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頁(1 / 1)

官宴沒什麼大礙,自是不願多留的,隻低聲對小餅說了一句“走”。

二人也的確不便在原地多待,小餅聞言便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跟在了宋觀身後。趁著情況混亂,借著花燈節上大量來往的人群掩飾,他們很快淹沒在人潮之中。宋觀帶著小餅在城中七歪八拐的,走了好一段路,最後在一道牆麵前停下。

這是一條小巷,因此處角落裡光線也不大鮮明,大家走過路過倒是沒多少人會注意這裡。宋觀轉過身來看著小餅。小巷裡暗淡的光線在宋觀麵上跳躍,那是一種似乎蒙了一層灰的光影。他是半晌之後才開的口,說話的語氣裡帶著平日裡沒有的嚴厲,沒有帶名帶姓,倒顯得越發冷漠不近人情了:“我之前跟你怎麼說的,你都不記得了?”

昏沉的夜色裡,小餅沉默著,雙膝一曲直接跪在了地上。血肉骨頭磕在石板路上,隔著衣料,發出的是一聲悶響,小餅跪下之後沒有任何辯解話語,隻說:“請公子責罰。”

明明幾步之外就是喧鬨的街景,燈火通明,可這昏暗的小巷子就仿佛是暗中蟄伏的巨獸口嘴一般,倏忽將外頭的光與喧囂之聲全都吞噬了,於是內裡隻剩了徒然的冷寂。小餅跪在晦暗的陰影裡,這初春夜間寒涼的冷意,並非有著如何強勁的侵略性,它們不曾直接席卷人身,隻不過是輕描淡寫地沿著他貼地的%e8%85%bf腳,一點點,一點點的,遲疑地漫溢上來。說不上難熬,但這些寒意,確乎是以一種慢吞吞的姿態,浸入了他的骨頭當中的。

因為沒有計時工具的輔助,時間變得格外難以捉摸,也許是這一切是許久許久,又也許隻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但總歸這最後,跪在地上的小餅是聽到了宋觀的一聲歎息。極輕的,沒有分量。他沒有抬頭,也不該抬頭,所以自然看不見對方表情,所以唯一入耳的,隻宋觀之後一句冷冷淡淡到完全聽不出情緒的:“你起來罷。”

此一晚後續事件並無什麼可述的,自是不再另做詳敘。花燈節過後,宋觀同往常那般上朝,又同往常一般下朝。這春日陽光甚好,許多植物都在這時日伸展開了尖尖的嫩葉,百花吐蕊的景象更是已露了初初端倪。這一日下朝之後,宋觀與幾位同僚一同步行出宮。朝堂上小皇帝同太後之間的矛盾日益尖刻明顯,今天他就是躺著也中槍好幾回,十分累心,是以這一段同行之路,他挺心不在焉的,結果走著走著,冷不丁就聽見身旁一位同僚道:“近日事多紛雜,又有一事尚未發生,但下臣估摸著,之後是差不多要鬨騰起來的。”

另一人聞言“哦”了一聲,十分配合地順著問道:“不知是何事呢?”

先前那人道:“怕是大批寒門子弟要跪坐請願了。”

又有一人聞言奇了怪了:“鄭兄此言卻是讓人不解了。這些年政策一直對他們甚是寬容考慮,簡直是十分遷就的了,都已如此,他們這般又是何故?”

最開始說話的那位“鄭兄”搖了搖頭,說道:“算是種種前因堆積吧,隻是這一回的事徹底激化了一直以來的矛盾。”他補充說明完這個大前提,繼續細說道,“此一回的事情,是先前花燈節的時候,一位年輕官員上街被個紈絝子弟調?戲了。”

宋觀聽得“花燈節”和“調?戲”二詞,便感覺自己腦中的神經被人一把攥住了,拉扯得緊緊的,一雙耳朵情不自禁地就要豎起聽人繼續說點什麼。他是心中莫名有預感地“咯噔”了一聲,不過麵上一點都沒帶出來。宋觀強自鎮定是覺得自己想太多,他安慰自己,這事應該不會那麼湊巧的,不可能是主角受和他……

便是此時,有人歎了一聲道:“現如今這有些年輕人啊,的確行事不太像話。”搖頭複歎息一陣,轉而又繼續問道,“卻不知這次涉事的都有誰呢?”

“鄭兄”開口之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調?戲人的那位身份未知,但被調?戲的那位,複姓上官,單名一個宴字。”

宋觀心中一串臥槽。

在上官宴這個名字出來之後,同行的幾人都沒做聲地靜了一靜。大家紛紛拿眼偷瞟宋觀,是想起了當初上官宴剛來京城時候的傳言,於是當場沒人接話,這對話戛然而止得十分尷尬。後有一人偷瞄宋觀兩眼之後,理智歸位得慢了一點,是以心中如何想的,竟然腦子一熱便直接緊巴巴地問了出來,他直言說道:“可這上官也不是寒門子弟啊!”

“鄭兄”沒想到會有豬隊友圍著上官的事兒繼續問話,他簡直想拿笏板狂打對方的頭!你怎不換個話題把這個問題給結束了呢!他心中汗顏,簡直想抬袖擦一擦自己並不存在的汗水。雖然宋二公子同上官的事兒,隻是些大家捕風捉影的風月段子,但無論真真假假,這流言蜚語雖然已過,可總還是要避諱一點的啊。他現在隻覺自己乾什麼多嘴把上官宴名字報出來,又想跟前這位接話接得還不如不接呢,倒是弄得他若是將話細說了,便跟個長%e8%88%8c夫一樣沒什麼差。

“鄭兄”一肚子有苦說不出的小心思,這時候也隻能自救了,他乾乾地笑了兩聲,儘力做到表情和藹:“此事說來話長,此時說來話長啊……不過,我聽人說,那位調?戲人的卻是被上官扇了耳光。因為上官下手頗重,對方臉上肯定是要留印子的。所以我看啊,到時候就看看京城裡哪些個是臉上自帶巴掌印,便能縮小找查範圍。若要找出罪魁禍首,如此這般,排查起來也就不是太難的了。”

在場諸位紛紛應和了幾句,不過就算是他們想破腦袋,也不會有人想到的,他們身邊這位看起來一派懷瑾握瑜模樣的宋丞相,就是他們口中議論的那位花燈節上調?戲人,結果被苦主猛扇了一記耳光的紈絝子弟!便是說出來,在場絕對不會有人相信的。堂堂大楚的宋丞相宋大人,居然是個會做出當街摸人丁丁這樣齷齪勾當的流氓坯子!

正巧此時這段路儘,因為“繪顏”作用,而臉上沒留一點犯罪痕跡的罪魁禍首宋觀同學,停步朝自己同僚作了一個揖。即便是如此老氣著色的朝服擱在他身上,也沒有什麼違和感,倒像一筆山水墨畫,隻是著墨深了一點而已。宋觀這幾年被鍛煉得來是哪怕做了虧心事也絲毫不臉紅,他一本正經地頷首說道:“還有朝務未理,先行告辭了。”

其餘幾人忙回禮道:“宋大人慢走。”

眼見宋二公子身影遠去,鄭大人心中突然冒出一句本來並不相關的話來:有些人,天生就是占儘皮囊便宜。

可不是麼,他心中歎道,宋丞相長成這般模樣,可真是,可真是……

欺負人啊!

靈光一閃裡,腦中浮現出的“欺負”二字竟讓他有種豁然開朗般的感覺。隻不過心裡頭念了幾回“欺負”二字,他又用得有些惴惴不安了,但好像也找不出其他更貼切的詞彙來表達自己的感受。

每回見著宋二公子,鄭大人都感覺甚是微妙,那感情他很難形容,隻是回回見著對方,總覺得誠惶誠恐。一個人好看到某種境地,可不就是欺負人嗎!讓人總覺得凡事嬉笑怒罵,若不由得對方,就是一種罪過。他思及此,竟分出了心神來同情那些保皇派,首當其衝葉禦史……

之後的事,一如鄭大人所擔心的這樣,上官宴花燈節所遇之官司,果然成了階級矛盾爆發的一個導/火/索。寒門子弟聯名紛紛要求抓住罪魁禍首給個說法,但罪魁禍首當然是找不到的,於是矛盾越發衝突,大家紛紛說是大家族包庇族人過錯實在是可恥至極。那場麵亂哄哄的,宋觀簡直忍不住想站出來自首說,朋友們都彆吵了,那個流氓其實是我。

最後罪魁禍首是沒找到的,也沒人拉出什麼替罪羊來給個說法,小皇帝冷著臉說以後出現同類情況絕對要嚴懲,因此重改了許多條令。一時間京城裡的紈絝們人人自危,紛紛係好自己的褲腰帶,上街再也不敢調?戲人了,連眼睛都不敢亂瞟,生怕被人說是眼不正看起來心思/%e6%b7%ab/邪。▽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如此一番鬨騰,花燈節調?戲一事便是過去了,對宋觀來說,這周目剩下的大頭戲份,也就最後青樓道具play主角受一事。隻是因為這事情發生的時間,是還得湊齊了“葫蘆娃”裡的大將軍才好辦事。偏這位大將軍的“葫蘆娃”遠在邊疆,而且跑去邊疆之前,還好死不死地跟自己表過白。

宋觀木著臉盤算著主角受的升職相關事項,又暗搓搓地想著到時候等蒲東儀蒲大將軍滾回來了,他一定要想辦法給他們兩個排一份需要整日膩在一起的工作,必需得讓他們好好培養培養感情。

這事等了足足兩年,才等到太後的侄子蒲東儀歸朝。

蒲大將軍歸朝的時候,宋觀於朝堂上見著這個昔年的小傻/逼。曾經白嫩青蔥,腦子進水的一個少年,如今也是長得跟以前完全兩個類型了。蒲小公子現下的皮膚,被曬成一種非常有張力的,是頗具侵略性的相對深色。他整個給人的感覺存在感非常強,眉眼和氣勢十分淩厲,哪怕是故作出了一副懶洋洋的痞子模樣來,也是如此。

有點難以形容,大概是像是草原上正在休憩的豹子。但因著以前的印象,所以宋觀對著蒲大將軍的時候,並沒有什麼類似於被震住的情緒。如果還是將蒲大將軍比作豹子一族的話,宋觀大概會覺得對方比較像小豹子,有點威脅性的感覺,可是不具備致人死地能力的那種小豹子。

兩人視線有片刻交集,最後是蒲大將軍先移開了的視線。這朝中相見過後,第二天下朝的晚上,宋觀被這一位歸朝而來的蒲大將軍,於酒樓裡堵了個正著。

那時候宋觀叼著被子也是喝了有好一會兒了,這一日晚上他也沒什麼彆的章程和目的,單純隻是出來放飛自我,喝個小酒,吃點小菜,聽個小曲。他在酒樓二樓的雅間,已是喝得有了好幾分醉意,正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回府了,就聽到門口有人推了門進來,可不就是近日風頭正勁的蒲家小公子蒲大將軍麼,身後還跟著這酒樓的小二,小二有些慌忙地說:“蒲公子,使不得的,這裡是宋丞相定下的雅間,宋丞相說了……”

昔日被宋觀追著打到抱頭鼠竄的蒲將軍進了屋子之後,便立在門口將屋內環視了一圈,然後揚了揚下巴,對著宋觀邊上的小餅冷笑了一聲,說:“你,給我出去。”

小餅沒說話,也沒動。

宋觀撩起眼皮將人看了一眼,想想多年前的坑爹表白,覺得這事今日正好可以做個了結。半醉的情況下,宋觀他整個人看起來跟沒醉一樣,隻是一些小動作到底還是顯出了他的醉意。比如麵對蒲東儀近乎挑釁的眼神和輕蔑冷笑,宋觀挑了一挑眉,這若是擱在平時,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宋觀對小餅說:“小餅你先出去,我同蒲公子說幾句。”

小餅一時沒動,蒲東儀便跟著涼涼地說了一句:“你家公子都這般說了,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