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1 / 1)

,寢食相感。今將奪我此誌,又知君深情不易, 思將殺身奉報,是以亡命來奔。”

——《離魂記》

燈火幽幽一點,照在紙窗上。微光泛著柔和色, 斑斑瀾瀾, 浮在青年硬朗俊俏的麵孔上。他睫毛濃長,眼瞳靜黑,伏於案上寫字,執燈相照, 隻看到一片爛爛的光華, 讓人目中生豔。

女郎說:“鬱郎?你在做什麼?”

鬱明低著頭寫字寫得專注,他聽到女聲詫異回頭,才發現他妻子披衣掌燈,長發散落, 麵容雪白,掩著口打個哈欠,好奇地向他走來。鬱明看她肚子那麼大還走來, 忙跳起來去扶她。李皎不用他扶,已經走到了案邊。她沒有坐下,直接站著拿起幾案上的幾張,掃了幾眼,眼裡掠起疑惑之色。

鬱明重新入座,正兒八經地解釋:“我在取名字啊。夜裡睡不著,我就起來我們的孩兒取名字。”他停頓一下,頗有些怨氣地說道,“你那個皇兄,真不是好東西!明明是我的孩兒,他把能乾的能給的全都做了,每天還派一十八個禦醫來我們家問你!我看他完全是想擠走我,恨不得把你接進宮他陪你生產!”

李皎把燈燭放在案上,瞥他一眼,靠著夫君的肩,一邊看他寫的東西一邊笑。她眸子彎起,笑意清淺卻明晰柔和。

她皇兄李玉確實特彆在意她的孩兒,一天三遍地來問,動不動就試圖說服她進宮去。李皎多年來,難得從她那位性格寡淡的皇兄身上體會到他對自己的疼寵,簡直受寵若驚。但是李皎跟以前的李皎不一樣了。以前有人對她好,她會惶恐,會猜忌;現在她則覺得理所應當。就是鬱明吃醋,李皎也很開心。

鬱明還在自我哀怨:“我怕我再不給我孩兒取名,他到時連我這點權力都要剝奪掉。他到時金口玉言隨手賜了名字,我能說不麼?趕緊趁他還沒想到這茬時,我們把孩兒名字給定了!”

他嚴肅問:“皎皎,你站我這邊,還是站你皇兄那邊?”

李皎安撫他:“當然站你啊。咱倆誰跟誰呢?”

鬱明眸中噙笑,想說什麼,卻又覺得沒必要。他洶湧的感情掩在喉間,讓他傾身,想摟一摟他大腹便便的老婆。

他老婆沒注意到他的滿腔愛意,往火燭近處走了兩步,正好錯開了鬱明的擁抱。鬱明臉黑了下,看李皎認真看他的字。看了半天,李皎驚訝而踟躕:“真是難為你了……你取的這些名字,寓意都挺不錯的……”

什麼鹿啊,蟬啊,什麼馨啊,什麼瑾啊。鬱明一個粗人,絞儘腦汁,從他讀的那麼幾本書裡翻出的字眼,李皎都挺敬佩他能想起來的。

李皎瞥他,同情而憐愛:“明明,辛苦你了。你一個大字不認得幾個的人,能做到這程度,我們孩兒該欣慰的。”

“不許叫我‘明明’,”鬱明瞪她,雙手相疊趴在案上鬱悶道,“還有,什麼叫我大字不認得幾個?我認的字可多了。我要不認識字,我怎麼習武,怎麼看秘籍?就你整天拿生僻字眼為難我,還怪我不認字。”

李皎不以為然,敷衍應付鬱明兩句。但她將鬱明取的名字翻來覆去看三遍,自認為自己絕不會看錯。她非常吃驚地問:“但是,你起的怎麼都是女孩兒的名字?你就沒想過我們孩兒是個男的麼?孩兒還沒出世,你就已經偏心到這個地步了麼?”

鬱明臉僵了下。

他從李皎手中奪過他寫的名字,他低頭收拾,僵著臉道:“怎麼可能是男孩兒呢?肯定是女孩兒。”

李皎:“……”

鬱明找借口道:“你看彆家孕婦像你這樣,肚子都那麼大。你卻看著還好。男孩兒比女孩兒又大又重,你肚子不大,肯定是女孩兒,沒錯!”

李皎心想:我家鬱郎真是想要女兒想瘋了。他拒絕接受男孩的可能性。

聽他振振有詞地找理由,李皎一樂,噗嗤笑了。笑一聲後,她就“唉喲”一聲扶腰。鬱明反應快,立刻跳起圍著她,緊張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哪裡疼?”

醫工說了,李皎現在正是最危險的時候,一刻也不能粗心。

李皎擺手,笑盈盈道:“被你逗得笑岔氣了。沒事,你彆逗我笑了。”

鬱明無語看她:我說什麼了?我在你眼裡就那麼可笑?

他不高興跟李皎說話了,往窗外一瞥,看夜色濃濃,黑不見底。他手推著女郎的腰,催促她回去:“大半夜的,瞎晃什麼晃?快去睡覺去。”

李皎她不。

她說:“腰有些酸,睡著不舒服,我出來走一走。鬱郎你怎麼不睡?你才是大半夜瞎晃的那個吧。”

鬱明眼神飄了下:“我就是睡不著……我看會兒書。”

李皎“嗯”一聲:“你看吧,我站著陪你一會兒。你彆管我,我累了就會回去了。”

鬱明沒辦法,趕不走他老婆。他老婆現在這個月份,他又不敢跟她硬著來,怕氣著了她來個閃失。雖然李皎最近脾氣已經好了很多,不怎麼跟他生氣了,但也有萬一啊。鬱明隻那麼隨口一說,他並不想看書,他的愛好就不是看書。但是李皎立在旁邊,鬱明隻能硬著頭皮,從案邊拿了一本書。

案頭摞著許多書。蓋因他老婆拿看書當娛樂,沒事就翻一翻。鬱明連“咱們寢舍沒有書”這種借口都找不出。

他認命而憋屈地翻開書看。

看一會兒,眼神放空。

李皎手搭在他肩上,垂目看他,看他能放空到什麼時候,看他是要堅持看書,還是打算去睡。鬱明很快放空回來,李皎站旁邊,他開始逼迫自己去看。片刻,鬱明指著書上一列,虛心請教:“這什麼字來著?”

李皎:“……纛,和‘道’同音。”

她告訴了他。他“哦”一聲後,繼續看,再過一會兒,他又紅著臉問:“那這個呢?”

李皎心累:“勖,和‘敘’同音。”

然這隻是剛開始,一本書,隻有一頁,鬱明斷斷續續、磕磕絆絆,問了好幾次。好些李皎一說,他恍然大悟,印象中自己是認得這個字的,隻是缺胳膊少%e8%85%bf,他給忘了;更多的時候,李皎解釋了,他也一派茫然。鬱明確實覺得自己不算白丁啊,他能書能寫,但是他一看李皎這些書,他就和白丁沒啥區彆。

太丟臉了。

鬱明看不下去書了。

他覺李皎麵上不顯,心裡肯定在笑話他,有損他大丈夫的威嚴。

他將書啪地一合,起身,跟李皎說:“我要去院裡練會兒刀,你彆打擾我了。”

李皎:“……”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鬱明:“你還不肯睡覺?”

鬱明不可思議:“你為什麼總趕我去睡覺?我不睡你也不睡了麼?”

“那倒不是,”李皎說,“隻是最近幾晚,每晚我醒來,夫君你都不在床上。但我若喊你,你又很快能出現我麵前。我醒來好幾晚,你要麼盯著我看,要麼人在院子裡走走停停。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有風吹草動就跳起。我不得不懷疑,你在緊張。”

鬱明眼眸縮了下,麵頰肌肉微繃。

以李皎對他的了解,她說到他心裡去了。

李皎歎口氣,伸手去握鬱明的手。果然,他手一片冷汗。他習武之人,身子常年暖熱,哪裡有這麼涼的時候呢?鬱明避著不肯被她握手,李皎往前湊近,摟他的腰。隔著大肚子,兩人抱得有點兒滑稽。李皎感受到鬱明的僵硬和勉強,歎口氣:“夫君,是我生孩子。我還沒害怕,你害怕什麼?”

鬱明不肯承受:“胡說八道!我一個大男人,我怎麼可能害怕?”

但是鬱明他一天十二遍地找醫工,一天十二時辰緊盯李皎。他以前並不太纏她,總是出府,有自己的事忙。但最近兩個月,鬱明整日待在李皎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從來不離開她半步。她走路晃一下,他臉發白;她一捂肚子,他就問東問西。他的惶恐不安,雖拚命壓製,明珠等人看不出,李皎與他夜夜共寢,她怎麼會看不出呢?

李皎:“你太逗了你。我不會有任何事的,我孕相一直不錯,常日府上有備醫工和產婆。宮裡的禦醫也十二個時辰地輪換,各種補品流水一樣堆在我們府上發黴。我肚子也不大,我吃睡都正常,我一有哪裡不舒服,一群人來問。我都這樣了,你還怕什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夫君,不要怕。”

鬱明靜靜看她。

他眸黑如子夜,幽靜若深海。

他伸手摟抱她,將她和孩兒一同摟入懷中。他手臂僵硬,心跳劇烈。李皎憂心他的狀況,她聽到她夫君在她耳邊說:“皎皎,我掌能撼樹,指可搓玉,刀可劈山。我一身武藝賣於帝王家,我什麼也不怕。我最怕的,隻有你不要我。”

他停頓一下:“各種意義上的不要我。”

李皎心口驟縮。

她心裡麻麻的,半天才忍著喉嚨裡的淚潮,吐出幾個字:“不會的。”

鬱明笑了一下,推她的肩,柔聲與她商量:“那你去睡吧?我真要去練會兒刀了。我真睡不著。”

李皎:“沒事。我正好腰酸,我也不想躺著。我看一會兒你,看累了我就去睡了。你彆管我。”

鬱明手指指著她,顫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懟她的話來。他瞪她良久,李皎目光平靜,他便知道自己的意誌無法撼動李皎。他老婆真要做什麼的時候,他拍馬也攔不住。青年隻好無奈地笑了下,摟著李皎的肩往外走。

“望山明”至今下落不明;

鑄鐵大師聶先生答應鑄的刀現在也沒動靜;

“我持”在河西時與西域高手巴圖打架時斷了。

鬱明現在手裡無刀可用,隻能隨時留備著一些普通的能及時補給的刀。

他跟李皎說話時推推搡搡笑笑鬨鬨,但他站在院中桃樹下,從武器架上取過刀,人立在樹下,整個人的氣場都在一瞬間發生了改變。不再玩笑,不再放肆,而是專注,忠誠,堅韌。

李皎站在屋外簷下,她看著院中的青年,不覺站直。她覺他此刻的樣子,最為讓她癡迷。他抱著刀的時候,就像抱著愛人一般。正是他這個樣子,當年讓十四歲的信陽公主一見鐘情,再見定心。

少年鬱明離開公主府,李皎追他追出長安。她在長安城外堵住他,向他道歉,請他回去。那個時候,想來,十四歲的李皎,就遇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類人。

百折不摧,千難勿阻,萬死莫辭。

二十歲的李皎長身玉立,望著院中桃花重重,她捂著腮幫,輕輕笑了一下。

她看青年抱元守一,如亭臨淵。

天上星海橫貫,銀光璀璨,光華暗下複明亮。一片桃花悠悠然落下,落在青年肩上。花落一瞬,如石子濺在水麵上,漣漪圈開,鬱明跳起,長刀如曲折的半弧,劃開半邊天。

那光亮,照著李皎的眼睛,讓她心跳陡然狂跳。冷冽的風被刀卷起,李皎之前被鬱明千萬囑咐離他遠一點,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