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1 / 1)

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17 字 2個月前

爺之家資,要湊夠兩千兩好像有些困難。偷竊主子財物的奴才,一旦被發現,打死也是輕的。又或者,”她笑道:“萬老爺與柯大爺主仆情深,萬老爺篤定就算柯大爺發現自己銀子沒了,也不會怪責令郎,放令郎一條生路?”

萬福手心登時冒出一層細汗。

柯承興會放萬全一條生路嗎?

不會的,或許從前會。但如今秦氏管家,柯承興手頭緊得很,這兩千兩銀子好容易瞞著秦氏藏下來,要是被柯承興發現,彆說是萬全,就算是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簾後人又道:“或許萬老爺想,不如將今日與我見麵一事對柯大爺和盤托出,或許柯大爺會體諒伱的苦衷,與你一致對外,反將令郎的錯處輕輕揭過。”

萬福心中一跳,他的確是這樣想過。對方既是衝著柯家而來,對萬全設局,將此事告訴柯承興,或許柯承興會放他們一線生機。

他看向簾後的人影,心中不免有些駭然,這人……怎會如此度量他心?

對方輕輕一笑:“萬老爺真是忠心,或許正因如此,柯大爺才對你如此看重。不過,陸氏死後,柯大爺還能留你在身邊,正是因為你從不多問陸氏有關,口風也嚴,哪怕對著你的妻兒都不曾吐露一言半句。”

“今日萬老爺將此事告訴我,或許柯大爺會想,你將此事告訴我,難不成就沒有告訴過彆人?也許令正、令郎也都聽過此事。”

“就算真沒有也沒關係,隻要讓柯大爺如此覺得,就可以了。”

她道:“柯家往日伺候陸氏的那些丫鬟,萬老爺不是已經%e4%ba%b2眼見到其下場了麼?”

一席話說得萬福骨寒毛豎、驚魂魄散。

要是讓柯承興懷疑萬全也知道了此事,無論如何,萬全都逃不過一死了。

這人一開始,就對他勢在必得。

萬福委頓在地。

凡所作為,必為利益圖謀。對方對柯家事了如指掌,又步步緊逼,分明是要用他來對付整個柯家。說起來,柯家自打攀上太師府開始,瓷窯生意蒸蒸日上,眼紅的同行不在少數。或許是得罪了什麼人也說不定。

對方想用陸氏之死來對付柯家,他一個做奴才的隻能任人擺布。甚至今日這竹簾後的女人,也許隻是個嘍囉,背後真正的主子,甚至都未露麵。

萬福麵如死灰,失神地問:“小姐想要做什麼?”

“我想請萬老爺為我做事。”

“萬老爺若答應,我便讓人好好照顧令郎,直到此事徹底平息。”

“若不答應也無妨,我會在今夜將令郎送回,同時告知柯府令郎挪用私產賭錢一事,順帶當著令郎的麵提一提陸氏。”

萬福猛地抬頭。

簾後人聲音不疾不徐:“萬老爺放心,我不會傷害令郎,也不會對你咄咄相逼。萬老爺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寫信送到快活樓。”

她起身,影子在青色竹簾後勾勒出一抹朦朧暗跡。

“但我這人耐心不足,等不了太久。”

“所以,”她淡淡開口,“明日酉時前,給我答案。”

第三十五章 陪葬

陸瞳戴上幕籬,出了竹裡館,銀箏從外頭迎上來。

她走到陸瞳身側,低聲道:“姑娘,銀票已經儘數交給曹爺了。”

陸瞳點頭:“好。”

快活樓的曹爺,原本無賴出身,不知從哪得了運道,攀上了貴人,得以在城南的清河街開了一處賭坊。

曹爺從前就是在賭場放債吃利錢起家,膽子本就大,如今有貴人在身後撐腰,更不將人放在眼裡。當日陸瞳去賭坊,曹爺不是沒看出來銀箏出千設局,不過,當陸瞳將銀箏贏來的兩千兩銀票交給曹爺時,曹爺便很樂意幫陸瞳這個忙了。

曹爺隻要銀子,至於底下的暗湧官司一概不管。何況能在城南開賭坊的,背後焉能沒有大樹倚靠?就算萬全搬出柯家,可萬福終究隻是柯家的小廝。

一個小廝,曹爺還真不放在眼裡。

有關曹爺的事,是先前在醫館裡無事閒談時,從杜長卿嘴裡得知的。他從前是浪蕩子,盛京但凡有個青樓賭坊,他比誰都門兒清。隨口那麼一提曹爺的話,卻叫陸瞳記在了心上。於是設了這麼出局,請萬全入甕。

如今曹爺得了偌大一筆銀子,便順手人情幫著陸瞳扣下萬全,也教陸瞳省了許多事。

銀箏看先前喊來的馬車已經到了,忙拉著陸瞳一道上了馬車。

馬車在盛京街道上轉了好幾圈,陸瞳與銀箏又倒換了幾次,確定無人跟在身後時,二人才姍姍回到醫館。

醫館裡,杜長卿正趴在藥櫃前看雨,見二人回來,便抬一抬眼皮子,抱怨道:“陸大夫,大雨天還往外跑,你也不怕濕了鞋。”

銀箏一邊收傘,一邊瞅著他:“反正醫館裡這幾日買藥茶的人少,杜掌櫃一人就夠了。我陪姑娘出去走走,恰好瞧瞧盛京的雨景。”

杜長卿嗬嗬笑了兩聲:“還挺有雅興。隻是真想賞雨,何不到城南遇仙樓去賞?那樓上臨河見柳,一到雨天,煙雨濛濛,河水都是青的,要是找個畫舫坐在裡頭就更好了,請船娘來彈幾句琴,再喝點溫酒,叫一碟鵝油卷,那才叫人間樂事……”

他兀自說得沉醉,一抬眼,發現麵前空無一人。唯有阿城指了指裡間,對他眨了眨眼:“她倆進去了。”

杜長卿惱道:“沒禮貌,倒是聽人把話說完啊!”

陸瞳此刻,著實沒什麼心情聽杜長卿的顯擺。

繞過小院,進了屋,銀箏幫陸瞳將被雨打濕的衣裳%e8%84%b1下,換了一身灰藍的素羅薄衫,又將濕衣裳拿到簷下裡去洗了。

陸瞳在桌前坐了下來。

桌上的竹節舊筆筒裡斜斜插著兩隻狼毫,窗前擺著筆墨。

這是銀箏從屋裡的黃木櫃格子中翻出來的,許是從前住在這裡的主人所留舊物。銀箏有時候會在窗前寫字,映著梅枝,臨風伴月,頗有意趣。

陸瞳很少寫字。

大多數時候,她都在院子裡碾藥,今日卻坐在桌前,取了紙筆,又蘸了墨,寫了個“柯”字。

字跡與銀箏的簪花小楷不同,非但不娟秀,反而十分潦草狂放。

陸瞳望著那個“柯”字,微微失神。

父%e4%ba%b2是教書先生,家中三個孩子課業皆由父%e4%ba%b2%e4%ba%b2自啟蒙。陸柔的字溫潤閒雅、秀妍飄逸。陸謙的字結體謹嚴、遒勁莊重。唯有陸瞳寫字,胡畫一氣,喜怒隨心。

父%e4%ba%b2總被她交上來的書法氣得跳腳,愈罰愈草,愈草愈罰。於是陸謙背著父%e4%ba%b2尋了一本字帖,偷偷塞給她道:“這是名家程大師的字帖,他的字詭形怪狀,誌在新奇,比彆的字帖更適合你。你好好寫,彆再亂畫了,省得爹成日罵你,聽得人心煩。”

陸瞳翻看那字帖,果真甚合她意,於是將字帖翻來覆去地摹,都快將帖子摹爛了。後來才知道,那字帖貴得很,足足要一兩銀子,陸謙為了攢錢買這本字帖,替家中富裕的同窗抄了整整半年的書稿。

陸瞳望著白紙上的黑字。

那本字帖早就不知道遺失到哪裡去了,但如今一落筆,竟還是當年的字跡。

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提起筆,在“柯”字後,添了“戚太師”與“審刑院”兩個名字。

今日她見了萬福,萬福雖有所隱瞞,但很明顯,整件事情的脈絡已經非常清晰了。

永昌三十七年,驚蟄後的三月,陸柔在豐樂樓中不幸遭遇太師府公子淩辱。

柯家畏懼太師府權勢,將此事按下,甚至為求發達,不惜變做倀鬼,將陸柔鎖在家中,汙蔑她染了瘋病。

但陸柔並非逆來順受之人,遭此橫禍,無論如何非要討個公道,更不願意被當作瘋子囚禁於柯府之中,於是寫信寄往常武縣向陸謙求助。

陸柔寫信一事不知為何被柯承興知道了,同時柯家發現陸柔有了身孕。同年六月,太師府的人同柯家施壓,於是柯家、或者說柯承興殺陸柔滅口。否則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為何前一日太師府來人,第二日陸柔就投池,並在陸柔死後不久柯家的窯瓷生意得太師府中看重。

種種行徑,更像是太師府威逼利誘,以陸柔性命換取柯家騰達。

陸柔死後不久,陸謙進京,先進柯家質問陸柔之死,之後不久,陸謙鋃鐺入獄,審刑院詳斷官範大人治罪陸謙。

陸瞳在“審刑院”三個字上,重重打了一個圈。

陸謙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否則不會莫名其妙背上這樣一個罪名。看上去正像是因陸謙之行,連累父%e4%ba%b2與母%e4%ba%b2都一並出事。

陸謙發現的線索,一定很重要……

陸瞳握緊了筆。

常武縣的人說陸謙是三月得到了陸柔死訊,可那時候陸柔分明還活著。是誰買通了、或者說誤導了常武縣的四鄰,到底是何人有這般大的手筆?//思//兔//在//線//閱//讀//

僅僅一個太師府,就能這樣隻手遮天嗎?

陸瞳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銀箏洗完衣裳晾好,從外頭進來,見陸瞳寫在紙上的字,不由微微一怔。猶豫了一會兒,銀箏才開口道:“姑娘今日見了柯大老爺的小廝,如果他願意為姑娘做事……”

“……姑娘是打算找出真相,替陸家平反麼?”

“平反?”陸瞳望著窗外,低聲自語。

時節快近夏了,今日有雨,天色不如以往澄淨,黑雲翻墨,有輕雷滾響。

她抬頭,幽冷黑眸映著濃雲,似有戾氣一閃而過。

平反做什麼?

真相又有什麼用?

陸柔被汙,不願忍氣,拚了命地想要求一個公道,結果被溺寒池,成為芳魂一捧。

陸謙心痛長姐,心懷正義,不顧世情涼薄也要%e4%ba%b2自奔走搜尋證據,結果聲名儘毀,到死也沒能扒開真相讓天下窺見。

還有她的爹娘,做好人做了一輩子,卻落得那麼個滅門絕戶的淒慘下場。

找出真相,就能平反麼?

就算平反,就能讓那些人惡有惡報麼?

戚太師既然能買通柯家,買通審刑院,或許未來還會買通大理寺,又或者他與皇%e4%ba%b2國戚沾%e4%ba%b2帶故,就算真相大白,有天子庇佑,不會治他死罪,關個三五年便又放出來,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可她陸家的四口人命卻不會再回來了。

憑什麼?

憑什麼權宦的命就要高貴,平人的命就要低賤?

憑什麼他們害死一門四口人,卻還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陸瞳道:“不,我不打算平反。”

銀箏訝然望著她。

少女身形單薄,烏發微濕垂在肩頭,在寒風細雨前,如被雨澆淋的一灣微雲,茫茫易散。

她低下頭,盯著白紙上狂草般的字跡,慢慢地伸手將紙揉皺,又置於燈前燒掉。

白紙轉瞬成煙燼,又被風吹走。

“我姐姐已經死了。”

陸瞳喃喃道:“我要他陪葬。”

第三十六章 青蓮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