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馬車裡,臉上卻滿是愁容,一對彎月般的眉更是擰在一起。
沈譽不經意地瞥見,猜不出是什麼原因。
他想開口問,卻不知為何開不了口。許是那雙眼底的憂愁與那日在街上不經意對視時,她哭泣的雙眸中滿溢的悲傷太過相似。
沈譽又不自覺想起那時同她出攤的女子說的話,前兩天才下定的決心又被馬車的顛簸晃散,握著扇骨的手指有些發白。
他坐了沒多久,便推開車門出去了。
細微的動靜讓雲朵終於回神。
她怔怔地望著那緊閉的木門,想起沈譽出去前臉上漠然的神情,不知道男人怎麼突然就不高興了。
仔細想想,好像又能找到原因。
誰會願意和一個愁眉苦臉的人悶悶地坐在一處呢。
好在說的那個酒樓不算遠,沒坐多久馬車就停下。
隔著馬車,能聽見外麵有人在說話,聲音熱情高昂又畢恭畢敬,不多時便有人在門外輕輕敲了敲,恭敬道:“老身來請貴客入上座。”
聽起來是個年紀大的婦人。
雲朵清了清嗓子,將準備好的麵紗戴在臉上,又把鬥篷的帽子戴上才輕輕叩了叩門框。
聽到聲響,木門才被人打開,一位雍容的婦人臉上堆起滿滿的笑,“請貴客入上座。”
雲朵抬眸掃了眼四周,方才那樣的喧鬨,還以為是市集,沒成想卻是個僻靜的小門,四下也沒見著其他人。隻有前方四五個小廝模樣的,簇擁在沈譽周圍,眾星捧月搬迎著進了酒樓。
候在馬車旁的婦人耐心地又喚了聲:“請貴客入上座。”
雲朵收回思緒,搭著她的手踩著小廝的背下了馬車。
一路通行無阻,連樓梯上也沒見著其他賓客,走完一段台階,便聽見前方的恭維聲。
聲音不大,雲朵停在不遠處,也能聽得清楚,是酒樓的老板%e4%ba%b2自來迎的。
那些好聽的話,她隻在戲台上聽見過,眼下卻覺得那些戲班子唱的,還不如這老板一半的好聽。
沈譽背對著,雲朵看不清他的臉,隻能聽到他搖著扇子,慵懶道:“前些天聽人說老板得了新茶,今日得閒,正好來品一品。”
老板朗聲大笑:“早就準備好了,就等公子來呢。”說罷%e4%ba%b2自引著路,“公子這邊上座。”
雖然沒在這樣的奢靡之處呆過,尋常的酒樓雲朵也是去過的,即便是有設包房,可也不至於讓老板%e4%ba%b2自來迎,遑論這樣豪氣的酒樓,想來是早已知曉了沈譽身份的。
前麵的人動起來了,雲朵才緩緩跟上去,沒多久就到了安排好的廂房。
雲朵隻慶幸臉上罩著麵紗,才沒將她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公布於眾。
她不敢再亂瞥,怕那些驚異的神情從眼底泄露,垂著眸端坐著。
酒樓老板沒說幾句便退了,沈譽嫌人多又將其餘人都一並屏退,隻留了左右兩個侍女和一個茶博士。
廂房總算安靜下來,雲朵也終於鬆開被絞成一團的帕子。
侍女忽然上前來。
雲朵堪堪忍住沒往後躲的動作,怔了怔,才發覺是為自己取身上鬥篷的。
她有些尷尬地坐著,待鬥篷取下後,再仰著臉等侍女小心揭去覆在臉上的麵紗。
吸了兩口得來不易的新鮮空氣,另一個侍女又立即端了水過來,蹲在地上。
雲朵看著那不大的銅盆和一邊的布巾,想了想,手裡的帕子遞給先前的侍女,手伸到盆裡洗了洗。
放好帕子的侍女才拿起布巾將她手上的水擦掉。
拾掇好後,才往窗邊走去。
沈譽坐在窗邊,一隻腳盤著,另一隻曲起,手自然搭在上麵,是他一貫的坐姿。
雲朵又想起往日坐在古月軒窗邊賞湖的公子,忽然覺得一切都不真切起來。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竟能和那位畫中人對坐飲茶。
樓下的大堂裡已坐了許多茶客,汩汩熱氣從茶碗中升騰,將眾人攏在其中。
男女老少都有,穿著打扮都與普通百姓無異。
看來這酒樓不光隻接貴賓,普通人也能消費,雲朵不禁更覺得稀奇幾分。
最前方的台上果然坐著個說書先生,頭發灰白相錯,談吐間卻擲地有聲,說起故事來也是聲情並茂,引人入勝。
正在說的,是武鬆打虎的故事。雲朵聽過,這是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傳說,英猛的壯漢勇戰白額,無論聽多少回都讓人心生欽佩。
“還以為你隻喜那些奇聞怪談。”
對麵傳來沈譽的聲音。
雲朵低著頭笑了笑,“我幼年常常一個人,便喜歡看故事,也愛聽人說,覺得那些故事裡的人和事都活得有顏有色,空閒時便細細品味,想著夜裡就能在夢中變得和他們一樣。可...”
她說到後麵便說不下去。
沈譽替她說了,“可你看的都是些精鬼駭聞,常常嚇得半夜驚醒,家裡人便不許你看,你就隻好好偷偷藏起來。”
雲朵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男人怡然地笑著,將撐開的紙扇一段一段的合上,也不說明。
鼻尖嗅到股清香,有些熟悉。
雲朵撇過臉去看,侍女不知不覺間已打了香篆,細白的煙從鏤空的香爐裡嫋嫋升起,整個廂房都染上淺淺的香味。
見她灼灼盯著香爐,沈譽也回頭瞥了一眼,眸光微動,道:“是甘鬆。”
“甘鬆?”雲朵歪著腦袋,深深地吸了口氣,細細感受著。
“是以酒製過的,再用根部合了琥珀香,是以沒有尋常藥鋪裡的那股臭味兒。”男人認真解釋著,“雖說這香有些繁瑣,好在成效還不錯,隻是免不得還有人聞不慣,你若——”
他說到一半,卻聽得對麵的人喃喃細語,“和你昨天身上的味道好像...”
聲音很小,沈譽卻聽得清楚。
扇尾的吊墜垂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動靜。
雲朵猛然回神,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臉上紅霞驀地蔓延到了耳根。
第16章
男人手上的折扇還未完全收合。
扇骨上鏤空雕著些花鳥,光線從中穿過,投在桌麵上繪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畫。
雲朵目光落在那畫麵中,視線卻未找著實處,茫然且慌亂。
終是沈譽先有了動靜。
修長的指節將剩餘的扇骨收起來,和扇尾垂著的玉墜子並排放著。
“你們先出去。”
略顯清冷的聲音才響起,兩個侍女連同茶倌立即就放下手中活計退出廂房。
室內更顯安靜。
沈譽將茶博士泡好的茶連同茶碗都扔進一邊的茶缸裡,取了兩隻新杯子放到一個瓷碟中,再端著一邊的壺往另一個稍大茶碗的碗蓋上淋水。那蓋子被水衝得噔噔作響,像是要翻騰而出。男人卻一派淡然模樣,端茶壺的手穩穩撐在膝蓋上。
雲朵默默地看著他動作。她從小家境不好,沒喝過什麼好茶,也沒學過泡茶,連這些大小物件也認不清。
男人空著的手上戴了枚玉戒,成色和扇墜似乎一致,卻更透明,此刻正被它的主人悠閒地輕輕轉動。
等茶碗中的清水終於滿溢出來,沈譽也終於放下水壺,薄%e5%94%87輕啟,道:“這香聞起來如何?”
雲朵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問這個,隻是如實答道:“二爺說是取自中藥...”
“的確是味中藥。”沈譽微微抬眉,看了眼她因為緊張而輕咬住的下%e5%94%87,又收回視線,端起茶碗將其中熱水淋在兩個更小的杯子上。
“這味道許多人不喜,鮮少有人能習慣。”
“我聞起來並沒有那種奇怪的藥味。”
大概是娘%e4%ba%b2常常需要用藥的原因,雲朵從小便與各種草藥接觸,即便陳玉蘭的藥裡麵沒有甘鬆,她也沒有覺得難聞,反而...
她再次細品了下,“倒是有香香的餘味...”
“是琥珀香。”沈譽將小杯子裡的水也一一倒了,取過一邊的茶葉端在手上,“單靠甘鬆未免太過辛辣,得再加點柔些的來調和,有時還會再加上些其他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雲朵想起他昨天身上的味道,喃喃道:“二爺昨日加的是杏花粉?”
男人取茶的手頓了下,目光直視著對麵的人,失笑道:“哪裡會有人用杏花作粉?”
“這...”
可她分明是聞到了杏花味的。
沈譽將茶葉放進茶碗裡,再往裡麵倒水,尾音不明顯的上揚。
“你還沒說,這香好聞嗎?”
雲朵嘴%e5%94%87動了動,聲音細若蚊蚋,“好聞...”
瓷器輕碰間發出清脆的聲響,修長的指尖持著茶碗,不知怎麼弄的,那碗蓋就翻轉過來。
男人將清澈明黃的茶水倒入杯中,置在雲朵麵前。隨後端起另一杯,用杯身擋住%e5%94%87角的笑,看著對麵的人說:“嘗嘗?”
雲朵端起杯子,不知是不是水太燙,她覺得手心已然沁出了汗。
低頭淺淺抿了口茶水,溫度適宜,有些微苦。
沈譽盯著她,認真地問:“好喝嗎?”
雲朵再不敢妄自評價,捧著杯子道:“我不會品茶...”
男人%e5%94%87角笑意更濃,甚至輕笑出聲,將杯子放在鼻尖處聞了聞,卻沒喝。
許是他的笑聲太過明顯,雲朵剛退去血色的臉又熱起來,連指尖也微微發著顫。
她該胡謅些話應付的。
猶記得她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也算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料想茶藝也必然成熟的。
還未懊悔完,就聽見沈譽說:“你這份坦率倒是難得。”
雲朵隻覺口中苦味緩緩擴散,漫延至%e8%88%8c根處,直教口中生出更多涎水,連說話都小心翼翼。
她吞下那些多餘津液,含混不清道:“我自小便不常飲茶。”
也沒那些多餘的錢能讓她細分茶葉的好壞,有時是相鄰的伯伯姨嬸送一些,有時是泡些曬乾的花苞薄荷。
沈譽沒再說話。
這沉默讓雲朵更難捱。
她惴惴不安地坐著,用餘光看向對麵。
男人手指摩挲著杯身,指間的戒指隨著動作躍動著閃爍的光點。
雲朵視線被那指間的光芒吸引,仿佛下一瞬就要灼傷她滾燙的手心。
樓下適時傳來一陣喝彩聲。
這聲音也讓如坐針氈的人得救。
雲朵借機探著脖子去瞧樓下,說書的先生講的故事才到一半,引得台下看客忍不住唏噓。
“說了什麼?”
沈譽好奇問道。
方才兩人說話間,已是換了個故事,但看這人的神情,顯然是聽過的。
雲朵果然娓娓道來,“是說有個書生進京趕考,路上遇著歹人受了傷,被采藥的農家女救回家。書生傷好後許諾功成名就時就來迎娶農家女,農家女癡等十餘載,也沒等來花轎,才知道那書生已做了高官的贅婿。那女子含恨而終,屍身卻毫無半分腐敗之象,村人驚慌不已隻得報官,來的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