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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01 字 2個月前

行,十分壯觀。

陸曈隻從彆人嘴裡聽說過秋獵,就道:“圍場一定很熱鬨了。”

金顯榮麵上即刻顯出幾分得意來。

“那是自然……能去圍場狩獵的都是盛京貴族裡年輕勇武男子,有些貴族子弟還會帶著獵鷹獵犬之類助獵。”

金顯榮輕咳一聲,竭力作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然而許是因為容顏緣故,使得那雲淡風輕看起來也有些小人得誌的虛榮,“隻是狩獵雖盛大,騎服獵具卻很講究,我今年的騎服裁縫還沒做好,也不知合不合身……”

他有心炫耀,隻盼著陸曈順著他的話頭繼續說下去,譬如“大人也要去圍獵場?”,他才好把這炫耀接得圓滿,然而陸曈聞言,隻是隨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沒再繼續問下去。

金顯榮的男子自尊於是還是沒能在她麵前重建起來。

陸曈未察覺他眼中哀怨失落,隻轉過身,如平常般放下手中醫箱:“時候不早,下官還是先為大人施針吧。”

這一日,待陸曈給金顯榮施完診,從司禮府回到禦藥院,又將先前手頭積攢的一乾整理方冊之類的事物做完,天色已然不早。

醫官院門口的柳樹在傍晚的涼風下吹得東倒西歪,陸曈抱著醫箱從製藥房出來,打算去小廚房尋點剩飯菜,剛出堂廳,就見門口的柳樹下站著個人。

紀珣站在樹下。

他今日身邊沒跟著那個活潑的提燈小藥童,是以便沒有燈,遠處那一點日頭已經全部落下,月亮卻還沒有全然升起來,在淡藍的夜空中映出一個若隱若現的影,把樹下的人影襯得清冷寥落。

聽見動靜,他便轉過身來。

陸曈頓了頓,上前道:“紀醫官。”

她入醫官院近半年,和紀珣加起來說過的話也不到十句,平日裡鮮少見到這人。紀珣不愛和醫官院中其他醫官集聚,習慣獨來獨往,大部分時候也不在醫官院——入內禦醫要常入宮的。

他點頭,卻未如平日般尋常打過招呼就走,而是看著陸曈,開口道:“白日你去給金侍郎施診了?”

“是。”

“聽人說,金侍郎病情已有起色,不日將痊愈。”

陸曈心中生疑。

紀珣並不是一個喜歡打聽旁人事宜之人,今日這番模樣,竟是要與她閒談之意。

她便謹慎地回:“病症每日都有變化,不敢說滿。”

紀珣聞言看了她一眼。

女子微微垂著頭,語氣恭敬,帶著兩分恰到好處的疏離。她很安靜,大部分時間都在施診或是製藥,因身邊有個明媚開朗的林丹青,有時甚至顯得有些木訥。

隻是所行之事卻不似外表規矩。

紀珣話鋒一轉:“先前我見你在藥庫挑選藥材,問過你是否用過紅芳絮,你否認了。”

陸曈心中一跳,聽見他平靜的聲音。

“你為何否認?”

月亮此刻又在雲裡亮了一點,隻是那亮也透著幾分昏暗,樹下風燈被枝葉掩藏,把他的神情也映得不甚清楚。

紀珣望著陸曈。

“你很聰明,紅芳絮有毒,除了禦藥院醫工,尋常醫官無法隨意使用。所以你隻讓禦藥院的醫工何秀取來紅芳絮殘枝碎葉,這些碎葉不會記錄在冊,用了也無人發現。”

“但你忘記,何秀出身貧苦,紅芳絮除去毒性後可入藥,即便碎枝殘葉,賣到禦藥院外亦能換做銀兩。”

“你隻讓何秀提供少量碎葉,剩下的何秀舍不得丟,攢在屋中,趁旬休時托人倒賣於盛京醫行。”

“陸醫官,”他聲音也藏著股剛正的冷意,“你還要否認麼?”

陸曈心中一緊。

她確實讓何秀幫她拿過紅芳絮碎枝,為了做出那一日在司禮府迷暈戚玉台的迷香。

但她忽略了何秀家境窘迫,那些紅芳絮的殘枝碎葉雖隻能換一點點銀錢,但對於平人來說,也沒有把錢活活往外丟的道理。

何秀把那些剩下的碎枝攢在一起,反而成了證據。

紀珣見她沉默不語,神色隱現怒意,“你身為醫官,明知紅芳絮有毒,卻為一己私欲無端用在人身上,貽誤性命,有損醫德。”

抱著醫箱的手微微捏緊,陸曈麵上卻仍一派平靜,抬眸看向他。

“紀醫官,你有證據麼?”

他在詐她。

那顆香丸早已被戚玉台燃儘,香灰她都倒在司禮府的窗台下,連日雨水大風早已衝刷乾淨,隔了這麼久,紀珣不可能還有證據。雖然不知他是怎麼得知的,但僅憑何秀那一點紅芳絮,實在定不了她的罪。

《梁朝律》中也沒有這一條。

“我當然有。”

陸曈瞳孔一縮。

紀珣的聲音很冷。

“雖然你給金侍郎的藥方裡沒有紅芳絮,但我讓人尋了他的藥渣。”

“藥渣裡,仍有紅芳絮的殘絮。”

陸曈一怔,短暫的迷惑過後,全身驟然放鬆下來。

金顯榮的藥渣……

紀珣說的並非戚玉台的香丸,而是給金顯榮的藥方!

金顯榮的不舉之症並非全然危言聳聽,否則當初曹槐也不會難以下手。她用一點紅芳絮做了藥引,好幫金顯榮症疾有所起色。

方才紀珣一番質問,她以為自己露了馬腳,或許真是做賊心虛,才會第一時間想到了戚玉台的香丸。

冷汗過後,渾身驟然卸下重擔,陸曈心頭陡然輕鬆。

這輕鬆被紀珣捕捉到了,目色越發冷然。

他質問:“紅芳絮有毒,以金侍郎腎疾用紅芳絮,雖立竿見影,縮短病症耗時,然而長用下去必然留下遺症。醫官院出診排方,從來以病者安危為先,你卻隻顧眼前,濫用毒草,就算你不曾在太醫局進學,帶你的師父難道從未教過你行醫醫德綱理嗎?”

月色陰晦,遠處有鴉雀嘶鳴,鳥鳴在寂靜院中尖利得刺耳。

陸曈靜了一瞬。

眼前人站在樹下,雪白衣袍潔淨不惹塵埃,在這昏黃夜色中光亮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她微微躬著腰,仍是一個謙恭的姿態,慢慢地開口。

“紀醫官,”她說,“你是不是弄錯了?”

紀珣蹙眉。

“禦藥院規定醫官醫工不可隨意取用紅芳絮,但紅芳絮所遺留雜碎枝葉,不計入藥材,作為廢料由醫工自行處理。”

“既是廢料,於禦藥院無用,是買賣還是自用當然由人自己。紀醫官出身高貴不知平人艱難,廢料換作幾錢銀兩足以供給平人小半月生活,人窮誌短,換點銀錢也無可厚非。”

她抬眸:“陸曈出身微賤,沒有太醫局諸位先生教導,但梁朝相關律令還是記得很清楚,就算紀醫官拿何秀發賣紅芳絮碎葉的事去禦藥院說,理應也不犯法。”

“不是嗎?”

她語調很平緩,聲音也很溫和,話中卻若有若無帶著股尖利的諷刺,分明是沉靜皮囊,那雙眸子似也藏幾分不馴。

紀珣有些慍怒,似是第一次發現對方溫順外表下的刻薄。

他忍怒道:“那金侍郎呢?”

陸曈道:“行醫所用藥方本就不能一成不變……”

“荒謬,”紀珣打斷她的話,“你明明有其他方式可慢慢溫養他體質,偏偏要用最傷人的一種。過於急功近利。”

“你明明在太醫局春試紅榜高居第一,卻以我之名在醫官院中仗勢揚威。”

“醫者德首重。凡為醫之道,必先正己。你既心術不正,何以為醫?不如早日歸去。”

心術不正,何以為醫?

幾個字如沉鼓重錘,在夜色下沉悶發出巨響。他眼底的失望和輕視毫無遮掩,隨著身後柳樹細枝一同砸落在塵埃,徐徐鋪蕩出一層難堪來。

隔著枝葉掩映的風燈,陸曈注視著他。

從少年長成青年,麵容似乎並無太多變化,他仍是清雋孤高如鶴,然而那句“十七姑娘,日後受了傷要及時醫治,你是醫者,更應該懂得這個道理”遠得已像上輩子的事。

陸曈的目光定在他腰間係著的玉玨之上。

那塊玉通透溫潤,美玉無瑕。

他已換了一塊新的玉玨。

她恍惚一瞬。

方才滿腹尖利的回敬,此刻全然啞在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四麵空蕩蕩的,四周一片死寂,漸漸有窸窣腳步和人影從院後藥庫的方向傳來,當是盤點藥材的醫官快回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再走過長廊,他們就會發現僵持的這頭。▓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就在這一片冷涔涔的暗夜裡,忽然間,斜刺裡穿出一道含笑的聲音。

“傻站著做什麼?”

隨著這聲音,腳下那塊昏暗被明亮陡然照亮。

陸曈抬眼。

裴雲暎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手裡提著盞梨花宮燈,燈火清晰,一瞬間驅走院子裡的冷津津的寒意,把四周都照出一層明朗暖色。

青年瞥一眼站在樹下的紀珣,靜默一瞬,隨即淡笑一聲。

“怎麼,來得不巧,在教訓人?”

樹下二人沉默不語。

他看向紀珣,漆黑的眸子裡仍盈著笑意,可陸曈卻像是從那笑意裡看出一點不耐煩。

“要教訓不妨改日。”

他彎%e5%94%87,握住陸曈的手臂:“把她先借我片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安慰

風吹得樹下影子晃了幾晃,人卻如釘死在地麵上,一動不動。

陸曈退開一點距離,頷首道:“裴大人。”

裴雲暎笑著看一眼紀珣,才道:“蕭副使傍晚突然頭痛,陸醫官隨我去看看?”

不管他這理由是真是假,總好過在這裡與紀珣僵持,紀珣的質問太過清楚沒有半點遮掩,她那已經不怎麼值錢的自尊心,也會被這正義的劍刃切碎。

陸曈點頭:“好。我去拿醫箱。”言罷轉身要與裴雲暎一道離開。

“等等。”

身後傳來紀珣的聲音。

陸曈腳步一頓。

那人聲音仍是冷冷淡淡的,不帶一絲情緒,公正一如既往。

“陸醫官醫術不達,裴殿帥不妨換一位醫官。”

陸曈動作微僵。

這是委婉的勸說,也是光明正大的懷疑。

他已不再以看一個醫官的目光在看她,他真正認為她“心術不正何以為醫”,才會這樣提醒裴雲暎,讓他換一位真正的醫官前往。

裴雲暎也聽出了這話裡的警告。

停了停,他笑著轉身,看向麵前男子。

“不用換。”

“我看她很好,殿前司沒那麼多規矩,禁衛們也喜歡陸醫官得很。”

紀珣不由一怔。

麵前青年站在明亮燈火下,微暖的燈色映在他漆黑的瞳眸裡,噙著的笑意似乎也泛著點冷淡。

他與這位殿前司指揮使相交不多,私下就沒說過幾句話,大部分時候都是從旁人嘴裡聽到他的消息。雖然裴雲暎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是位%e4%ba%b2切有禮的貴門世子,可禦內醫官難免從旁人嘴裡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