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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是這樣要將一切都考慮周到的人,這隻是多年來獨居養成的習慣而已。

進了房間,蘇溪最後將房間門打開一個縫隙,強調道:“你彆半途自己偷偷走掉。”

杜修延點頭,然後加強語氣:“快去睡吧。 ”

蘇溪這才將房間門關上,將擋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這下房間內徹底陷入了黑暗,她才在這絕對的黑暗中安心地閉上了眼。

時間在靜謐的午後一分一秒過去。

一片昏濛中,蘇溪已然忘卻時間過去了多久,她仍然感到無比厚重的疲憊。

她無力而緩慢地睜開眼,卻在昏暗的光影中逐漸看清了自己床邊的身影。

那身影一如既往用端正和慵懶兼備的姿態坐在床旁邊的雕花椅上,懷裡抱著一隻貓,是成年狀態下的六月。

他身穿賽車製服,看起來比平時更加恣意而清俊。

他旁若無人地輕輕將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溫柔而認真地梳理著六月的毛發,六月乖巧地趴在他的懷裡。

他抱著六月的動作十分嫻熟,不經意抬眼,恰好發現床上躺著的蘇溪,隨即笑了開來,輕聲道:

“蘇溪,你醒了啊……”

朦朧的光影交錯中,她從他眼中看到了霞光普照下的金色夕陽,安靜又溫柔。

他笑容溫暖璀璨,帶著充沛熱烈的開心感,那是他每次見到自己都會露出的笑容。

蘇溪保持著躺在床上的姿勢,一動不動,極儘珍惜地看著他的臉。

“蘇溪,你最近過得好嗎,有沒有注意按時吃飯?”

他又問了一句。

蘇溪怔怔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又接二連三問了好幾個問題,依舊是很寧靜的語氣和溫雅的神情。

“蘇溪,你最近開心嗎,我從摩洛哥給你帶了禮物,手工繪製的彩陶茶杯,你肯定會喜歡的。”

“蘇溪,如果今年生日我不在的話,我還是會讓人幫我送鮮花上門,你記得查收,等我回來之後再給你補過。 ”

“蘇溪,當你在晚上感到孤獨的時候,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隨時可以陪你說說話。”

“蘇溪,不要傷懷於你的父母,他們沒能給你的愛,我能給你,我多愛你啊。”

“蘇溪……”

“蘇溪……”

“蘇溪,可不可以回應一下我?”

他自說自話很久,最後一句話,帶著哀求,雙眼有些黯然地看著她。

蘇溪不說話,她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溫柔的笑容,賽車服,成年狀態的六月,無微不至的關懷……

這幾個特征是她判斷真實與否的方法。

一切都在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夢境!是虛無!是譫妄!

但是她總是不舍醒來。

夢境是恩賜,是人能與陰陽永隔的故人相見的方式。

她無數次想回應他,但是心理醫生告訴她,不能回應,否則會成為真正的精神病人。

所以她每次都沉默地看著他,最終眼淚沾濕枕頭,涕泗傾顏。

蘇溪總是發現,當自己越想看清他的模樣的時候,眼前就越模糊,遮蔽視線 。

眼淚大片湧出,心中卻車輪滾滾儘,知曉那遠去風帆已逝,徒留追憶。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當蘇溪重新睜眼的時候,眼前的人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張無人的雕花椅。

外界的光線在窗簾的遮蔽下,早已不知身處怎樣的時刻。

屋門被人輕叩三聲,響聲禮貌。

她並沒有將屋門關死,而是留了個縫隙。

蘇溪側躺在床上沒有動彈,雙眼緊緊盯著剛才那把椅子。

杜修延在夢裡坐的椅子。

黑暗陰沉中,蘇溪整個人陷在黑暗中,木訥地盯著眼前。

那敲門聲充耳不聞,她未作反應,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還處於夢裡。

她眼神已然平靜,隻有滿臉那未乾的淚痕。

見她不作回應,門外的敲門聲又響起了。

她渾身一個激靈,意識恍惚地起身,如一縷魂魄一樣幽幽走到門前,然後將門鎖下按,緩緩打開。

眼前是和夢裡一樣的臉龐,但是神情卻截然不同。

她似乎還沒從夢中回神,盯著眼前這張臉看了很久。

“蘇溪,你夢魘了。”

他的聲音……

在恍惚間,確實好像從夢中一樣。

她的臉龐彼時麵無表情,如一尊冰雕沒有被注入心魂。

自己仿佛介於現實與夢境之間,但二者她都不可觸碰。

蘇溪雙眼寂靜,仰頭看了他的臉半晌,正當她對他緩緩伸出手,想靠近那清俊的容顏,想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夢境時……

“喵嗚……”

六月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走到她的腳下,用臉蹭著她的小%e8%85%bf。

蘇溪失神地低頭。

幼貓狀態的六月,拄著拐杖的杜修延,廚房內慢速沸騰的糯米藕,空氣中的冷調香……

這次,是現實,不是夢。

在杜修延擔憂惶惑摻半的神情中,蘇溪剛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強忍痛楚地閉上雙眼,再也沒能阻擋從眼眶中湧出的兩行清淚。

她多希望從眼前杜修延的口中,聽到他清越的聲音:

【蘇溪,夏天到了,我給你做了薄荷西瓜冰。】

她滑坐在地,抱著雙膝,將頭深深埋入膝間,無聲抽泣。

那些記憶裡被喚醒的難以描述的溫柔,會讓她總是記起那逝去的人,她在杜修延死後,有著比生時更強烈得多的眷戀。

麵前的身影,緩緩在蘇溪麵前傾身。

他的左%e8%85%bf無法彎曲,隻能將房門內的椅子無聲地挪到自己身旁,坐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猶豫了很久,才最終輕置在蘇溪的頭上。

蘇溪從傷感中愣了愣神,從雙膝中很慢地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睫毛沾濕, 如在被雨水砸中而墜落在沙地掙紮的枯葉蝶。

她仿佛身上單薄的淺色衣衫被汗水沾濕,額頭的冷汗還沒有蒸發,讓她鬢角的秀發恰好沾濕擋在她小巧鼻梁上。

“蘇溪,你夢見什麼了?我在門外聽到你一直在哭泣。”

杜修延坐在椅子上,位置比她高,但是沒有半點居高臨下的感覺。

這畫麵比夢中生動多了,他的眉眼,他身上的清淺氣息,還有在無意間手腕內側富有層次感的香氣。

是白茶被冰封在大雪中的氣味,帶著苦澀與清透。

很容易喚起記憶的味道。

她以往會本能地躲避彆人對自己的觸碰,尤其是摸頭,她總是會一眼不發地靈巧躲開。

但是此時,她似乎光顧著看他的臉龐,而忘記了躲避。

也許在她某一瞬間的記憶間,她是短暫想象過的。

她凝視著他的眼,聲音喃喃,卻娓娓道來:

“我以前也經常夢到過他,但總是在人山人海間,他不曾看向我,任我如何呼喊,他都無法看見我,夢裡的呼喊一點都不震耳欲聾,如同%e8%83%b8口處鬱結一口濁氣,讓人心裡發堵。”

“有時候他會出現在我麵前,周圍是熟悉的場景,他會跟我實話,或是演繹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但是我知道那是假的,每次他如果身穿賽車服出現在我房間裡,我就知道是假的。”

“剛才他也坐在這張椅子上,用熟悉的神情和聲音對我說話,我隻能看著,卻不能回答。”

“如果這是真的,我不理他,他該多傷心啊……”

說話間,她的聲音又有些哽咽,淚水在眼中打轉後落下的瞬間,被一隻微涼的手指及時拭去。

蘇溪一動不動地,抱著雙膝坐在原地,像是在對杜修延說,又像在自說自話:“死亡,真的是件很討厭的事情,我不懼怕它,我隻厭惡它!”

第17章 擁抱

杜修延傾身上前,眼中掠過不忍,伸手輕拍她的後背,以表無聲的安慰。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他思索了一番,說道:

“死亡以外的絕望,是一種孤絕無援,我們哪怕尋到畢生想要一起共度一生的伴侶,卻也必須孑然一身地麵對死亡,那些%e4%ba%b2眼目睹所念之人離世的人,又何嘗不會感到一種遺棄……”「*注」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似從迷惘的世界中傳來,縹緲間又好像帶來了慰藉。

“我從第一次在人海中看到你的眼時,就知道那裡藏著隱忍的悲傷,因為你曾目睹過死亡,是嗎?”

蘇溪忽然抬頭看他,思忖了良久,才很遲緩地說道:

“是,但是我更遺憾的事情是,我沒來得及告訴他……”

杜修延不著痕跡地將擋住她視線的一縷發撥開,目光中帶著淺淺的探尋。

“想告訴他什麼?”

在他的注視下,仿佛蘇溪的內心也同時在注視著自己。

她沒有勇氣承認,更沒有撒謊。

她吞咽了一下,好像將某種不可名狀的情愫也一並吞了進去,吞咽艱難,因為那些情愫將麵臨拷問和剖析。

“我們之間,他不是在唱獨角戲,我一直掛念著他……”

她麵部有些輕微抽搐,想將頭重新埋在雙膝間。

杜修延急促又深切地勸慰道:“蘇溪,彆哭,他……他也許會知道的。”

蘇溪沒有抬頭,像個鴕鳥一樣將頭埋在臂彎間,聲音悶悶地說: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不能接受死亡事實的小孩子了。”

他麵露無奈,躊躇很久,像是在組織語言,最後才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你聽說一種說法嗎,當你還沉浸在悲傷的時候,說明死者正眷戀著你,這似乎有些抽象。要不……你站起來一下。”*注

蘇溪在對話間,慢慢恢複了神智,清醒地抽泣兩下,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怎麼了?”

杜修延在她的視線下,移開了目光,看向門框上的木頭紋路,沉聲說著一些的不相乾的話:

“我的%e8%85%bf,不能彎曲……”

蘇溪以為他的%e8%85%bf不舒服了,連眼淚都沒來得及擦,就趕緊從地上起身。

在她站立的瞬間,杜修延幾乎和她是同步站立的,借助了一下手邊的拐杖。

他和蘇溪麵對麵站立,四目相對。

下一秒,她被攏入溫暖的懷中。

她下意識抬手,卻最終沒能反抗,

因為,這個擁抱並不過分,沒有任何旖旎和異樣,是一個帶有憐憫又同時很淺的擁抱。

他在蘇溪耳邊音色悠揚:

“我的%e8%85%bf不能彎曲,所以我不能蹲下來抱你,隻能委屈你自己站起。我知道你會覺得突兀,但是在這一刻,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應該這麼做。”

“無論如何,希望能給你一絲安慰。”

無論蘇溪記憶裡的人是否和自己有關,他都想這麼做。

蘇溪身子有些僵硬,整個人被他身上的溫度包圍,讓她會產生一定的錯覺。

“……謝謝了。”她聲線開始明朗起來。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這樣帶著讓人動容的善意。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才將心裡完全情愫凝練成這樣一句感激。

原以為這個擁抱隻會持續短短一瞬,但是卻比蘇溪想象中更久,就好像……這個擁抱對於杜修延來說,也承載著什麼似的。

“蘇溪,你給我一段時間,我用了多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