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占了便宜,似乎不大對勁。
“當然是假的。”陸曈道。
裴雲暎一怔。
陸曈不知他心中所想,隻道:“裴大人也知道,對我來說,男子軀體和死豬肉沒什麼區彆,看不看不重要。再者他的病雖麻煩,但並不難治。裴大人也不必過於操心。”說著把那隻猊狻鎮紙壓在方才寫好的藥方上:“方子在這裡,大人照我說得煎藥給他們服下就是,七日後我會再來。”
說到此處,陸曈停了一停,又默默看向裴雲暎。
裴雲暎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一頓:“怎麼?”
陸曈頷首,語調坦然:“金大人之病症,男子上了年紀多有此患。若是裴大人將來也有此麻煩,需要幫助,不妨找下官。以我們二人交情,我也會替裴大人保守秘密的。”
此話一出,屋中一片死寂。
有一瞬間,陸曈覺得他那張俊美的臉是僵住了,仿佛在竭力維持雲淡風輕,良久,裴雲暎鎮定地開口:“多謝,但我不需要。”
“是麼?”陸曈便露出一個惋惜的神情,“真是遺憾。”
方說完,門外就傳來一個輕快聲音:“什麼事遺憾啊——”
段小宴從外頭探進個頭,見是陸曈也愣了一下:“陸大夫,你怎麼在這?”
陸曈不再多說,背上醫箱,隻衝他二人淡聲道:“我先回去了。”
她背著醫箱徑自出去了,段小宴看著她背影撓了撓頭,道:“奇怪,我怎麼覺得陸大夫今日比往日高興?是遇上什麼喜事了?”
他又轉過頭,似才想起方才看見的一幕,指著陸曈坐過的那張椅子激動道:“不過哥,你居然讓她坐你的椅子哎!你平日不是不讓人動你的東西嗎?”
裴雲暎素有潔癖,最不喜旁人動他物事,那張椅子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敢坐,偏今日瞧見陸曈坐了,沒猜錯的話,陸曈還用了裴雲暎的紙筆。
嘖嘖嘖,對她可真夠寬容的。
半晌無人回答。
段小宴轉過臉,瞧見裴雲暎坐在桌前,一手扶額,一副頭痛模樣。
少年好奇心頓起,湊上前去:“你們剛剛在說什麼,陸大夫遺憾什麼?”
裴雲暎沒有抬頭,隻伸手將他湊來的腦袋推到一邊,冷冷道:“閉嘴。”
……
從殿帥府出來,陸曈沒再去彆的地方,徑自回了醫官院。
堂廳裡,醫正常進正囑咐彆的醫官奉值的事,見陸曈回來,三兩句打發了來人,走到陸曈麵前詢問:“陸醫官這是給金侍郎看過診了?”
陸曈點頭。
他打量一下陸曈:“沒出什麼事吧?”
陸曈道:“沒有。”
常進便鬆了口氣。
他是個老好人,當時春試,陸曈的考卷是他第一個批出來的完美答卷,對陸曈總是存了幾分特彆關注。崔岷要陸曈給金顯榮行診時,常進還擔心了好一陣,畢竟金顯榮那個德行……整個醫官院就沒幾個人願意去行診。
他都已經做好陸曈哭哭啼啼回來、他腆著臉去求院使自己頂上差事的準備,誰知見陸曈舉止如常,神色與尋常沒半分不同,實屬意外。
“陸醫官,”常進道:“有件事得告訴你,曹槐突感風寒,臥床不起,告了假,這些日子恐怕不能與你一同去金府了,”他覷著陸曈臉色,“我會稟院使另外指派一名醫官同你一起……”
不等他說完,陸曈就打斷他的話:“不用了。”
常進一頓。
“我今日瞧過金大人的病情,並不嚴重,一人足以,多一人反而麻煩。不必為了我一人耽誤大家時日。”
常進想好的說辭霎時全堵在喉間:“……是嗎?”
就算不是金顯榮,尋常行診,多一人分擔也是好的,陸曈卻就這麼拒絕了他一片好意?
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嫌棄。
陸曈衝他點了點頭,又背著醫箱進院裡去了。
常進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半晌,喃喃開口:“不愧是春試紅榜第一,這驗狀科答得完美的……”
“果然不是普通人。”
忽而又想起告假的那位,臉色黑了下來。
“早不風寒晚不風寒,偏偏這時候臥床。”
拂袖而去。
……
“阿嚏——”
曹府裡,躺在床上的曹槐忽而打了個噴嚏。
屋裡小廝見狀,憂心忡忡開口:“少爺不會真著涼了吧?”
“去去去,”曹槐麵色不耐:“少來晦氣。”
今日一早,他沒有與陸曈一同去行診,回到醫官院後就同崔岷告了假。春日氣候變化,醫官院感上風寒之人不少,崔岷也沒心思去察他一個新醫官究竟是不是裝病,於是順順利利回了府。
曹槐就是故意的。
他自小也不是什麼心%e8%83%b8寬廣之人,春試那日,陸曈當著貢院同窗前令他下不了台,曹槐耿耿於懷了好久。崔岷當初點陸曈去南藥房時,他暗暗幸災樂禍,誰知陸曈不知走了什麼運道,竟被禦藥院院使邱合看中,兜兜轉轉又回來醫官院。
崔岷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竟點他與陸曈一同去給金顯榮行診。老實說,金顯榮此人不僅女子避之不及,男子見了也厭憎。他去給金顯榮行診的這一月,每日都被金顯榮冷嘲熱諷,處處挑刺,對方那腎囊癰又格外難治,眼見著沒有起色,金顯榮耐心一日日消耗殆儘,沒想到這時候來了個冤大頭,恰好將這燙手山芋甩出去。
所以他毫不猶豫告了假。
這算是,既擺%e8%84%b1了難纏的差事,也給那陸曈添了堵,真可謂一舉兩得。
曹槐靠著床頭哼笑一聲,眼中滿是不屑。
陸曈裝出一副清高誰也不放在眼裡的模樣又如何,總歸是個沒有身份背景的平人,說不準給金顯榮治上幾日,就如先前翰林醫官院的那位女醫官,成為金顯榮的又一房小妾,給人做了奴才。
這樣想著,心情似也好了許多。曹槐雙手枕在腦後往後一仰,隻看著頭頂的帳子,仿佛已看見陸曈跟在金顯榮身後卑躬屈膝的模樣,滿意地喟歎一聲。
小廝見狀,小心翼翼開口:“少爺這回打算休養多久?”
“風寒嘛,可不得多養幾日。”曹槐一笑,“再等等吧。”
……
隻是去金府上給金顯榮行診一趟,就引出各處思量,不過其中波瀾暗流,陸曈並不知曉,也不太在意。
夜裡醫官院人都睡了,陸曈和林丹青走在藥庫的長廊。
金顯榮的病症雖已分明,但要治好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不僅換藥方,陸曈還打算做味新藥。有些藥材需要禦藥院分撥,有一些尋常的,醫官院的藥庫就有。
林丹青本還以為今日陸曈去金府,多半不太愉快,沒料著回來後見陸曈神色如常,又追問幾句,適才漸漸放心。陸曈說要去藥庫拿材料,林丹青便自告奮勇與她一同前去。
“姓金的多半是腎囊癰後吃了苦頭,才不那麼囂張了,我聽我爹說,他從前荒唐起來時,路過的雌犬都要摸兩把占便宜。”說起此事,林丹青與她咬耳朵,“恐怕是老天爺都看不過眼,才叫他得了這個病,說實話,要不是你是去給他治病的醫官,我真巴不得他是得了不舉,一輩子不能禍害人才好。”
她是言辭無忌,陸曈隻笑笑,低頭從各藥櫃裡挑揀自己要用的藥草。
林丹青幫著她一起撿,一麵問:“不過陸妹妹,你今日還去了殿帥府,怎麼樣?”
陸曈:“什麼怎麼樣?”
“那裡的禁衛怎麼樣啊!”林丹青道:“聽說京營殿帥府的禁衛,當初都要經過重重選拔,不止看武功,還要看個頭長相的。說是全盛京的最英俊的男子都在京營殿帥府了,你看他們那位指揮使也能瞧出來端倪。你今日去了,看見了如何,是不是全都是美男子,英武麼?”
陸曈合上藥屜:“你想去,我同常醫正說一聲,讓你替我的差事。”
她一心想著戶部的戚玉台,兩頭跑是浪費精力,何況每次麵對裴雲暎的試探也並不令人愉悅,倒不如將此事讓給林丹青,做個成人之美。③思③兔③網③
林丹青一愣:“你也太大方了。”想了想,又搖頭:“我家一位老祖宗說過,女子多瞧瞧英俊男子也算是另一種保養之道,使人心%e8%83%b8開朗,順氣愉悅。你那頭看了金顯榮那張臉,受了眼傷,另一頭瞧瞧殿帥府的男子修補一下,也算抵消傷害。”
“陸妹妹,身為朋友,我是絕對不會搶你藥方的!”
陸曈:“……”
世上之事,果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避之不及的,反而成了彆人嘴裡的靈丹妙藥。
又說了幾句話,需要的藥材已全部撿進竹籃了,陸曈與林丹青出了藥庫,打算回宿院,才走到藥庫院門口,忽地聽見前方有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一個童音兀地響起:“什麼人?”
二人循聲望去。
就見石階遠處,槐花樹下燈籠光灑下的暈黃地裡,不知何時盛多了兩條漆黑長影。
一條短些,拖在一個青衣小藥童的身後。至於另一條……
是個身姿清瘦的青年男子,眉眼清雅。穿一身淡青織錦長袍,烏發以一隻青竹簪綰成發髻,似雲中孤鶴,又如夜色中一株蕭蕭青竹,自有一股清遠雅正之氣,自遠處慢慢朝陸曈二人行來。
行到院門口石階前便停步,林丹青似乎與這人認識,趁著燈籠光看清了這人的臉,忙開口道:“紀醫官。”
紀醫官?
聽起來像是醫官院中的醫官,可他的衣袍又不是醫官使的藍色衣袍。
陸曈沒說話,隻跟著低頭行禮。
青年目光掠過陸曈手中竹籃:“這麼晚了,怎麼還撿藥材?”
林丹青笑道:“陸醫官負責行診的病人病情有些棘手,打算用這些藥材研製新方,看能不能做點新藥出來。”
翰林醫官院的醫官們從來求穩,所謂新藥極少有人嘗試。聞言,叫“紀醫官”的男子一怔,神色意外地看向陸曈。
這一看就頓住了。
女子站在藥庫院子的石階下,夜風吹動她水藍色的裙角,那藍色也是淡淡的一抹,如衣裙主人斂著的眉目般安靜。
他突然蹙了蹙眉。
陸曈能感覺到對方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若微涼晚風,緊接著,聽見對方的清冷的聲音傳來。
“我們是不是曾在哪裡見過?”
陸曈忽地一怔。
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漸漸浮起,像是藏在漆黑水底的一顆並不算美麗的暗石,猝不及防下重見天日,平靜的水麵也漾出淺淺波瀾。
她微微攥緊指尖,抿著%e5%94%87不說話。
男子又往前走近了一步。
陸曈身子微僵。
對方微蹙著眉仔細盯著她的臉,像是要將她的五官看個清楚分明。從眼前平視過去,能瞧見他衣領處繡著的細致花紋,以及清淡的苦澀藥香。
他盯得很久,久到連一邊的林丹青都覺出不對勁來,正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