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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89 字 2個月前

一邊的外袍,一刹間下定某個決心,側首吩咐簾外人。

“把陸曈給我叫進來。”

……

陸曈被叫進崔岷書房時,正在書庫裡整理醫籍。

潮濕悶熱季節,醫籍更易受潮,須人時時打理。

她把手頭事情交給彆的醫官,隨帶路人去了崔岷靜室,一進門,頓覺一股馥鬱幽香。

尋息望去,長案前銅鑄香爐裡,有嫋嫋青煙於案前升起,香氣有一絲熟悉。

靈犀香。

崔岷就坐在長案之後,似乎剛梳洗過,換了件嶄新清爽的青色長袍,隻是眼底泛出淡淡青黑,遮不住眉間倦色。

陸曈斂衽行禮:“院使。”

崔岷抬起頭,不動聲色打量眼前人。

女子穿著醫官院使的藍色長袍,素著一張臉,通身上下並無首飾,神色安靜而謙恭。

然而卻仿佛能透過對方看似恭順外表下,窺見其一身又臭又硬的反骨,就如在黃茅崗獵場上,殺死戚玉台獵犬時那般不馴。

想到黃茅崗,崔岷眸色深了深。

人人都以為陸曈殺死戚家獵犬,橫豎下場淒慘,然而奇跡般地,她竟在那場風波裡安然無恙。

紀大學士府上公子與殿前司指揮裴雲暎先後站出為她說話,尤其是裴雲暎,不知與太後說了什麼,竟生生讓戚家吃了個暗虧。

本以為戚家吃虧隻是暫時,將來有的是機會,拿捏平人易如反掌,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出了豐樂樓大火,如今戚家,倒是無暇顧及一介小小醫女,讓她幸運躲過。

崔岷盯著陸曈。

年輕美貌的平人醫官,僅憑一點醫術能爬至如今地位,單說幸運是不可能的。如今裴雲暎與陸曈的風月傳聞傳得滿天飛,但這流言又恰好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曖昧不清,卻又大大方方,到最後,竟宛如成了一道護身符,讓陸曈在這醫官院中,縱有對她不滿之人,也終究投鼠忌器。

崔岷手指動了動。

昭寧公世子,對一個平人醫女倒是上心得令人意外。

如今陸曈背後靠山是裴雲暎,這個關頭本不該招惹,然而如今境況危急,也難以顧及太多。

沉默片刻,他低首,從桌屜裡抽出一張紙卷。

“陸醫官,”他把卷紙徐徐鋪開於桌麵,道:“這是你春試,大方脈一科考卷。”

陸曈上前一步,目光掠過桌上卷紙,微微一頓:“是,院使。”

“當初太醫局春試,除驗狀科外,你其餘九科考卷,形製皆與太醫局曆年不同,尤其是辯症藥方,追究起來,用藥霸道,實屬出格。”

“下官慚愧。”

“但我還是點了你入紅榜第一,你可知為何?”

“下官不知。”

崔岷看著她:“平人醫工學醫不易,並無醫官教導。你雖用藥出格,但確有天賦,市井坐館時已能研製新方。”

“我與你同為平人出身,惜你才華,不忍見明珠蒙塵。是以雖醫官院眾人反對,仍讓你做紅榜第一,望你將來仁心施術,以振平人聲望。”

陸曈:“大人抬愛,下官惶恐。”

崔岷頓了一頓,指尖搭在桌上紙卷邊緣,半晌才道:“九科卷麵我都已看過,你似乎對研製新方頗有見解,十科卷下最後一問,皆有新方闡述。這很難得。”

太醫局九科卷麵的最後一問,是年長醫官們特意出的難題,尋常醫士大多不會作答,唯有那些於醫道上格外精通、才華橫溢的天才,才會寫出答案。

譬如二十年前的那位平人醫工苗良方。

崔岷看著陸曈,話鋒一轉:“我曾試過你的這些醫方,各有見解,實屬奇效。但有一方,我也不甚了解,所以找你%e4%ba%b2自解惑——”

他把考卷往陸曈麵前一推。

那是大方脈的考卷。

而最後一問,赫然寫著病人疾症,乃視誤妄見,知覺錯亂之症。

陸曈一怔。

崔岷仔細盯著她眼睛,不放過她每一絲神情變化。

太醫局春試題,大方脈科最後一問,是他寫的。

多年前,他被太師府請至府中為戚玉台行診,雖最後戚玉台恢複神智,但崔岷總覺不安。

癲疾治標不治本,若將來戚玉台再度複發,不知先前行診之法可還有效。

於是他留了個心眼,每年太醫局春試的大方脈科後,以戚玉台之疾症為本稍改分寸,試圖在考生答案中尋得靈感。

令人失望的是,天才難得,春試中能答上最後一問的寥寥無幾,縱然答上,其方子細看也不能深究,錯漏百出。

他原本已忘記這回事,前幾日從戚家行診歸來時,窮途末路之時,卻突然記起,今年太醫局春試中,有一人是寫完了十副方子,甚至連驗狀科都新寫了一方驗看之法。

他差人去做了幾副,效用雖算不得立竿見影,但也並非全無用處。正因如此,他才看出陸曈或有幾分真本領,不惜得罪董家也要留下這個平人醫工。

大方脈下的那方子,他沒來得及細看,畢竟戚玉台上回發病,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思及此,崔岷便連夜去醫案庫,找到了陸曈的考卷。

最後一問,果然是治病新方。

猶如暗室逢燈,他拿著那副新方,猶如得到全部希望,先認真仔細確認新方無害,又在旁人身上試驗幾日,最終少量用在戚玉台身上。

果有效用。

雖不至立刻恢複神智清醒,但戚玉台明顯不如前段日子癲躁,不再出現幻覺錯亂,隻是仍然驚悸難安,昏昏蒙蒙,不辨周遭人。

這方子有用。

但並不完美,似乎還缺了點什麼,才能徹底治好眼下戚玉台的癲疾。

崔岷自己也曾試著改進方子,將方子周全得更好。可惜在製藥房中苦熬數日,熬出白發,卻仍不得要領。

他想不出來。

無奈之下,崔岷隻能尋到陸曈頭上。

陸曈能想出這副方子,或許也能改進這副方子。

“陸醫官,”他指著藥方,“麥門冬、遠誌、丹參、知母……此方安魂魄,止驚悸。但若病人除此之外,惘然如狂癡,煩邪驚怕,言無準憑,此藥方似乎藥效淺薄,或許使妄言妄見之症減輕,但神不守舍、心膽被驚之狀猶在,如何改進?”

陸曈猶豫一下,疑惑開口:“院使,這是在吏目考核?”

新進醫官使年終將會吏目考核,將來層層選拔,或可升為入內禦醫,為皇室行診。

崔岷微微一笑:“隻是與你探討醫理。”

他道:“醫道無老少,你與我此刻並非上下級,同為醫者而已。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陸曈垂首。

想了一會兒,她開口:“回院使,春試考場答題時間短暫,此方乃匆匆寫下,的確多有不妥。其實出考場後,下官細細思索一番,的確寫得淺薄了些。”

話至此處,欲言又止。

崔岷鼓勵地望著她:“但說無妨。”

“狂惑瘋癲之症,病由並非一種。或少有心疾,生來有恙;或風邪入血,驚悸入侵;又或情誌變化,刺激過度。不知院使說的是哪一種?”

崔岷思量一下:“若是情誌變化,刺激過度呢?”

“屬於外因,可治。”

“如何治?”

陸曈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語句,“驚悸狂惑,有火有痰。下官鬥膽妄語,若在先前考卷所寫藥方中,加入白及、胡麻、淡竹瀝、黃柏、柏實、血竭……”她一連說了許多,“再輔以金針刺入,病人心膽被驚之症,或許將會減輕許多。”

言畢,室內一片寂靜。

窗外炎熱,伏日大暑流金。

女子站在桌前,衣裙整潔,言談清爽,不似苦熬多日狼狽,年輕與他判若兩人。

崔岷靜靜望著她,籠在袖中指節漸漸發白。

他尋陸曈來,本隻是為了詢問陸曈藥方不妥,她若能說出一些有助於他的想法,便已是意外之喜。

但沒料到,陸曈在這樣短的時間裡,竟能%e8%84%b1口而出新的藥方。

這本是一件好事,至少可解眼下他被太師府施壓燃眉之急,然而此刻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仿佛在這一刻清晰意識到,自己與他人天塹般區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又一個天才。

眼前女子不過十七歲,而他年長她數十載有餘。若說紀珣少年天才,皆因他出身優越,自小習隨醫儒,閱遍醫籍,有家世支撐,可眼前人憑什麼?

她明明與他一樣,隻是個平人醫工。

不甘、憤怒、妒忌。

指尖深嵌掌心,崔岷麵上卻浮起一絲欣慰笑意。

“原來如此。陸醫官,果然見解獨到。”他說。

“大人,”陸曈遲疑一下,“下官此方,並未經過驗證,隻是根據疾症胡亂猜測寫下,並不確定。若要行此藥方,須得驗看藥效方可。”

崔岷點頭:“我知道。但你所言,已與我啟發不小。”

“大人盛讚,下官實不敢當。”

崔岷淡淡一笑,把桌上考卷收起,適才看向她溫聲詢問:“先前事務冗雜,沒來得及問陸醫官,傷可好得如何?”

陸曈一頓,低著的頭埋得更低,聲音溫和:“已大致痊愈,多謝院使掛懷。”

崔岷微微眯起眼睛。

自打黃茅崗一行後,陸曈再回醫官院,似乎安分不少,主動辭去金顯榮那頭差事,日日在書庫中整理醫籍,翻看醫書。

連外出都很少。

到底是平人出身,雖有紀珣之醫術,卻無紀家之家底。

仍要戰戰兢兢,小心行事。

這就是平人的命。

他心中泛起輕蔑,那輕蔑也像是自嘲,隻微微歎息一聲,看著她目色憐憫。

“委屈你了,陸醫官。”

……

陸曈離開崔岷靜室,穿過長廊回宿院。

小院綠竹紅桃芬芳掩映,縱然伏日,炎風也格外清爽。

待回到屋,一推門,就見林丹青站在桌子上,手拿一根晾曬衣服的竹竿四處亂戳,屋內一片狼藉。

腳步一頓,陸曈問:“你這是做什麼?”

林丹青扭頭看向她,把竹竿往地上一插:“陸妹妹,你來得正好,這屋裡鬨鼠災了!”

“鼠災?”

“是啊,我一早起來,見床下溜過去這麼大一隻灰老鼠,”她比劃一下,“有貓崽子那麼大,又在牆下發現個鼠洞。”

“前幾日我還同你說,院裡堂廳有老鼠,今日就到咱們屋!零零碎碎在床下掃了好多瓜子殼兒,臟死了!我今日非逮著那臭老鼠不可!”

陸曈走進屋,彎腰把地上翻倒的凳子扶好,道:“何必大動乾戈,做點老鼠藥吧。”

林丹青一愣:“什麼?”

“陰溝裡老鼠難抓,何必弄臟你的手。不如做味老鼠藥摻進餌料。”

“不怕他偷,就怕他不偷。”

林丹青呆了片刻,一拍巴掌:“你說的對!”

“人都說老鼠賊精賊精的,要真抓還不好抓,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