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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34 字 2個月前

眼前人。

紀珣坐在對麵,望著她的目光滿是認真。

從前在蘇南時,她曾猜測過很多次和紀珣重逢時的情景,待真到了盛京,反倒慢慢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或許老天正喜捉弄,她越是不想和紀珣相認,這一刻就越是到來得猝不及防。

陸曈平靜回答:“紀醫官走後,我所中之毒不久就痊愈。之後回到家中。”頓了頓,“兩年前家人病故,就來盛京投奔一房表%e4%ba%b2。”

“遠%e4%ba%b2今在何處?”

“過世了。”

“原來如此。”紀珣恍然,“所以你至西街坐館行醫,以求自立。”

一個外地女子,在盛京舉目無%e4%ba%b2,唯有醫術可憑仗,坐館行醫的確是膽大、卻又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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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為何不來長樂坊尋我?”紀珣不解:“當初臨走時我與你說過,若你想去太醫局,我會幫你。”

陸曈在西街坐館行醫,最後卻參加太醫局春試,可見是想進翰林醫官院。

若想進翰林醫官院,其實太醫局更容易。

“我醫術不精,知見淺陋,如河伯觀海,井蛙窺天,怎好自曝其短,惹人笑談。”

這話說得倒像諷刺,紀珣皺了皺眉。

他道:“我不知你師承何人,但以你之醫術,能製出‘春水生’‘纖纖’,早已勝出太醫局學生多已。何必妄自菲薄。”

“我畢竟出身微賤……”

紀珣打斷她的話,“所以,這也是你進了醫官院後,仍不肯與我相認的原因?”

陸曈一頓。

他看著陸曈,微微搖頭:“你是醫者,眼中應隻看疾症,不分貴賤,何況自輕?”

室中一片沉默。

見她不說話,紀珣放輕了聲音,“你醫術天賦過人,又聰慧勤奮,或許你對太醫局存在偏見,但我想告訴你的是,太醫局所授醫經藥理,是尋常醫行學不到的。”

“你願意進醫官院,有此心抱負,更不應浪費天賦。我知你過去所學醫理,與尋常醫行醫理不同。我會為你尋來太醫局學生所用書籍,你若無事,儘可能多翻閱,若有不同看法,可以來此處找我。”

他說得認真,陸曈蹙眉:“紀醫官,我說得很清楚,我學醫隻是為了糊口往上爬,與你善澤天下的初衷不同。”

“你若隻是為了糊口,”紀珣看著她,“就不會進醫官院這麼久,都不與我相認了。”

陸曈啞然。

一個隻為私欲、一心想往上爬的醫官,早該在進南藥房的第一日就想辦法傳信出去,以紀珣的性子,能對萍水相逢的過路人伸出援手,對有故交舊情之人,隻會更加照顧。

她道:“其實我並非你想的那樣。”

紀珣搖頭:“過去我誤會你攀附富貴,醫德不正,是我偏聽偏信之過。我向你道歉。”

她若想攀附自己,犯不著用那些流言手段,明明隻用這塊玉佩和蘇南過往就行了。

紀珣有些感慨。

陸曈一介平人,從西街走到醫官院已是不易,然而身處醫官院中,仍難免中傷誣陷。伶仃一人,麵對流言蜚語也不解釋,正如當年在蘇南客棧一般,明明身中劇毒還要堅持說無事,世道不公,平人遇到麻煩,總儘可能打掉牙齒和血吞,生生忍受委屈。

陸曈也是一樣。

再看她時,目色就多了點惻然。

這神色被陸曈覺察到了。

握著杯盞的手緊了緊,她低頭,抿了一口手中茶水。

茶是藥茶,馥鬱苦澀,濃重藥香令人皺眉。

許是最近甜漿喝多了,她竟已不太習慣這樣苦澀的味道,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懷念起裴雲暎在夏夜大風窗外,遞給她那盞冰涼的白荷花露來。

比這清甜。

她喝茶時,挽起的衣袖拂動,露出手肘處隱隱紅痕。

紀珣視線一頓。

須臾,他皺眉道:“為何你的傷口還未好?”

陸曈一愣。

“神仙玉肌膏對祛疤頗有奇效,無論是刀傷劍傷,亦或是火傷燙傷,用此膏藥,傷疤淡去很快,為何你的已過月餘,傷口仍然明顯?”

言畢,伸手朝陸曈腕間探去:“我看看。”

陸曈往後一縮。

她下意識伸手,放下衣袖,掩住隱約紅痕。

紀珣疑惑:“你……”

她飛快道:“我沒用。”

“什麼?”

陸曈定了定神,重新恢複鎮定,道:“玉肌膏珍貴,我不舍得用,所以這些日子隻是用尋常膏藥抹傷,紀醫官給的玉肌膏被我存放。”

紀珣皺眉盯著她,過了一會兒,不讚同地搖頭。

“藥是死物,不及活人珍貴。你的傷雖不致命,但若留下疤痕太久,將來未必還能祛除,應及時塗抹。”

他起身,拉開身後書架木屜,從裡拿出兩罐新的玉肌膏放到陸曈麵前。

陸曈:“紀醫官……”

玉肌膏珍貴,宮中貴人才得一罐,他這出手倒是大方,一送就是兩罐。

“這藥本就是我做的。”紀珣道:“對我來說也並不珍貴,你儘管拿去用,若用光了,我讓竹苓給你送來。”

他看向外頭煎藥的那個小藥童。

小藥童忙點頭。

陸曈盯著他,紀珣目光堅持,僵持半晌,她隻能低下頭,無奈地應下了。

……

從紀珣的藥室裡出來,陸曈輕輕舒了口氣。

白玉物歸原主,了卻一樁舊事,本該感到輕鬆,但不知為何,與紀珣的相認卻並不似想象中愉悅。

沉甸甸的。

說來奇怪,同樣是多年以後再度相逢,與裴雲暎相認的瞬間,她隻是短暫地驚訝一下,接受得理所應當。與紀珣說話卻時刻都緊繃著,一時也不敢放鬆,心情更是複雜。

或許是因為裴雲暎已見過她最真實惡毒的一麵,反而無所顧忌。而紀珣……

陸曈握緊醫箱帶子。

在紀珣眼中,她隻是個貧苦悲慘的孤女,受人欺淩,曆經千辛萬苦爬至醫官院。

頂著善良老實人的假麵去接受對方同情與施舍,總歸令人心中不太自在。

轉過長廊,回到宿院,林丹青正坐在窗前搖扇子。

見她回來,林丹青從竹榻起身,道:“醫正讓去給明仙觀送點方子。下午院裡無事,你同我一起去吧。”又湊近陸曈耳邊低聲:“正好去橋門買點甜瓜吃。”

陸曈應了,到桌前放下醫箱,又打開木櫃門,把兩罐新的神仙玉肌膏放進去。

瓷罐小小一個,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陸曈低頭看著,心中歎息一聲。

從前裴雲暎對她一口一個“債主”,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裴雲暎的感受了。

欠人人情,果然比被欠人情難受。

……

被陸曈念及的裴雲暎,眼下並不知她此刻心緒。

小室裡,屏風遮掩半壁人影,有人正微微俯身,提筆在桌上絹紙上寫字。

字跡潑潑灑灑,似是隨心所欲,正是一首《鶉之奔奔》。

鶉之奔奔,鵲之疆疆。人之無良,我以為兄!

鵲之疆疆,鶉之奔奔。人之無良,我以為君!裴雲暎進去時,寧王元朗正寫完最後一筆,見他走近,擱下筆,抬頭笑著望向他。

裴雲暎頷首:“殿下。”

先皇一共有五位皇子。

先太子元禧,當今梁明帝排行第二,寧王元朗是最小的一個。

元朗並非先皇後所生,生母隻是浣花庭一位尋常宮女,元朗生母在元朗很小時候就病故,先皇憐他幼年失母,將他一並養在先皇後膝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可惜好景不長,先皇後八年後也故去,好在太子元禧溫雅融暢,朝中上下頗得人心,也願護著他這位幼弟,元朗在朝中也不至為人欺淩。

再後來,先太子喪生那場秋洪之中,元朗為兄長於國寺中供奉長明燈三年不曾回京,三年裡,先皇不堪打擊鬱鬱而終,另外兩位皇子也犯事下獄,梁明帝登基,三年後元朗回京,從前五位皇子,除當今天子,竟隻餘他一人。

他成了天子唯一手足。

他年幼,又無母族庇佑,從前溫吞平凡,仇家都沒結下兩個。本就無人在意,棋盤重洗後,更如一粒可有可無塵埃被人拋之腦後,言談都懶得提及幾分。

元朗也很甘心做個閒散王爺,從不參與朝中之事。

漸漸的,整個盛京都知道有他這麼一位,平易近人、%e4%ba%b2自去官巷菜市挑選小白菜的老好人王爺。

他也樂得自在。

旁人都說寧王枉為皇室中人,%e8%83%b8無大誌,庸碌尋常,平白浪費了一個“元”姓。

但隻有知道的人才明白,願意蟄伏之人,所圖從來不淺。

裴雲暎上前,將手中信函呈上:“殿下,之前抓到的人,供詞已有眉目。”

寧王點頭,伸手接過信函,卻沒即刻打開,隻擱在桌頭,自己在桌前坐下,歎了口氣。

“殿下為何事憂心?”

寧王搖頭:“今日地方來報,蘇南蝗災肆虐。百姓苦不堪言。”

“太子與三皇子間,儲君雖定,皇兄卻懸而不決,朝中日日爭鬥,蝗災無人問津。遭殃的是百姓。”

“患生於忿懟,禍起於纖微。恐怕這樣下去,天下將要大亂。”

沉默一下,裴雲暎回道:“善禦者不忘騎馬,善射者不忘其弓。善上者不忘其下。”

寧王笑起來:“你這是在罵皇兄呢,還是在誇本王?”

“都是。”

“你這話,說出去可是會誅九族的。”

“那下官就先行謝過殿下了。”

聞言,寧王哈哈大笑起來。

“從前嚴大人總說你這人滿身反骨,氣得他頭疼。以他個性,沒被你氣出好歹,已是心%e8%83%b8開闊。”

“難怪你敢當著眾人麵拂拒太師府臉麵,不給那老狐狸留餘地……”

說到太師府,寧王倏爾一頓,盯著年輕人道:“說起來,你護著的那個女醫官,上回紅曼說,去年曾帶她去過一次遇仙樓。”

裴雲暎:“……”

“你竟然在遇仙樓護著她,”寧王眼中滿是好奇,“上次圍獵,本王不曾得見,雲暎,你打算何時娶她過門?”

裴雲暎頭疼:“殿下,我與她隻是朋友。”

寧王擺手,“這種話,騙騙嚴大人那老光棍就得了,本王也是年少輕狂過的。你若不喜歡她,何苦在這時驚動太師府。”

裴雲暎一頓。

半晌,他道:“抱歉。”

“我不是責怪你。”寧王感慨,“夫人舊時於我有恩,你是她兒子,本王當然也希望你如彆的男子一般娶妻生子,過尋常生活。這也是夫人夙願。”

“如今你已有心儀姑娘,本王也不希望你因彆的原因錯過。”

他說得認真,聽得裴雲暎微微動容,正欲開口,又見寧王繼續開口。

“傷情人,有嚴大人一個就夠了。”

裴雲暎:“……”

方才感動頃刻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