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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張開的一張女人的小嘴,有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正是他之前在蠱塚裡聞見的香甜氣息。

過來。她這樣說著,聲音溫柔得帶著一種蠱惑性的力量,漆黑的瞳眸泛著一種不可覺察的暗紅顏色,淤血一般。他像是受到蠱惑,走了過去,少女將手腕湊到他嘴邊喂他喝下鮮血,腥澀而又甜美的血液入口,讓人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她到最後是強硬地捏住了他的下巴,才製止了他繼續飲血下去的動作。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他握著她的手腕,微微偏轉過頭,腦子裡似乎有一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但無法細想,隻想起了一個字,他說,裘……

少女微微一笑,那你就叫裘淞好了。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

他總是記得她的,就像這個一度反複出現的夢境一樣。自蠱塚踏出的第一步,他循著那香甜的氣息望去,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天,也不是地,而是她。那時她是聖教林長老的女兒,而他隻是一個蠱人,是死去多年從蠱塚裡爬出的人,隻有零星半點的算不得記憶的片段回憶,因為死去時間太久,自混沌裡初醒,所以最開始看著都不太像一個人。也無怪林婉茹後來對他一直是偏於禦蠱的心思,他那時的確看著就像是一隻破繭而出的昆蟲,身上還沾著不知名的粘液,連走路都是最初走得處於摸索階段的不協調,因為撕扯著吃儘了蠱塚裡的蠱變腐肉,所以身上粘液混著斑駁的暗色血跡,指縫裡還嵌著碎肉,不似人的模樣。

後來林婉茹死了,留下一個孩子讓他照顧。小小的一個嬰兒,眉眼寡淡的像是一團麵團子,被他抱在了懷裡也不哭也沒鬨,就這麼咬著手指頭看他,目光說不上什麼好奇,隻是將他望著。他當時是近乎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個小嬰兒的,有些笨拙地調整著抱孩子的姿勢,因為小嬰兒看著太軟糯了,好像一不留神力道大了就會捏壞了,他的動作是小心翼翼的,像抱著一個易碎品。

這麼多年春花秋月,夏蟬冬雪,他看著這個孩子從自己翻身都翻不了的小嬰兒一點點長大。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發現對方會翻身的樣子,也記得自己是如何教會了對方從四腳著地爬著到走路,他教會了這個孩子如何拿劍,也記得對方第一次換牙的時候是如何驚嚇得以為自己得了絕症而掉了眼淚的傻樣子。

也許是他平常時候太嚴厲的緣故,這個孩子一直與他都不太%e4%ba%b2近。

其實關係不%e4%ba%b2近也是好事,他這樣想著,因為若是關係太%e4%ba%b2近的話,他反而不怎麼好管教對方了。隻是看著小教主有時候隨意拉著旁人的手說話的樣子,心中仍是有那麼一點茫然的情緒。有時候他站在廊下,看著小教主練劍,自日升至日落,他沒說什麼,便這樣站著,靜靜地看著,像一個影子。有侍從過來問他是否要去叫小教主,他背過手微微停頓了一下,淡淡說道:“彆打擾他了,我過去他會不自在。他現在練劍練得很開心,我在這裡看一會兒就好。”

如果要說這一生有哪一個時刻是最難忘的,於他而言,大概有這樣兩幕。一幕是蠱塚之外第一次見著林婉茹,還有一幕便是小教主帶了禮物給他的時候。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小教主頭一回出門曆練,會給他帶回了一隻草編的蚱蜢。那隻小蚱蜢被小教主捧著放到他手心裡,小教主很是緊張的樣子,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這是我在外麵跟人學來的草編蚱蜢,第一次折,折得不大好……”

他這一生都沒有什麼人送給他禮物過,小教主死後顧長老將小教主屍體煉灰,他看著那個自骨灰裡重生的小孩子,有那麼一瞬眼前的場景同許多年前重疊。多麼熟悉的經曆,他看著這個孩子學會翻身,看著這個孩子學會爬行,又看著這個孩子學會走路……然後是到了換牙的年紀。無比相似的人,可是,也隻僅僅是相似罷了。人死不可複生,重生的那個再怎麼樣,也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人。

臨到死時,裘長老竟沒什麼留念,唯一放不下,隻有手中握著的這個草編的蚱蜢。他死前自請離開,是不想叫自己死時孱弱到可以任人宰割的樣子被人瞧見。山洞裡光線昏暗,滴滴答答的水聲,裘長老回憶自己這並不算長也不算太短的一生,原來自己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候,莫過於小教主送他草編蚱蜢的時候;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是自己竟沒有護全小教主的安危。而這一切的情緒並不是因為那是林婉茹的孩子這樣的理由,也不是因為什麼身份問題,隻是因為小教主是小教主,隻是這樣簡單的原因。

水滴聲聲裡,這邊荒險地裡的山洞,裘長老合上了眼睛,故去之時,他放在%e8%83%b8口的手裡還握著那隻草編的蚱蜢。蠱人身具百毒,也避百蠱,百獸不食,蟲蟻不侵。也許百年之後,連衣衫都作古化灰,到時隻剩了一具白骨,而那隻經過秘藥處理過後的草編蚱蜢卻會是百年不腐。倘若有人來於此地,大抵便會見著這麼一具荒骨,皮血骨肉隻剩了骨,那隻草編蚱蜢興許自手骨裡垂落,觸碰見根根分明的肋骨,便這樣落到了曾經心臟存在過的地方,落進了已經空無一物的%e8%83%b8腔裡。

可百年之後,又何處可尋那一具荒骨。

【番外完】

☆、第106章 白衣人番外·聞香

路人番外聞香

【陸白衣也隻看見那一張柳木的麵具,似哭非笑地望著他,無悲,無喜。】

不管怎麼樣,陸白衣都恨定了那個戴麵具的人。四月十九日,一個小城的客棧裡,遭遇了一夜□□。如果他不是同家裡人鬨脾氣,也就不會有單身出門的可能性,如果他不是自負武功高強,也不會中了那等下三濫的手段。但這些話都說得為時已晚,所有一切都已經發生。不能說出口的遭遇,一身恥辱殘留的痕跡。而最可恨的是他連對方模樣都沒有瞧見,整個過程裡他都被人蒙住了眼睛,唯聽見對方興奮到不得了卻生生壓抑下來的喘/息聲,還有一句模糊到咬字都不甚清晰的,你身體真棒。

哪怕陸白衣他中途蹭掉了一角蒙在眼睛上的布,也依舊沒能看清對方的臉。封閉的室內,四合的窗門,不知名的香氣蒸騰著氤氳開來,悠悠長長地纏繞不去,像繞指青絲一樣,在這一股極微妙的氤氳香氣裡,陸白衣隻看到汗珠從對方%e8%83%b8膛上滾落下來,然後對方輕笑一聲,將已經有些扯落的黑布重新係好了,又咬了咬他的鼻子。第二天醒來,房裡再無旁人,便隻剩了他和一床狼藉,陸白衣恨得直接將一整張床拍成了碎渣。

不管怎樣都想殺了對方,這是陸白衣當時心裡唯一的想法。可是連對方的臉都沒有瞧見又怎麼尋得著那人?連對方的身高或是一些特彆的特征他都不曉得,記得的也就是荒唐一夜裡那一股微妙的氤氳香氣。但是僅憑著這一股香氣的記憶是無法找到人的,隻要隔開了些許時日,時間總是會模糊了記憶裡的味道,可是陸白衣恨極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一顆心像是落進了油鍋裡的煎熬之下,沒想到的是自己當天下午便在醫藥館門口遇見了那個采/花/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大抵是因為對方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能下床,所以撤離得也是慢了一點,可是那一股獨特對的氤氳香氣,雖已是極淡了的樣子,卻還是叫他在錯身而過的那一刹那辨彆了出來,所以陸白衣在兩人完全背離的那一瞬直接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那時天上的雲霞像是殘血一般,他回頭瞧清楚那人模樣的時候怔了好一會兒,隨即釋然了對方平日裡做下那等齷齪之事,自是不會以真麵目示人。可是明知如此,對著那一張臉的時候,陸白衣還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直至對方將手從他手中掙開,一臉想忍住結果還是沒忍住對的不耐:“這位公子你做什麼?”

這一句話終於是驚醒了陸白衣那片刻愣怔,他看著對方一臉莫名其妙看著自己的表情,心裡頭一股邪火冒上來,這人昨夜對他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現在竟然還能裝出這樣一幅無辜的模樣。怒火一點點燒上來,陸白衣想都沒想,抬手直接給了對方一個響亮的耳光。其實他本來是可以一拳打在對方的臉上的,或者拔劍一刺,連陸白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選了這樣沒什麼攻擊性的方式。對方被打之後捂著臉抬頭一臉不能置信地看著他,一副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陸白衣心頭更加火起,舉起了已經放下的手,又給了對方一個耳光,說道:“%e6%b7%ab賊。”

他把這個後來戴上了儺戲麵具的人追得跑了整整兩座城池,這便是他們的初識。

而兩人最後的一次見麵是在喬家,對方出現的身份是魔教的教主,要屠的是喬家滿門,他那一日是正好在此。血濺白牆之下劍光亂了燈影,他在喬陸兩家的年輕一輩裡一直算得上是武功出挑的一個,可是遇上那些真正刀口上過活的人,到底手法生澀了些。有時候實彈真刀真槍之下,更重要的是實戰經驗,更何況隻他一個人,又如何應付得了那麼多對手。身上的傷越來越重,血液透過層層布料漫出來,他斬下`身邊一個人的手,血液驀然噴灑出來,在這個低溫的夜裡綻出一蓬血霧。而透過刀光劍影的間隙,他終於看到那個人。

有那麼一刹那,整個世界在陸白衣眼裡都似靜默了一瞬,這自然是不可能,所以一切隻不是他失血過多之後所產生的暈眩感的錯覺。那張柳木的麵具濃墨成似哭非笑的樣子,陸白衣覺得那人似乎向這個方向看了看,也許是他錯覺,也許並沒有。麵具阻隔了視線,他根本無從得知對方的神情。

失血過多的情況下,其實陸白衣也想不了太多東西。他看著那人,憑著最後一口氣,硬是一路殺到那個帶麵具的人身旁,渾身都是血。本來並沒有這樣一條路可以讓他走向對方,但他愣是殺出一道血路來。靠近了之後並沒有想好要做什麼,厚重的血腥氣裡,陸白衣似乎又聞到了對方身上那一股淺淡的氤氳香氣。也許是因為這味道在最開始的記憶裡就是伴著肉/欲蒸騰的景象的,所以他嗅著這股味道偶爾裡總是會不經意地想到“活色生香”場麵。

然而視線逐漸模糊的最後一個片段畫麵,是一個曲度,身體的行為和入眼的畫麵全然分離。他甚至還看到自己前仰趔趄的身軀,沒有了腦袋的脖子,跟在那人身邊的少女麵無表情地斬下了他的頭顱。陸白衣視線裡最後最後的畫麵,是那個人工筆細繪的一張帶著麵具的臉,猩紅的嘴角上著卻淌下了一顆淚,似哭非笑的模樣。

頭顱還未落地的那一刻,世界已歸為一片漆黑的沉寂。在那之前,陸白衣模模糊糊地想著,其實他也沒想做什麼,大概也做不了什麼。也許是已經知道最後的下場左右不過一個“死”字,所以有一件之前想了很久的事情,怎麼樣都想做到它。他和那人有過最%e4%ba%b2密的舉措,卻不知對方到底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對方什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