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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79 字 2個月前

屋子裡點上燈,裴雲姝覺出冷,進屋換了件厚實些的絲織錦衣出來,一眼就瞧見陸曈背對著人,正站在廳堂裡懸掛的掛畫前看得認真。

裴雲姝走過去,跟著看向牆上畫,問:“好看麼?”

陸曈點頭:“好看。”

其實她不懂書畫。

幼時隻聽父%e4%ba%b2說過,古人雲,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其台閣,一定器耳,差易為也。什麼“畫有八格”,什麼“意得神傳”,她聽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她從來靜不下心品味這些山水意境,還不就是張畫兒?

因此每每瞧見陸謙陸柔說得頭頭是道時,總萬分不耐煩。

但後來在落梅峰一個人待得久了,性子漸漸被磨平,有了大把空閒時間,漸漸也能品出一二。

陸曈盯著牆上的畫。

絹素勻淨,墨色清晰,其間畫著個身穿淡色長裙的少女倚窗作畫,窗下一片花叢,蝴蝶翻飛。畫上少女低眉拭淚,滿腹心事難言,筆觸極為靈動逼真,真有“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拭胭脂,惹教雙翅垂”之意。

“這是我母%e4%ba%b2所作。”

身側傳來裴雲姝的聲音。

陸曈有些意外。

先昭寧公夫人?

她對這位昭寧公夫人的印象,僅僅停留在杜長卿和金顯榮嘴裡那位,在叛軍手裡最終被夫君拋棄的婦人畫麵,不曾想在此畫中窺見完全不同的一麵。

裴雲姝望著絹畫,怔了半晌才道:“我母%e4%ba%b2很愛作畫。”

“我和阿暎小時候,母%e4%ba%b2還在時,每年新年,她都會畫一副全家的畫放在家裡。”

“後來她過世了,府裡的畫全都跟著一同隨葬,我偷偷藏了一幅,江氏進門,畫不好掛在家裡,我進文郡王府,又唯恐下人養護不周傷了畫卷。倒是如今開府另過,能大大方方掛在此處,不怕旁人閒說。”

陸曈輕聲開口:“夫人畫得很好。”

裴雲姝攏了攏衣裳:“其實阿暎也畫得很好。”

“裴大人?”

裴雲姝莞爾:“阿暎的丹青是我母%e4%ba%b2%e4%ba%b2自教導,書院的先生也交口稱讚……”頓了一下,她才道:“不過母%e4%ba%b2過世後,他就不再作畫了。”

話至此處,語氣有些傷感。

陸曈默然。

看上去,裴雲姝姐弟與先昭寧公夫人似乎感情極好。

正說著,外頭芳姿走進廳堂:“夫人,世子回來了。”

裴雲暎回來了。

陸曈順著芳姿的目光看過去。

天邊最後一點晚霞餘光散去,花明月暗,庭院風燈次第亮起,一道挺拔身影穿庭而過,漸漸地走上前來。裴雲暎穿件朱紅色的連珠對羊對鳥紋錦服,一張俊美的臉,卻在昏暗處顯出幾分肅殺。

待走近,隨著燈火漸漸明亮,那點肅殺便也慢慢褪去,青年眸色溫柔若和煦長風,脈脈撥弄一涓春水。

裴雲姝朝他笑道:“才說你呢,就回來了,今日不是休沐,怎麼回來得這樣晚,都沒趕得上用飯。”

裴雲暎不甚在意地回道:“有公務在身。”又瞥了陸曈一眼,%e5%94%87角微彎:“陸大夫也在。”

語氣有些疏離。

陸曈不言。

他又笑了笑:“剛才說我什麼?”彎腰去逗被奶娘抱在懷裡的寶珠。

寶珠抓住他的手指,試圖往嘴裡塞,被裴雲暎阻止。

裴雲姝道:“也沒什麼。你回來得正好,陸大夫等下要回西街,姑娘家一個人走夜路危險,你既回來了,就由你送送人家。”

“不用。”陸曈道。

話一出口,裴雲姝與裴雲暎同時朝她看來。

陸曈神色自若:“我有話想對裴大人說。”

裴雲姝愣了一下。

裴雲暎側首,漆黑的眼眸安靜凝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鬆開逗寶珠的手,對陸曈道:“你先去書房等我。”

“我換件衣裳就來。”

陸曈:“好。”

芳姿帶著陸曈去裴雲暎書房了,裴雲暎也回去換衣裳。廳中隻剩下裴雲姝和婢女站著。

裴雲姝後退幾步,在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身側嬤嬤:“阿暎剛剛說,讓陸大夫去書房等他?”

嬤嬤道了聲是。

“奇怪……”

裴雲姝疑惑地眨了眨眼。

裴雲暎一向不喜人進他屋子,他的書房連裴雲姝也沒怎麼進去過,隻怕裡頭裝著什麼朝堂公文,生怕誤事。

瞧著陸曈與自家弟弟也是客氣生疏有餘,%e4%ba%b2近交好不足,但裴雲暎居然就這麼讓陸曈去自己宅子,還進了旁人進不去的書房?

且不提那盤荷花酥,莫非二人之間……

還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事不成?

……

裴雲姝心中思量,陸曈此刻並不知曉。

裴雲暎的宅子就在裴雲姝宅子的旁邊,僅一牆之隔,倒是走不了幾步。

隻是這府邸看起來就比裴雲姝的那間宅子冷清了許多。

許是因為裴雲暎這頭沒有個嬰孩的哭聲熱鬨,又或許是府邸人丁稀少,修繕得雅潔過頭,甚至顯出幾分冷硬,人走進其中,便覺出一層清幽冷寂。

芳姿帶著陸曈穿過台階門廊,繞過小院,就在裴雲暎的書房前停步:“陸姑娘請進,世子稍後就來。”

說完這句話,她就垂首離開了。

陸曈推門走了進去。

這書房很簡致。

靠窗處有書桌,屋內偏東則放著張案幾,上頭擺著書燈、熏爐、硯山筆墨一類。靠近書案處又有博古架,上頭陳列著些古玩器皿,還有一盆水仙盆景。

這屋子簡逸隨性,比起戚玉台司禮府的窮極豪奢,實在古樸得過了頭。與裴雲暎素日裡華美皮囊截然不同,透著股冷冽。

陸曈往屋子裡走了幾步,見屋中最深處還放著一張極小的圓桌案,上頭高高重疊著一堆東西,不由走近一看——

原是一座小塔。

全是由木頭削成指頭大的丸子,不算方正,卻也圓融,一粒一粒從下往上搭成一座小塔,巍巍峨峨,一眼望上去頗為壯觀,若不湊近,還以為是故意湊成的盆景。

陸曈瞧見最上頭那粒木頭小塊兒不知是風吹斜了還是怎的,半粒都掛在塔尖外頭,搖搖欲墜,像是下一刻就要崩塌,想了想,便伸出手,想要將那塊塔尖的木頭往裡推一推——

“彆動。”

“嘩啦!”

驟然一聲巨響。

青年阻止的聲音與木塔倒塌的巨響幾乎是同時響起。

高大木塔瞬間破裂,如冰封一整個嚴冬的瀑布得了紓解,陡然奔瀉而下,轟然流了滿地。

陸曈豁然回頭。

裴雲暎站在門口,目光在瞬間垮掉的木塔前掠過,麵無表情地開口:“你故意的嗎?”

陸曈:“……”

這回她確實不是故意的。

陸曈抿了抿%e5%94%87:“抱歉,我幫你重新堆一個。”

“不用。”

裴雲暎彎腰,撿起一塊滾至靴邊的木頭,走到案幾前放下。

陸曈瞧著他,不知是不是錯覺,亦或是裴雲暎心情不好,她總覺得今日這人尤其得疏離,像是刻意保持距離。

不過裴雲暎心情如何,這人究竟為何如此,陸曈都沒興趣知道。包括他為何要在書房裡摞出這麼一隻木塔,神秘兮兮的模樣,可裡麵又沒有藏什麼機密卷冊。

連塊金磚都沒有。

故弄玄虛。

裴雲暎注意到她目光,笑了笑,沒管這滿地狼藉,隻在案幾前坐下,問陸曈道:“陸大夫找我做什麼?”

陸曈沉默,跟著在他對麵坐下,一時沒說話。

他挑眉:“這麼難說出口?”

其實不難說出口。

隻是如今的她,確實沒什麼可以同裴雲暎做交易的條件。

陸曈道:“裴大人耳目通天,盛京皇城司打聽不到的秘聞,裴大人都知曉。”∴思∴兔∴網∴

“你指的是什麼?”

陸曈傾身,盯著他的眼睛:“太師戚清摯愛豢鳥,但五年前,太師府不再養鳥,裴大人可知道,五年前戚家發生了什麼。戚玉台做了什麼?”

她問:“他為何討厭畫眉?”

屋內陡然安靜下來。

遠處有夜裡的風聲吹拂花窗,將這寂靜的夜襯得落針可聞。

陸曈的目光越過案幾,落在散落了一地的木頭塊上。

戚玉台母%e4%ba%b2罹患癲疾,戚玉台或許幼時也曾有過癲疾之舉,所以太師府多年為戚玉台用安神的靈犀香溫養,甚至不曾用過彆的香丸。

一切似乎很是平穩。

但五年前,太師府秘召崔岷入府行診,那份寫得模模糊糊的醫案卻泄露出一絲不同。

那些安穩神誌的方子與藥材,似乎昭示著戚玉台有犯病的苗頭。

但他犯病的原因是什麼?

倘若隻是發病時候到了,為何戚玉台又格外討厭鳥,尤其是畫眉鳥。

畫眉鳥……

正如當年的陸曈眼睜睜瞧著芸娘下毒,失去烏雲,從此後,再見黑犬幼崽,便會渾身發冷,顫栗難製。戚玉台也一定因為什麼原因而討厭見到畫眉。

她想要為戚玉台調配一副難以尋跡的毒藥,就要知道其中最重要的那副藥引是誰。

然而戚家權勢滔天,有關戚玉台的秘密總被掩埋,尋不到半絲痕跡。戚玉台為何討厭畫眉,林丹青不知道,苗良方不知道,快活樓裡的曹爺不知道……

但裴雲暎或許知道。

想要知道真相,就隻能問眼前這個人。

收回思緒,陸曈看向對麵。

年輕人已換下回府時那身朱紅錦衣,隻穿了件霜色雪華長袍,衣袍寬大,在燈色下泛著點涼意。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霄。那層冷調的白令他俊美的眉眼也渡上一層鋒利,昏暗燈色下,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冷冽。

裴雲暎看著陸曈,眼神平靜。

昏昧燈火在他幽黑瞳眸中跳動,那黑眸裡也隱隱映出陸曈的影。

片刻後,他垂下眼睫:“知道。”

陸曈心中一喜。

“可是陸大夫,”他開口,語氣倏爾銳利:“我為何告訴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氣他

風吹著,滿地木塊像空曠長灘上的落石,七零八落地砸在人心上,留下莫名亂痕。

陸曈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

“當初在文郡王府,我與夫人與寶珠間也有救命之恩……”

裴雲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陸曈倏然住口。

救命之恩的情誼,早在後來零零碎碎的遇仙樓一乾事宜中揮霍得七七八八。再來挾恩圖報似乎也已不大現實,況且裴雲姝與寶珠如今已無性命之憂,裴雲暎想要過河拆橋輕而易舉。

如此待價而沽,或許是為了今後的盤算。

陸曈想了想又道:“如果下次裴大人想要再取誰的醫案,我可以代勞。”

裴雲暎深夜潛入醫官院藥庫拿走醫案一事,也就是前幾日發生的。陸曈自己在醫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