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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菜也差不多都是素菜。

哭靈哭了一天,小六和小七累得不行,早早睡下了,飯桌上隻有郝如月和康熙兩人。

沒有孩子在身邊,他們常在飯桌上聊天,邊吃邊說。

今天郝如月主動挑起話題,康熙始終垂著眼,說話也淡淡的,好像沒什麼精神。

這種狀態從太皇太後薨逝那天就開始了,嚴格來說是她將太皇太後的遺願告訴康熙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模樣。

他平靜,從容,有條不紊地平衡著前朝與後宮,把什麼都照顧到了,人卻總是懨懨的,可見心裡還擰巴著。

看來太皇太後與多爾袞這事,不僅是先帝的噩夢,在康熙心裡也是過不去的坎兒。

“哭靈這幾日一晃就過去了,也不知欽天監的風水寶地算出來了沒有?”算出來還要建陵寢,也是個不小的工程。

康熙心裡堵得慌,哪裡吃得下,勉強喝幾口湯就飽了:“連日事多,還沒來得及與欽天監說。”

果然還沒說,郝如月也喝湯,今天催淚效果太明顯,總是口渴:“皇上若不得空,可以交給太子去辦。”

太子應該不知道這些陳芝麻爛穀子。

這事像根刺紮在先帝和康熙心上,誰提誰死,便是太子想知道,也沒人敢跟他提起。

皇上心裡擰巴著,太子並不擰巴。以太子現在的辦事能力,絕對可以把這件事辦得妥妥貼貼,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太子已經十三歲了,有了自己的詹事府,可以上朝站班,甚至每天都要去南書房,陪著皇上一起批閱奏折。

在此之前,太子一直韜光養晦,做皇上的影子。在皇上忙的時候,偶爾也充當一下替身,代替皇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從來中規中矩,不敢逾越半分。

可太子是儲君,總這樣韜光養晦,難免被人詬病平庸。

太子平庸,皇上臉上也無光。

所以郝如月這一次存了私心,存心想給太子找個差事做,既能體現太子的實力,又不會掩蓋君父的光芒。

此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現在機會送上門來了。

皇帝的陵寢從皇帝登基的時候就開始修建了,但太皇太後的陵寢根本沒有修,而是在盛京太宗皇帝的昭陵留了位置。

奈何太皇太後生前留下遺言,不願去盛京與太宗皇帝合葬,所以太皇太後人沒了,陵寢也還不知道在哪裡。

從無到有,難度足夠。

給太皇太後修陵寢,本朝沒有先例,留給太子發揮的空間很大。

且修陵寢這項工作,與軍國大事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卻涉及了人、財、物的統籌規劃和調度。從頭做到尾的話,非常鍛煉人。

最最關鍵的是,皇上心裡彆扭著,太子正好為父分憂,在皇上心裡也是孝順的表現。

做好了,是好,便是出了什麼差池,皇上也會給他兜底。畢竟這事本該皇上來做,是他自己心裡彆扭才推給太子的。

在外人看來,能給太皇太後修建陵墓是太子的榮光,也是至孝的一種表現。

總而言之,給太皇太後修陵墓這事,雖然不輕鬆,卻很鍛煉人,進可攻,退可守,還能搏一個至孝的好名聲。

穩賺不賠。

郝如月在心裡給太子設計了無數個差事,不是太出風頭,就是聊勝於無。

現在遇到這樣一個剛剛好的,必然不會錯過。

眼下的問題是,怎樣說服皇上去做,並且順利為太子攬下差事。

不出預料,康熙聽完郝如月的建議果然搖頭:“那些事不準告訴太子。”

郝如月正色:“皇上說的什麼事?我隻知道太皇太後一生節儉,臨死留下遺言,不必大費周章將棺槨運回盛京與太宗合葬。太皇太後慈愛,舍不得離皇上太遠,隻想在先帝的孝陵附近修建陵寢,保佑後世子孫。”

康熙看她一眼:“太皇太後也說了月牙河,特意將這個地方點出來,意味著什麼?”

如月不了解太皇太後,他還能不了解麼。太皇太後從來不說廢話,她說話時點出來的人名和地名都有用意。

其實他可以忽略月牙河,就像皇後說的那樣,可他尊重太皇太後,不想違背她最後的遺願。

不違背太皇太後的遺願,他自己心裡難受,違背了,他心裡也難受。左右都是難受,不如先擱下,等找到兩全之法再做計較。

與康熙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郝如月還能不知道他心裡在擰巴什麼,這不是帶著解決方案來了麼:“月牙河的事,好說。”

康熙抬眸:“怎麼說?”

郝如月清了清嗓子:“皇上先讓欽天監選好風水寶地,給太皇太後建陵寢。陵寢建好之後,再以整治京師河道為名,將月牙河換個名字悄悄搬過去。太皇太後生前遺願得到滿足,至此,世上再無月牙河。”

“即便換了名字,那河裡也有……”多爾袞的骨灰。

康熙心裡膈應著呢。

“皇上,人都死了多少年了!”郝如月這段時間也沒閒著,差人去九王墳看過那條月牙河,跟老舍筆下的龍須溝差不多,臭不可聞,“什麼月牙河,一條臭水溝而已,太皇太後想要就成全了吧。”

康熙聽說月牙河如今已經變成了臭水溝,堵在心口的那團氣這才散開。當時沒說什麼,轉過天便將給太皇太後建陵寢的事交給了太子去做。

太子勤奮讀書,用心經營詹事府,對前朝事事上心,卻謹記額娘給他劃定的紅線,不敢越雷池半步。

到今天都沒做過一樣像樣的差事。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城府再深,也不想一直錦衣夜行。

正當他準備去找額娘訴訴苦的時候,天降美差。

除了不知道太皇太後具體的遺言是什麼,太子所想幾乎與郝如月一樣。

給太皇太後修山陵,絕對是千載難逢的美差。

太子領了差事,沒回毓慶宮與詹事府商量,而是直奔坤寧宮,向郝如月道謝。

這樣好的差事,肯定是額娘想辦法為他接下的。若額娘覺得不妥,以額娘對汗阿瑪的影響,這份差事絕不會落在他頭上。

郝如月看見太子興衝衝走進來,%e5%94%87角壓都壓不住,就猜他已經領了修陵寢的差事。

“這個差事不小,很鍛煉人,不過你也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郝如月怕太子第一次接到大差事,急於表現,反而傷了身體。

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她朝太子笑笑:“在額娘心裡,什麼都不如你的身體重要。咱們母子風風雨雨走到今天,有多麼不容易,不用我說,你心裡也清楚。往後還會有更多的機遇和挑戰,額娘希望你能有一顆平常心。”

幫太子擺正心態之後,郝如月就不乾涉了,隻聽太子說。說他大致的想法,聽他權衡利弊,最後提點:“太皇太後臨終前提了一嘴,說她喜歡城裡的一條河。”

剛才領差事的時候,汗阿瑪隻說太皇太後舍不得後世兒孫,臨終前提出不想葬回盛京,要在京城周邊另建山陵。

沒提河的事。

不過移走一條河也不是什麼大事,哪裡用得著汗阿瑪操心,太子沒多想,應了一聲是:“兒臣問過汗阿瑪的意思,太皇太後山陵的規製效仿太宗的昭陵,不超過昭陵,卻要比皇後陵寢的規製高些。”

太皇太後是長輩,輩分擺在那裡,雖然不能超越皇帝陵寢的規製,卻也不能簡單按曆朝皇後的舊製辦。

將整條河移過去的話,太子想了想說:“不如將那條河變成玉帶河,用來排水,防止山水衝刷陵寢。”`思`兔`在`線`閱`讀`

南巡回來之後,太子知道皇上心係河道與漕運,朝廷下一步治理的重點也是這兩件,沒少抽空跟著少詹士陳夢雷去河道總督府溜達。

於治水一道,很有自己的想法。

皇家陵寢可不是簡單一個墳頭,而是由一組建築群組成,依山而建。

太子說的玉帶河,便是這組建築群之間的水係,與山上山下的水係連通,用於排水。

想法是好的,一舉兩得,可皇上心裡還彆扭著呢,怎麼可能將月牙河修在太皇太後的山陵之中,能在旁邊給留個位置就不錯了。

“玉帶河是皇陵的規製,用在太皇太後身上,恐怕有些逾矩。”前朝的愛恨情仇,郝如月自己都不甚清楚,自然無意說給太子知道。

太子這樣說也有自己的道理:“太皇太後山陵的規製在皇帝與皇後的規製之間,既然老祖宗生前喜歡這條河,稍微有些逾越,想來汗阿瑪也不會說什麼。”

郝如月:孩子太聰明,還有主見,繞不過去根本繞不過去。

打腹稿,斟酌措辭,郝如月輕咳一聲:“那條河名叫月牙河,在九王墳附近。”

聽見月牙河三個字,太子的臉色就不如剛才好看了,再聽到九王墳,臉徹底黑下來。

太子生得像赫舍裡家長房的人,但性格隨了皇上,此時黑臉的樣子簡直與皇上如出一轍。

郝如月見狀心中一驚,看來太子知道的遠比她想象中的多:“為了江山社稷,很多人身不由己。太皇太後曆經三朝,兩次力挽狂瀾,臨終前才想要任性一次,能成全便成全了吧。”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忍不住吐槽,太皇太後又坑了她一回。

現在她與太子說的這些話,太皇太後臨終前恐怕都想到了。

皇上心裡擰巴,她能用“臭水溝”來安慰皇上,可麵對太子的時候,她一定會進行正麵引導。

隻要她正麵引導了,就不可避免地要將死去的太皇太後誇上一誇。

一邊給自己出難題,一邊還要讓自己誇她,要不是太皇太後人都沒了,死者為大,郝如月真不想管。

太子聞言臉色是好看了一些,可也沒好看到哪裡去。郝如月怕他心裡也擰巴上,與皇上一樣自苦:“逝者已矣,咱們以孝為先。那條河現在就個臭水溝,隻有一個河底的水了。隨便找個由頭治理一下,悄悄運點水過去,意思意思就行了。從此,世上再無月牙河。”

太皇太後當初隻說要葬在那條河附近,可沒說不許改名。

不知從哪裡聽過一句話,人真正的死去不是□□的消亡,而是被遺忘。

九王墳沒了,月牙河也沒了,多爾袞隻會變成史書中的一個名字。

當然史書不會記載多爾袞與太皇太後那段往事,隻會將兩人分開記錄,分彆書寫他們對大清的功績。

至於那段往事,隻能出沒於見不得光的野史,成為一段笑談。

僅此而已。

臭水溝能安慰皇上,自然也能安慰與皇上性格相近的太子。而且太子的經曆遠不如皇上多,也更容易被安慰。

他很快冷靜下來,當場做出安排:“太皇太後的山陵不修玉帶河,也不修槽溝和橋涵,隻將那條臭水溝挪過去,用作泄洪之用。”

太子辦事非常利索,接到差事便找來欽天監的人安排在孝陵附近尋找風水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