賬,就繞不開當年關東鬱明重傷離京之事。那段悲痛過去李皎不願意回想,鬱明也嫌丟臉,不想提。然隨著兩人關係越來越好,那些放不開的事情,偶爾也能拿出來說道——

鬱明:“你肯定對博成君、對江唯言都心動過!你彆以為我看不出!”

李皎:“……開玩笑,我心動不心動關你什麼事?你和我都分開了,你管我當時和誰在一起呢!且你和雁十那般要好,我說什麼過麼?”

鬱明:“你說雁十壞話,小心我跟你皇兄告狀!”

李皎:“……”

李皎大怒,走過去要抓住鬱明。鬱明就提防著她衝過來打他呢,她那指甲那麼長,總是撓他。她還那麼弱,撲到他懷裡,他根本就下不去手,總是自己吃虧。由是李皎一走過去,鬱明就退開。他這次真惹著了李皎,兩人繞著屋子一追一趕。

李皎一把提起牆根放著的“望山明”,揮向鬱明:“有種你停下來!”

鬱明轉過身,抓過掃帚到懷裡自我護衛,衝她微笑:“我有沒有種,你不知道麼?”他看他老婆提著“望山明”,額筋一抽,連忙道:“彆出刀,千萬彆出刀!”

李皎:“你過來我就不出刀。”

鬱明哼一聲:“你以為我怕你?我是怕你掄起刀傷到你自己……”他還沒矜持完,看他老婆當機立斷就要拔刀出鞘,鬱明嚇一跳,論魄力他真不如李皎。但是“望山明”的威力他是知道的,李皎這一出刀,傷得肯定是她自己。

鬱明連忙掠過來,李皎就等著他呢。她自然不敢出刀,便就著刀鞘往她夫君身上砸去。“望山明”太重,李皎揮幾下就氣喘籲籲。鬱明就拿著那把掃帚,跟不出鞘的“望山明”對抗。他跟玩兒似的拿掃帚逗他老婆玩,與他老婆互相追趕。

李皎累得不行,手叉著腰指他。

幼兒咯咯咯咯的笑聲伴隨著拍掌聲響起:“打得好,打得好!再打再打!”

李皎:“……”

鬱明:“……”

李皎黑著臉扭頭,看她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兒子。呦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