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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17 字 2個月前

蛋在地上滾了滾,用手試了試不那麼燙了,往地上一磕,青殼碎了一地,又三兩下剝開蛋殼,露出裡頭白嫩嫩的%e9%b8%a1蛋。

這是杜長卿%e4%ba%b2自挑的土%e9%b8%a1蛋,個頭不大,但說比官巷擺攤的賣得好。

“%e9%b8%a1蛋烤著吃比煮著吃好吃,”林丹青遞給她一個,“你要嗎?”

陸曈搖頭,她便自己吃了一口,眸色亮了亮:“好香!”

陸曈安靜地等著她。

林丹青吃了口烤%e9%b8%a1蛋,道:“我想找一味‘射眸子’的解藥。”

“射眸子?”

林丹青歎了口氣。

她道:“你也知道,南疆諸毒凶猛,我沒去過南疆,連這個叫‘射眸子’的毒草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常醫正說,醫官院的藏書庫裡醫書是最全的,可我也沒有找到’射眸子’的記載,問過院使和醫正他們,也並未聽過此毒草之名。”

女孩子苦笑一聲:“我都快懷疑,是否‘射眸子’這毒草根本就是假的,不過是胡編的名字。”

她平日裡總是無憂無慮、大大咧咧,此刻卻有些黯然神傷,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吃著%e9%b8%a1蛋,竟有幾分苦澀模樣。

陸曈想了一會兒,道:“‘射眸子’,是那個服用後雙眼漸漸模糊直至失明的毒草麼?”

“咳咳咳——”

林丹青劇烈咳嗽起來。

“你你你……咳咳——”

陸曈遞給她水壺,林丹青猛灌下一半,震驚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南疆諸毒,中原人本就難碰到,正如她四處尋覓有關此草的記載,可這些年一無所獲。不僅醫官院,盛京醫行裡那些德高望重、見多識廣的老大夫也並未聽聞此毒。林丹青自己都險些放棄,沒料到竟會在這裡被陸曈一口說出來。

“你怎麼、怎麼知道這毒?!”

她一激動,方才握著的半個%e9%b8%a1蛋被捏得粉碎,蹭了一手蛋黃。

陸曈把蒙在藥罐提手的濕布遞給她。

“我在師父的手劄中曾見過此物記載。”

芸娘的醫書全堆在落梅峰,準確說來,醫書少,毒經多,陸曈有時候都不知道芸娘究竟從哪裡搜羅到這些稀奇古怪的毒物,從中原到異族、從山地至海上,一些是天然毒草,長於人跡罕至之地,一些是出自她手製作的新毒,那毒性更猛更狠辣。

陸曈一一讀過了。

在山上的那些日子,她隻恨讀得不夠多。

林丹青一把抓住陸曈的手,眸光閃爍:“陸妹妹,你師父在哪,能不能帶我見她……”

“家師已過世。”

“那手劄呢,手劄能不能借我看一眼?”

陸曈垂眸:“手劄已隨師父入葬時一同燒毀。”

林丹青一愣,麵露失望之色。

不過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來,問陸曈:“陸妹妹,你既看過令師手劄,那、那有關‘射眸子’的記載是什麼,它長什麼樣,可有解藥?”

陸曈搖了搖頭:“沒有。”

芸娘喜歡搜集世間毒藥,卻並不喜歡解毒。那些毒經中,許多是無解之毒。若輕鬆能解開的毒物,不值得芸娘記錄在手劄上。

“射眸子”,也隻記錄了了其名字和功效,並無解毒之方。

“手劄上寫,人若服用‘射眸子’之毒,雙眼漸漸模糊,如以箭射眸之痛,短至三五年,至多不過二十年,雙目失明。”

林丹青怔了怔,喃喃開口:“是啊,以箭射眸之痛……”

沉默了許久,她才苦笑一聲:“看來,有關‘射眸子’的記載,還是不夠多。”

她悶悶地拿起一隻%e9%b8%a1蛋,在地上心不在焉磕了兩下,似是十分煩躁。

陸曈視線掠過屋中的藥罐,突然開口:“你現在做的,就是‘射眸子’的解藥?”

林丹青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用了很多解毒藥材,但做出成藥效果很是一般,與普通的解毒藥並無二樣。”

“不如試著以毒攻毒。”陸曈提議。

林丹青訝然望著她,隨即斷然拒絕:“初入太醫局時,先生就說過,藥方與其重不如輕,與其毒不如善,與其大不如小。‘射眸子’本就是劇毒之物,以毒製毒,用藥之人會受不住的。”

醫官院的醫官們用藥向來溫和,也是怕出意外。陸曈平日裡一副溫和柔弱的模樣,竟出口就是如此狂霸的製藥之方,令林丹青也驚了一驚。

“藥有七情,相惡相殺通用者,為用藥之王道。太醫局隻教學生相須相使同用,雖穩妥,可選餘地卻太少。不如另辟他徑。”陸曈並不在意,隻平靜地說:“有些毒物,單看致人中毒,但若以彆的輔藥相衝,衝去毒性,亦可入藥。有些藥材單看不起眼,是致病良藥,但若以特殊器物相盛、或是引入彆物,良藥也變凶險……”

說到此處,陸曈倏然住口,不知想到什麼,神色有些怔然。

林丹青沒瞧出她異樣,似也被她一番話影響,低著頭靜靜沉思,一時沒說話。

片刻,陸曈站起身:“饅頭我送到了,沒彆的事,我先出去。”

林丹青回過神,抬頭看向她:“你不做藥麼?”

今日不是給金顯榮施診的日子,平時無事時,陸曈也就呆在藥房裡,翻翻醫書,做做新藥什麼的——金顯榮的敷藥都已換過好幾回。

“不做了。”

頓了頓,陸曈開口:“我去殿帥府,今日該給營衛施診。”

……

京營殿帥府今日很是熱鬨。

年輕的禁衛們聽到陸曈的名字,紛紛從各處鑽出來,有本來在演武場武訓的,顧不得換下被汗濕透的衣裳,箭一般地彈進殿帥府廳堂,挽著袖子有意無意展示自己健壯的胳膊:“陸醫官來了!”

殿帥府的五百隻鴨子們又開始吵嚷起來。

赤箭站在一頭冷眼旁觀。

他就不明白了,陸曈何以得到殿帥府這麼多禁衛的青睞。明明來過殿帥府的那些姑娘們熱情大方,溫柔明媚,而陸曈總是冷冰冰的,偏用這張冷淡的臉博取了殿帥府最多的芳心。

還有自家主子……

聽青楓說裴雲暎推了成山的公文,特意花了一天時日陪著陸曈出城逛茶園,以至於當日夜裡處理公文忙至半夜。

赤箭看了一眼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女醫官,心中疑惑。

莫不是陸曈給這些同僚下了蠱?

聽說南疆女子善用情蠱,見到中原的美貌男子便暗中下蠱,把對方連人帶心地騙過來,若不從,就會生不如死,日日折磨。

蠱蟲真可怕。

他打了個哆嗦,急忙走了。

陸曈不知赤箭心中腹誹,被圍在人群中亦是無言。

去殿帥府施診不過是個理由,誰知殿帥府中真有如此多禁衛找她瞧病。一個個昂藏男兒,血氣方剛,指著胳膊上指甲大小的擦傷叫她看診,語氣分外委屈。

她也心中疑惑。

誰都說京營殿帥府中挑選宿衛看相貌看身姿,但莫非僅看相貌身姿,如此嬌弱,盛京的安定真有保障?

若太師府上的禁衛們人人都有這般嬌弱,也許她都不必用毒,單靠自己也能在太師府大開殺戒。

這般想著,手上的動作又快了許多。

直到夕陽漸斜,裴雲暎過來驅人,這群禁衛才依依不舍地各自散去。

裴雲暎站在門口,朝陸曈笑笑,陸曈便起身收拾好醫箱,隨這人進了屋。

還是那間處理公文的屋子,窗邊的紫檀波羅漆心長書桌上,公文堆著厚厚一摞。官窯筆山上掛著的紫毫筆尖潤濕,旁邊是墨石硯,似乎座上之人剛剛還在此奮筆疾書。

他看起來很忙。

青年指了指花梨木椅,陸曈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裴雲暎也在對麵坐了下來。

他笑著問:“怎麼突然來了?”

今日不是施診日。

陸曈從袖中摸出一封信函,推了過去。

裴雲暎瞥了一眼。

熟悉的信封,是那日看過茶園後,臨分彆前他給陸曈的信函。﹌思﹌兔﹌在﹌線﹌閱﹌讀﹌

那封裝著“藥方”的信函。

他伸手拿過信函,並未急著拆開,隻揚眉看向陸曈:“陸大夫看過了?”

“是。”

“有問題?”

“有。”

屋中寂然一刻。

他低眉想了一會兒,再抬起頭時,依舊含著笑,目光卻驟然變冷,問:“哪裡有問題?”

陸曈聲音平靜:“都是些補藥,藥方做得很精妙,乍一看溫養體魄,但若與一物混合,則補藥變毒藥,雖不會立即致命,但長此以往,身體日漸衰弱,最後心衰而死。”

裴雲暎盯著她:“何物?”

“金。”

他一怔:“金?”

“金屑有毒,可治風癇失誌、鎮心安魂。一般上氣咳嗽、傷寒肺損吐血、肺疾、勞極作渴,都可以在丸散中加入少量服用。”

頓了頓,陸曈繼續道:“但裴大人給我的藥方,若摻入金屑,後患無窮。”

他沒作聲,似是沉思。

陸曈便繼續說:“此藥方中所耗藥材昂貴,用藥之人家中必定富貴,若以金碗盛藥……”

裴雲暎麵色微變。

若以金碗盛放,不必添以金屑,補藥自成劇毒,長年累月,也並不會被人發現端倪。隻因藥方和藥材無害,金碗亦無害,然而兩相一撞,其勢凶險,難以言表。

既隱秘,又高明。

陸曈垂眸,心中亦是不平靜。

裴雲暎給了她藥方後,她這些日子將藥方細細鑽研,然而看過許多次,皆是沒察出不對。她並不認為裴雲暎會無緣無故給她一張普通藥方,鑽研許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她與林丹青交談,言至藥性相克一事,忽而想通此事關鍵。

金屑若摻在藥物中,未免太過明顯,一眼就能被人識穿。但若以金碗相盛,雖效用不及金屑來得快,但長年累月下去,亦會要人性命。

她不知裴雲暎的這些藥方出自何人之手,又是為何人準備,然而用得起如此昂貴藥材的富戶,所用杯盞器具富麗豪奢也是尋常。

至於金碗……

此料貴重,尋常人家擔用不起,能有此資財的,勢必非富即貴。

剛想到這裡,耳邊傳來裴雲暎的聲音:“陸大夫果然醫術超群。”

陸曈看著他。

他把信函收好,又是那副不怎麼在意的神情,讓人難以窺見端倪。

“多謝。”

“不必,”陸曈道:“裴大人告訴我畫眉案,我替裴大人驗藥方,這是一開始說好的交易條件,很公平。”

裴雲暎笑了一下:“真是陸大夫一貫作風。”

一貫的公私分明,生怕欠人人情、或是被人欠,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是做完這筆生意就要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一般。

他看了一眼窗外,夕陽西沉,金紅霞光穿過院中枝隙映在窗上,遠遠能瞧見半個落日的影。

“天色不早,”裴雲暎收回視線,起身替她拿起醫箱,“走吧,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