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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18 字 2個月前

又最是察言觀色,常常分些便宜的果子點心給街鄰,人都是有來有往,她又生得俏麗討人喜歡,一來二去,和一街小鋪的人都熟了,時不時收些彆人送的回禮來。

這兩條大青魚就是宋嫂送來的回禮。

宋嫂將兩條青魚送到銀箏手中,囑咐她道:“銀箏姑娘,這兩條青魚拿回去熬湯給你家姑娘補補身子,陸大夫太瘦啦,紙糊似的,真怕一陣風就給刮跑了!”

銀箏將青魚拿回來,還未想好是要蒸著吃還是燒著吃,陸瞳先拿了把小刀將兩條魚身上的鱗片刮了下來,說要用鱗片做藥引。

魚被刮了鱗片,翻著白肚浮在水麵上,瞧著是不行了。

銀箏站在原地沒動,陸瞳抬起頭問:“怎麼了?”

“……姑娘,”銀箏為難地開口:“我不會殺魚啊。”

她在花樓裡,學唱曲跳舞琴棋書畫,卻沒學過洗手作羹湯。這廚藝還是跟著陸瞳後勉強學會的,隻能說將食物煮熟,至於殺魚這種血淋淋的事,就更是敬而遠之了。

陸瞳看了她一眼,停下碾藥的手,從石桌前站起身,拿起刀端著木盆走到院子角落裡蹲了下來,抓住一隻青魚往案上一摔,本就不怎麼活泛的青魚被摔得不再動彈,陸瞳乾脆利落地一刀劃破魚肚,將裡頭的內臟掏了出來。

銀箏看得咋%e8%88%8c。

“姑娘,你連殺魚也會啊。”銀箏替她搬來一個小杌子在身下,自己坐在一邊托腮瞧著,忍不住佩服地開口,“瞧著還挺熟練的。”

陸瞳拿起水缸裡的葫蘆瓢潑一瓢水在魚身上,將汙血衝走,又抓起另一條青魚,一刀剖開腸肚,低頭道:“從前在山上時常殺。”

“啊?”銀箏愣了一下,忽而反應過來,“是因為要取用藥引嗎?”

陸瞳手上動作不停,良久,“嗯”了一聲。

銀箏點頭:“原來如此。”又看一眼陸瞳滿手的鮮血,咽了下唾沫,“就是看著血淋淋的,有些嚇人。”

陸瞳沒說話。

其實她不止會殺魚,處理彆的野獸也駕輕就熟,不過倒不是為了取用藥引,大多數時候,隻是為了填飽肚子。

芸娘是個對吃食很講究的人,也愛下廚,煮茶需用攢了一個冬日的積雪化水,麵點要做成粒粒精致的棋子狀,做一次二十四氣餛飩還得取用二十四種不同節氣的花型餡料。

可惜的是,芸娘在山上的時間太少了。

芸娘時常下山,一去就是大半月,有時候山上剩下的米糧能撐些日子,有時候芸娘忘記留吃的,陸瞳就隻能餓肚子。

那時候她剛到落梅峰,連下山的路都找不到。第一次餓肚子餓得頭暈眼花時,在屋前的地上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山雀。

年幼的陸瞳掙紮許久,終於還是將那隻山雀給烤了。

她在陸家時,膽小又嬌縱,家裡寵著鮮少乾活,素日裡看見個蜂子蛇兒都被嚇得驚慌失措,然而人在餓昏頭時,也顧不得什麼害怕不害怕,隻能被食欲驅使。

陸瞳還記得第一次吃烤山雀時的感覺。

那時的她生澀又笨拙,甚至不懂烤鳥兒需要拔毛去除內臟,隻囫圇地放在火上炙烤,烤成了漆黑的一團,以為熟了,一口咬下去,咬出絲絲血跡。

陸瞳“哇”的一聲就哭了,從喉間泛出絲絲惡心的血腥氣,她張口欲吐,腹中的饑餓卻又在提醒她這裡沒有彆的食物了。於是隻能忍著難耐的腥氣,一口一口將那隻烤得漆黑的山雀吞進肚裡。

那是陸瞳自出生以來,吃過最痛苦的一餐。

不過,自那天以後,她開始意識到一件事。在落梅峰,想要活下去,總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是不行的。她漸漸學會了製作捕獵陷阱,能捕到些小的兔子,又學會了將這些野獸處理得乾乾淨淨,做成肉乾存著,以免下一次斷糧。

芸娘回來後瞧見她,十分驚訝她居然還活著,又瞧見她藏在罐子裡的肉乾,看她的目光更加奇異。

“不錯嘛。”她對陸瞳道:“到眼下為止,你是在落梅峰上活得最長的那個。”她湊近陸瞳,笑容古怪,“說不準,你能活著下山呢。”

說不準,你能活著下山呢。

陸瞳垂下眼。

後來芸娘死了,落梅峰上再沒了彆人,她確實走到了最後,活著下了山。

隻是……

隻是那個當初會一邊哭一邊吞咽烤山雀的小孩兒,大概是永遠消失了。

手下青魚驀地一甩尾巴,拍出的水花濺在臉上,染上絲絲涼意,陸瞳回過神來。

青魚都被剖得乾乾淨淨了,卻還有餘力動彈。陸瞳擦淨麵上水珠,銀箏起身將兩條處理乾淨的大青魚提起來,放到廚房去,笑道:“這下就好了,姑娘想怎麼吃這魚?”

“隨你。”

“那就清蒸好了。”銀箏道。她廚藝平平,好在陸瞳並不挑食。

銀箏才將青魚蒸上,那頭的陸瞳已經叫她進屋來,待進屋,就見窗前桌上擺好了一疊厚厚紙箋。

“這是……”銀箏拿起一張紙箋,隨即一怔。

這紙箋很漂亮,是淺淺粉色,湊近去聞,能聞到一股淡淡花香。若是寫字在這紙箋上,彆的不說,光是瞧著,也難免不讓人心動。

筆墨都已經準備好,銀箏懵然看向陸瞳。

“新藥快做好了。”陸瞳道:“還需你幫忙。”

“是要寫字嗎?”銀箏恍然。

先前的“春水生”之所以能在短時間裡風靡盛京,除了胡員外在賞花會上的幫忙外,銀箏在藥茶上包裹的詩詞也起了不少作用。盛京文人墨客眾多,好茶之人多風雅,瞧見“春水生”的名字,也願意花銀子買點意趣。

總是噱頭。

不過,眼下這紙箋瞧著,和先前春水生用的紙箋又有不同。倒像是女子傳遞情意、或是閨中詩用的花箋一般。

“姑娘要我寫什麼?”銀箏問。

陸瞳想了想:“你可有什麼好的詞句,用來寫女子窈窕姿容的?”

“有時有,可是……”

“就寫那個。”陸瞳道。

第五十五章 戴三郎

一夜雨後,日頭新盛。

杜長卿在家休養幾日,總算將風寒養好了,一大早換了件春袍,同阿城剛到醫館,就見銀箏在門口桌台後插了許多花。

花是石榴花,開得薄豔,叢叢火色似紅綃初燃,又如紅紙剪碎映在繁綠中,深紅濃綠映得分外嬌豔。

石榴花叢中,還點綴了許多巴掌大的白瓷罐,白瓷罐上貼了粉色紙箋,如藏在繁花中的粉玉,玲瓏可愛。

杜長卿隨手拿起一罐,問銀箏:“怎麼擺這麼多胭脂水粉?”

“不是胭脂。”銀箏把字畫掛到牆上去,“是姑娘做的新藥。”

上回‘春水生’背後掛著的字畫被熟藥所的人撕走後,牆麵一直空蕩蕩的,銀箏字畫掛上去,鋪子就顯得彆致了一些。

杜長卿湊上前去念:“窈窕燕姬年十五,慣曳長裾,不作纖纖步。眾裡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一樹亭亭花乍吐,除卻天然,欲贈渾無語。當麵吳娘誇善舞,可憐總被腰肢誤。”

念畢,杜長卿懵然抬頭:“這是什麼?”

陸瞳掀開氈簾從裡頭出來,將他手中的瓷罐放回去,道:“這是‘纖纖’。”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纖纖?”

“天熱了,”陸瞳道:“時下女子衣衫漸薄,或許希望看起來身形窈窕。這藥茶,就是用來調整陰陽平衡、協調臟腑,疏通經絡,運行氣血,對女子輕身健脾有良效。”

銀箏笑道:“反正進了夏日,為鼻窒所惱之人大大減少,就算熟藥所不將春水生收歸局方,繼續售賣也比不上之前。倒不如趁勢賣賣新藥茶。我瞧這盛京女子個個美麗,想來格外愛重容貌,這藥茶定會很好賣。”

“纖體?”杜長卿有些懷疑,“女子纖體藥茶盛京藥鋪裡不是沒賣過,沒聽過什麼卓有成效的。陸姑娘,我讓你做新藥,你怎麼做這個?”他掃一眼花叢中的瓷罐,小聲嘀咕:“整這麼花裡胡哨的,沒少花銀子吧。”

銀箏氣道:“杜掌櫃,你怎麼不信姑娘?那肯買這‘纖纖’的,必然對美貌卓有要求,總不能隨意找個鐵罐放著吧,那誰還想買!”

正說著,隔壁絲鞋鋪也開張了,宋嫂在裡頭對銀箏打招呼:“銀箏姑娘,陸大夫,昨日那青魚嘗了嗎?”

銀箏顧不得與杜長卿吵嘴,忙探頭笑著應了:“嘗了,新鮮得很,姑娘與我都吃了許多,謝謝宋嫂。”

宋嫂也笑,邊笑邊擺手:“都是一條街的,說什麼客氣話。”一轉眼,瞧見仁心醫館門口桌台上摞起的瓷罐,訝然開口:“春水生又開始賣了嗎?這罐子怎麼瞧著與先前不一樣了?”

銀箏回答:“這不是春水生,這是我家姑娘新做的藥茶‘纖纖’。女子用此藥茶,可補氣纖體,喝個多日,就能麵若桃花,體態輕盈。”她瞧一眼宋嫂,順口問:“嫂子不如買兩罐回去試試?”

宋嫂摸摸自己的臉,自己先笑了:“我買這做什麼,一大把年紀,胖了好歹能撐一撐,真要瘦了,不多幾條褶子給自己添堵麼?胖點兒就胖點兒,”她拍拍%e8%83%b8脯,“胖點兒結實,不然哪有力氣乾活?”說罷,一頭鑽進鋪子裡,招呼起客人來。

杜長卿站在銀箏身後,冷眼旁觀完這二人對話,幽幽冷笑一聲:“我就說吧。”

陸瞳垂眸,將罐子繼續擺好在桌櫃上。

杜長卿湊近,誠心建議:“陸大夫,可不是我潑冷水,您這藥茶可不如春水生好賣,要不換個彆的?”

“不換。”

杜長卿瞪了她半晌,陸瞳不為所動,過了一會兒,杜長卿氣道:“固執!”

……

不管陸瞳是不是固執,仁心醫館的“纖纖”也已經擺出來賣了。

快至掌燈時分,對麵絲鞋鋪關了門,宋嫂從鋪子裡出來,去了城東廟口。

城東廟口挨著鮮魚行,戴記肉鋪生意一直很好,屠夫戴三郎子承父業,在此地賣豬肉已賣了十多年。他家豬肉新鮮,價格公道,從不缺斤少兩,剁肉臊子也剁得好,附近婦人常在他這裡買肉吃。

宋嫂到了肉鋪,此刻已近傍晚,鋪子裡隻剩一點帶骨碎肉,戴三郎正在收拾案板,快收攤了。

宋嫂最愛在這個時候來買肉,快收攤時買,價錢比早上買便宜將近一半。

“三郎,”宋嫂熟稔開口,“還和以前一樣。”

戴三郎“嗯”了一聲,將碎肉從木案上合攏,拿油布包好。

他眉頭緊鎖,身形似座臃腫小山,因夏季天熱,汗水從額頭滾落,將撐得緊張的薄衫浸出一層濡濕,一眼看去,如一隻巨大的剛出鍋的醬色元宵。

“三郎,”宋嫂忍不住道:“你近來是不是又胖了些?”

戴三郎沒說話。

“你這樣可不行,”宋嫂道:“你這素日裡吃葷,身子越重,總不是個辦法。要說這樣,”她湊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