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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氣。她屏著呼吸,握著酒壺的手輕輕發抖。

直到身後那把聲音再次響起:“你在我這裡灑了什麼,一股子怪味。雁兒,扶我一把,我起不來。”

雁蒔猛地回頭,床幃如沙飛揚,拂過男女的麵孔。雁蒔坐在黑暗中,看到榻上那青年睜開了眼,他手肘撐著身下榻板,眉頭皺如青山。長久的昏迷讓他肢體無力,聲音沙啞。他幾次欲起來,卻起不來。他扶著榻木,青絲蕩在手臂間,麵孔瘦削幾可見骨。

然這個人,真的是李玉。

女郎的手,扶住他的手肘。李玉微微轉過頭,散著發的他,沒有繃著麵孔的他,少了許多強勢威嚴感,多了很多溫和秀柔感。他大約不喜自己這般羸弱,臉色不太好。但在女郎的手按住他時,當他看向她時,他目中,漸有柔情生起。

李玉溫聲:“怎麼了?我睡的時間太久了麼?”

雁蒔冷著臉點頭。她並非要麵無表情,實在是心緒大起大落,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表象離她遠去。她在他麵前,如赤著身般透明。雁蒔眸中發熱,心中激動,反而不知該作何表情。

李玉輕聲:“這樣麼?我卻沒感覺。我的印象還停留在上一刻昏迷,下一刻就醒了。倒真是讓你們掛心了。”

雁蒔道:“陛下知道臣掛心,就請陛下原諒臣一個不妥之舉。”

李玉蹙著眉,重心仍放在自己四體無力上。他費勁地想要坐起,不願以如此弱勢被人旁觀。無奈他手臂僵直,雖然禦醫每日都會派人來為陛下按摩,到底長時間未活動,身體好像不屬於他一般。連思維,都變得遲鈍。這讓李玉頗為不適應。

李玉隨口道:“什麼不妥之舉?”

女郎猛地傾身而來,撞上他的腰骨。他本就無力,腰被女郎摟住,他一下子就撲得重新摔到床上,頭撞上了枕頭。李玉悶哼一聲,雁蒔卻不放開他。她摟著他,明明在外也是威武不凡的女將軍,平時也總是嘻嘻哈哈,這會兒撲入青年懷中,緊緊地抱他,她的身體在發抖。

李玉一愣,手溫和地放在她肩上,寬慰地拍了拍。

雁蒔從他懷裡抬頭,紅著眼看他,問他:“哪裡不好,哪裡不舒服?你剛醒來,哪裡有問題,可要說啊。”

李玉輕輕笑:“沒事。雖然體質甚虛,這會兒,卻是我幾年來,感覺最好的時候。”頭不痛,腦子裡沒有一根筋繃著,耳清目明,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眼中的紅意。他的衣袍擦過她的臉,袍下手指半屈碰觸她麵孔,李玉喃聲:“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他們說話時,一個禦醫推門進來,因又到了給陛下按摩的時辰。老眼昏花的禦醫這會兒如見鬼般,瞪著臥在床間的青年男女。那雁將軍,竟將陛下壓在身下!陛下半靠著枕頭,低頭摟著雁將軍的肩!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禦醫驚駭之際,一下子撞上了古木架。架子嘩啦啦倒了一大排,在陛下和女將軍一同看過來時,禦醫哆嗦著,大驚小怪地跑出了屋舍,大喊道:“鬨鬼了!陛下屋舍中鬨鬼了!”

屋中的李玉和雁蒔:“……”

當夜燈火通明達旦,聽聞陛下終於醒來,所有人都前來,手舞足蹈地等候。

次日,他們送出了信,告知李皎天子蘇醒的事。天子醒來後,困擾他多年的病症終除。雖天子身體甚差,然休養休養便能恢複。眾臣浩浩蕩蕩,將隨天子前往洛陽。遷都洛陽的章程將議,眾臣將輔佐陛下,與西方長安相對。礙於朝局不穩,手頭堆積的事很多,初入洛陽的繁瑣事務更多,關中與涼國大軍抗衡的事,仍需長公主殿下多費心。待陛下`身體好了,洛陽局勢穩了,自會接手。

這封信剛剛發出,暫時還未傳到李皎夫妻手中。在那之前,李皎和鬱明先來到了北冥山下。夫妻二人對望一眼,抬頭眺望那掩藏在白雲深霧中的高山。北冥山有五峰,主峰為北峰。鬱明夫妻站在北峰山下,徘徊不住。

二人深深吸口氣。

鬱明不敢上山,乃是近鄉情怯;李皎不敢上山,是她心知北冥弟子對她成見頗深。

然這山,到底是要上的。在守門弟子用奇怪眼神不停地掃過這兩位俊男美女時,他二人硬著頭皮上山,報出名號。一報之後,數位守門弟子陡然大驚。

鬱明於北冥的意義,近乎一個傳說。這位傳說中的北冥派大師兄,六年前下了山後,再沒回來。這位大師兄和長安的李皎糾纏不清,從李皎做公主的時候,一路糾纏到了李皎做長公主的時候。兩人的恩怨牽扯長達數年之久,其中伴隨著鬱明違抗門派禁令去幫李皎打仗、鬱明被李皎甩了、望山明丟了,鬱明遠走大漠。

鬱明消失了四年,再出現在諸人眼中時,他飛快地與這位跟他糾纏了數年的長公主殿下成%e4%ba%b2,快速地有了孩子。

如今鬱呦呦小朋友就在北冥,日日可見。北冥派的弟子們天天來圍觀一番,就會聽門派的長老們繪聲繪色地講一番鬱明的故事,最後頗為不恥,由此告誡他們: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門派大師兄栽入其中,一栽栽到了底,麵子裡子輸了個乾淨,一點顏麵都沒有。

山中年輕一派弟子,如今隻知鬱明,卻從未見過鬱明。一路上山,守門弟子們不停地側頭看二人。他們的大師兄自然容貌出色,如鬆如竹,他們想看看,是何方神聖,把他們大師兄迷得要死要活。長公主殿下確實風采怡人,行於男君身邊,仿若仙子臨塵。她高渺無比,清冷而大氣,俯眼看人時,仿若紅塵落三千。

如此美人。

弟子們彼此交流眼神:難怪能把大師兄迷得非她不娶。折騰了這麼多年,最後還是跌在同一個人身上。

李皎無視眾人的眼神:她早年為找鬱明,來過北冥山好幾次。比起以前諸人看她的仇恨眼神,現在的好奇眼神,已經好了很多了。

鬱明也不說話,神色忐忑。他眷戀地看著山中一切,熟悉又陌生。他越走,步履越沉重,越深知少年時的魯莽。剛極易折,一折便斷。那就是他的少年時期。他在李皎身上栽了大跟頭,那跟頭讓他痛徹心扉,若非有雁蒔陪著他,開解他,他真難以撐下去。

而今他已經不再如少年時般固執任性,他愈發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隻是被李皎所誤,丟了望山明,他就羞愧得不敢回山門,恨不得天下人都忘了他。他自己那般痛苦,卻沒想到門派中的師父他們有多難過。弄丟了神刀,還弄丟了一個弟子。去年北冥派還肯派林白下山主婚,鬱明更加慚愧。

他這口氣,梗了很多年。他不承認自己錯了,不肯認輸。他就想拿回“望山明”,才有顏麵回山。而其實……對於他自幼長大的地方,他沒必要一直梗著那口氣。

若他當年離開長安後就回北冥,就跪在師父麵前,今日也許、也許……

李皎握住鬱明冰涼的手。

鬱明轉頭看她,個子才到他肩頭的女郎並不轉臉看他,隻輕聲:“夫君彆怕,有什麼事,我陪著你。”

鬱明踟躕:“……我師父要打斷我的%e8%85%bf怎麼辦?”

李皎:“那我陪你療傷。老人家年紀大了,你總要人發泄。”

鬱明:“我師兄妹們瞧不起我怎麼辦?”

李皎:“那我們就挨家去道歉,謝謝人家對你的忍耐。”

鬱明:“那他們要不理我們怎麼辦?”

李皎:“那我們就結廬住在山下,日日上山來拜訪。鐵棒磨成針,他們總會心軟。”⌒思⌒兔⌒在⌒線⌒閱⌒讀⌒

鬱明低頭,眉目噙笑,握緊了妻子的手。他堅定了一下信念,深深吸口氣,邁大步,往前走去。

此時,主峰北峰上非常熱鬨,不如鬱明他們以為的那般冷清,可以匆匆道個歉。蓋因今日北冥派掌教,即鬱明他師父,倉木老人出關,眾弟子接來相迎。倉木老人年已八十,白須飄飄,顏色枯槁。他出關第一眼,便先見到被林白抱在懷裡的小孩兒。

小嬰兒眨著烏黑眼睛,坐在青年肩上,興奮地跟眾人一起等待掌教,口裡咿呀不住。

林白笑嘻嘻:“掌教,這位小郎君,叫鬱鹿,小名‘呦呦’!是我們家大師兄的兒子!”

倉木老人眉心一跳,目光落到林白身後的窈窕女郎身上。他不記得山中何時多了這麼個不會武的女郎,詫異地盯著看了許久。楊嬰在倉木老人的注視下,往前相迎屈膝一拜,噙笑道:“我是林郎臨時拉來的侍女,除了不會武,其他我都能做得。”

聽聞此,其他知道內情的弟子們哈哈大笑。林白麵色微尷尬,在倉木老人了然的目光下,他趕緊梗著脖子把楊嬰拉回來,將鬱鹿小朋友交出:“掌教你看!呦呦長得多像我們大師兄啊。”

鬱呦呦小朋友給山中帶來了無數歡樂。北冥近幾年都沒有小孩兒出世,且呦呦他阿父,在北冥派具有傳奇性,弟子們天天過來逗呦呦玩。眼下開席,掌教坐於上方,下方則亂七八糟地站著弟子們。一方長榻放在中央,呦呦被放置其中,年輕弟子們都站在四周圍觀。

林白站得最前,興高采烈地蹲在榻前逗弄呦呦。

江唯言拉著李明雪站在最外圍,他不是北冥山弟子,他還是長公主身邊的人。北冥派弟子頗為不喜歡他,根本不怎麼理會他。李明雪著急,踮著腳尖想看被圍在最中間的鬱呦呦。但是人很多,弟子們還全會武功,她根本擠不進去。

眾人嬉鬨,分外熱鬨。

而這熱鬨中,忽有守門弟子前來,拜見坐在上方、垂目含笑看呦呦的倉木老人:“掌教,大師兄,大師兄和他夫人,信陽長公主殿下來了,要來拜訪掌教!”

熱鬨的氣氛一凝,所有人耳聰目明,皆伸長耳朵,轉過臉,看向守門弟子。

守門弟子被這麼多如有實質的眼睛看著,嚇得%e8%85%bf一軟,差點哭出聲。這些弟子們皆是內門弟子,學到了真正的北冥武功,氣勢齊齊威壓,豈是小小一個守門弟子能承受的?

眾人一邊看那個守門弟子,一邊用詭異的餘光瞥倉木老人。所有人都不說話,隻有鬱鹿小朋友的咯咯笑聲無憂無慮。他尚不知道“大師兄”和“長公主殿下”是他父母,按他這個年紀,即便那兩人來了,鬱鹿恐怕也忘了他兩人。李明雪在眾人僵凝下,終於擠到了前排,心滿意足地把鬱鹿抱入了懷裡%e4%ba%b2了%e4%ba%b2。江唯言歎著氣,一動不敢動。他眼睛盯著圈中擠進去的李明雪,自己卻不好打破這種氣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倉木老人身上。

倉木老人做掌教這麼多年,但他並不太收徒弟。他一共就收了兩個關門弟子,鬱明乃第一個。身為掌教的關門弟子,鬱明在北冥的地位格外尊貴。掌教喜歡鬱明的習武天賦,自來培養這個弟子獨當一麵。卻不想六年前他閉關,再出來時,他的愛徒就發生了那種事。一走數年,數年隻寥寥幾封書信,再不回山。

愛徒年少多情,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