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審言就像是天生缺了一根名為看人臉色的弦，嘗嘗語不驚人死不休。哪怕是在他依附於武皇的男寵時期，也是如此。將世俗與不通人情世故，非常不恰當的隨機排列組合在了自己的人生中，導致的結果就是他在宦海沉浮多年，死後不過追封了一個從五品的著作郎。矛盾到讓人懷疑史書上對他的描寫是不是出現了很大的錯漏。

在第三天正午十分，陸見晏等人終於在洛陽城西南角的刑場，找到了一身素服、背影佝僂的杜審言。

明明按照曆史來說，這個時候的杜老爺子應該還是杜大爺，並沒有那麼老，正值壯年，滿懷抱負，因受武皇賞識得以回京，授以從六品的著作佐郎，掌撰擬文字的清貴之職。

以杜老爺子的性格，他本該春風得意，嘚瑟的天下皆知，又或者乾脆拉個橫幅昭告天下——他杜審言又殺回來了。讓那些覺得他這輩子也就止步於偏鄉僻壤的人失望了，肯定很生氣吧，嘻嘻，但是他好開心哦。

本該如此的，可是，杜審言卻並沒有做，反而顯得有些沉寂，如一潭死水。

他站在刑場外的圈子最裡麵，安靜的等待著差點構陷他死罪成功的昔日同僚，被膀大腰圓的劊子手斬首。

那還是杜審言後來又調去吉州當參軍發生的事情，他的同僚司戶郭若訥，夥同他的上官司馬周季重一起羅織了有關於他幾大罪狀，將他無辜下獄，甚至已經差一點就定了他死罪。但命運終究峰回路轉，杜審言得以洗刷清白，周季重早早的就死在了吉州，郭若訥如今也要死了。

“行刑——！”隨著拖長的調子，鮮血灑滿了黃土，頭顱從木台上一路滾到了杜審言的腳下，昔日麵目可憎的小人變得如今更加猙獰，可杜審言卻隻是就這樣看著，不喜不怒。

仇敵一死百了，但也就是這樣了，他失去的永遠不會再回來。

看完行刑，杜老爺子就拎著手中的兩壇他能買到的最好的酒，亦步亦趨的出了洛陽城，一騎絕塵，再找不到人影。但第五奕等人卻並不用擔心，終於可以直奔目的地了。

“他這是要去哪裡？”陸見晏是唯一沒有經曆過這個副本的人。

“建春門外東五裡。”藥無患回答道。

建春門是西晉時在洛陽任職的大部分世家聚族而居的地方，曾烜赫一時，衛玠大美人的家就在此處，京兆杜氏祖上也曾在這裡建過大宅。出了建春門，往東走五裡左右，有一座首陽山，那便是杜氏祖墳的所在。事實上，洛陽城外的各個山頭上幾乎都曾經是墳堆，葬滿了各個世家的風流名士。

提問：杜審言在這種時候去祖墳做什麼？

答：去悼念他早殤的次子杜並，也就是杜甫未能謀麵的二伯。

最好的墓地，最好的墓碑，當世文豪、左台監察禦史蘇頲%e4%ba%b2自給寫的墓誌銘，他還寫了一篇極儘讚美之能的祭文，為這個隻有十三歲的少年——“安%e4%ba%b2揚名，奮不顧命，行全誌立，歿而猶生”。

“雖死之日，猶生之年”應該算是對一個人死去之後最大的讚揚了，指代他人雖然死了，但精神猶存，死得其所。

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呢？他的兒子死了，為了救他死了。

“杜老爺子能在上官和同僚那樣處心積慮的殺招之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活下來，自然不可能是沒有原因的。”

杜審言的次子杜並，就是這個原因。

在杜審言被構陷關進大牢裡之後，杜並形積於毀，口無所言，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知道幾日後，他便趁著周季重大擺宴席的機會，潛入了司馬府，趁其不備，用匕首刺殺了當時還是司馬的周季重。結局可想而知，杜並被府內的官兵亂刀殺死，周季重也因重傷不愈而身亡。

但正是因為有了杜並這樣震驚朝野的刺殺，才有了其後對杜審言一案的重申，還了杜審言清白。

有人說杜並孝感動天，但過於年少衝動；也有說人這是從小老成持重的杜並算好的，用他的死，換來父%e4%ba%b2的一線生機。

不管哪種是真相，結果都是年紀輕輕的杜並死了，徒留他的老父杜審言在人間早生華發。

正午的烈日下，杜老爺子從酒壇中倒出幾乎沒有一絲雜質的琥珀色黃酒，這是唐代的釀酒技術下所能釀造的最好的酒，一如白居易的那句“世間好物黃醅酒”。杜甫在家宴客都還是綠酒，因為家中唯一的黃酒都被祖父拿到了這裡。

“喝吧。”杜審言對著墓碑道，就仿佛他的兒子還站在他的眼前。

以前有人勸他，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否則他早晚有天會因為那張嘴害死自己，他沒信。他也確實沒有害死自己，因為他害死了他的兒子。

武皇召見詢問時，問他，有這樣的孝子，才讓他免於蒙受不白之冤，得以重新回朝被重用，他是否開心。

換做以往杜審言的性格，他大概會直接指著皇位上的人的鼻子大罵，不妨等你死了兒子，你再問問你自己，你是否開心。

但是那一次，杜審言卻少見的克製了這樣的衝動，隻是對著皇位上的帝王深深一拜，再抬頭時，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蹈舞以謝恩，後還作賦《歡喜詩》。雖然這首詩因為戰亂的原因失傳，最終沒能傳世，無法窺見一言，但從記載裡來看，是頗得武皇之心的，當下就升了杜審言的官，連升兩級，從八品到從六品的大跨越。

自此，杜審言的終於有了一段時間的仕途順暢，可至於他該如何邁過心中中年喪子的坎坷，卻從未有人關心。

那道坎該怎麼過，旁人不知道，曆史也沒有答案，而遊戲組對此的理解是，連杜審言自己的都並不知道該怎麼何去何從。他一遍遍的活在悼念次子的副本裡，隻要有玩家開啟任務，他就要準備好上好的黃酒，一遍遍的先去刑場看仇敵被砍頭，再一遍遍來墓前探望他年少的兒子，最後一遍遍的沉默以對，一站就是一天。

玩家隻能陪在這裡，不得中途退出，運氣好的話，杜老爺子在喝醉後很快就會狂化，與玩家戰成一團。

口中醉醺醺的隻有幾句固定的台詞，都是引自杜並的祭文。

“吾兒諱並，字惟兼，京兆杜陵生也。”

“子生而聰敏，有老成生之量，日誦萬言，尤精翰墨。”

“手刃季重於座，期殺身以請代，故視死以如歸。仇怨果複，神情無擾。”

句句如刀，字字帶血。

這場麵其他人見多了，陸見晏卻是第一次見，雖然來之前已經了解過了大致劇情，但還是被忽然暴起的杜老爺子所散發的那種強烈的絕望給鎮住了。

“小心！”藥無患對陸見晏喊道。

“杜審言的武力值不高，但是……”第五奕也在提醒陸見晏。

話還沒說完，樓等閒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他無奈的躺倒，被杜老爺子不知道從哪裡召喚的嘍囉按在墳頭上摩攃。明明走神的是陸見晏，死的卻是他，這去哪兒說理去？

“……杜老爺子的技能裡有一定的幾率，會直接氣死某個玩家。”

陸見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神經病一樣的技能，策劃組到底是怎麼想到的？

“其實已經很不錯了，這種時候往往是團滅。”但這回大概是吼的吉祥物地位再次發揮了加持作用，讓他們在這個環節隻死了樓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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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隻有樓大大死了？】、【大概是樓大大的黴運，已經不是吉祥兔能夠拯救的了。】彈幕裡有玩家自問自答。

陸見晏等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也都跟著躺了。讓所有人充分明白了，哪怕你有幸躲過杜老爺子氣死你的第一波攻擊，也是躲不過緊接著的連擊，但這已經是這個副本深入的最高紀錄了。

陸見晏有些抱歉，覺得是他拖了眾人後退，但神奇的是，他們並沒有就此退出副本，失敗的畫麵效果也沒有出現。

【還有誰活著？】樓等閒在他的屍體上打了一行字，玩家死後就沒有辦法正常說話了，但是可以打字，然後以氣泡的形式表現出來。

【%e4%ba%b2%e4%ba%b2。】陸見晏回複道。

【那隻兔子？】江哥詫異極了，為什麼他和陸見晏等人玩這個遊戲，總會出現這些奇奇怪怪的意外。

沒等其他人繼續說話，直播室裡的粉絲們先噴了，%e4%ba%b2%e4%ba%b2這麼可愛的名字，到底是誰起的？真不愧是我祖禪大大！就是這麼有個性，我喜歡！

陸見晏覺得他很有必要解釋一下：【兔子是寄養的！我弟弟寄養在我這裡的！】

彈幕裡更加轟動了，沒想到【一日一殺】大大還有這麼小公舉的心，果然不虧是喜歡喝甜酒的李白大大欣賞的人呢。

【所以呢？接下來怎麼辦？】

一排五具屍體橫在那裡，動彈不得，退出不了，連視角都變成了灰敗的天空，總覺得這是一種新型的懲罰方式啊。

當然，遊戲並不會卡在這裡。

接下來就是看著%e4%ba%b2%e4%ba%b2大戰杜審言了。杜老爺子的語言攻擊對寵物沒用，也就是說%e4%ba%b2%e4%ba%b2是氣不死的，所以它才活了下來，而%e4%ba%b2%e4%ba%b2作為凶獸的毒液卻是可以無差彆腐蝕的，%e4%ba%b2%e4%ba%b2的AI看上去也很高，沒過一會兒，杜老爺子和他的嘍囉們就被一隻看上去隻有巴掌大的灰色折耳兔給輕鬆解決了。

BOSS一死，陸見晏等人就可以花錢原地複活了。

“小電視”上再一次播放起了恭喜【豈見祖禪】等人通過了杜審言副本。幾天之內，連過兩個最難副本，簡直不是人到可怕。

但副本卻還沒有結束，它播放了一個隻會給首殺隊伍看到的小彩蛋。

杜審言老爺子其後的人生依舊是那麼起起伏伏，他儘可能的閉起了自己的嘴，諂媚於武則天和太平公主共同用過的男寵張易之兄弟，但張易之兄弟很快就因為“神龍革命”而被梟首，杜老爺子深受其累的被流放到了峰州。這個總喜歡變來變去的文人，再一次一夜之間變回了那個看不起天下文人的狂生，好不容易閉起來的嘴巴再一次張開，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加過分。

結果沒過幾個月，杜審言就又得以起複，被中宗召回了京師，出任國子監主簿、修文館直學士，但卻在第二年就去世了。

臨死前，老爺子對來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