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1 / 1)

暗自在心裡慶幸,昨夜一場混亂,她還沒有徹底捋清楚自己的思緒,真的見了麵,也不知道該以什麼麵目麵對楚淩沉,他不出現最好了。

她在指引太監的帶領下穿過乾政殿寂靜的回廊。

路過昨夜的書房,顏鳶稍稍停步。

她不經意地朝裡頭看了一眼,忽然發現有些書房較之昨天有所不同。

書案上成摞的奏折不見了,隻剩下乾乾淨淨的一張空桌子。

難不成楚淩沉知道了她偷看過奏折?

顏鳶心中一驚,臉上裝作漫不經心問太監:

“陛下昨夜還說過公務繁忙,書桌上堆滿奏折,可是今晨早起批奏折了?”

太監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本就是兩地著政,在禦醫院裡還有一個小書房,昨日的折子已經被人都送往小書房了。”

禦醫院裡的小書房麼?

顏鳶低頭沉思。

也不知道怎的,忽然想起了那座位於禦醫院的後院的小樓。

小樓顯然有一個閣樓,樓梯就建在小樓的深處,她曾經機緣巧合幾次拜訪,每次被洛子裘不著痕跡地引開注意力,不曾涉足過閣樓。

那裡會是楚淩沉的“小書房”麼?

如果魁羽營的文書不在乾政殿,會不會在禦醫院?

回望舒宮的一路,顏鳶的在謀劃著,如何才能自然而然地再次拜訪禦醫院,然後趁機摸到閣樓裡去一探究竟。

卻不想計劃趕不上變化。

望舒宮門口已經人滿為患,她一落轎,麵前就浩浩蕩蕩跪了一地的宮人。

“拜見娘娘金安,娘娘千歲吉祥。”

“拜見娘娘金安,娘娘千歲吉祥。”

“拜見娘娘金安,娘娘千歲吉祥。”

顏鳶自入宮以來,還從未見過如此的陣仗,滿目都是衣香鬢影,半個宮的脂粉味撲鼻而來。

阮竹湊到她的耳畔道:“娘娘,他們是織造司與樂府司的女官們。”

宮中的織造司與樂府司?

顏鳶依舊反應不過來,這幫女官到望舒宮來做什麼?

阮竹道:“娘娘您忘了麼?太後已經下了懿旨,讓您主理壽宴事宜。”

她說完就用鼻孔掃視了她們一圈,憤憤不平道:“這幫人之前對娘娘愛答不理,現在膝蓋倒是一個比一個軟。”

顏鳶一愣,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如今她也是身上有差事的人了。

一想到再也回不去摸魚養病的時光,顏鳶就有些氣餒,她看著地上的釵環珠玉們,隻覺得她們都是一個個討債的,頓時心情更沮喪了。

她默默歎了口氣:“諸位先入宮說話吧。”

……

其實此事說來也是尷尬。

後宮中不比前朝,一年到頭的大事也沒有幾樁,其中太後的壽宴是每年秋日裡最大的事情。

此等大事,自然不能等太後真下旨再動手。

壽宴上各宮妃嬪與太後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釵環,用什麼香,舞姬樂工如何妝造,唱什麼曲子跳何種舞,冠以什麼吉祥寓意才顯吉祥綿延,舉凡種種,皆需早早就開始籌謀,真等壽宴臨近太後下旨,就太過倉促了。

前些年太後的壽宴一直都是碧熙宮的那位貴妃娘娘主理的,所以今年打從開春,她們都就按照往常的流程與碧熙宮常有走動。

宮裡剛剛進了新皇後的時節裡,她們也曾經猶豫過,要不要請示一下太後,看看今年哪宮做主?

可很快宮中的局麵就明了了,新皇後未蒙聖麵,更不得盛寵,還久病纏身,怎麼看都不是能主事的模樣。她們也就放下了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橫豎都隻是些前序工作而已。

再後來皇陵祭祀歸來,而後梅園事發,佛骨蓮燈之變,宮中峰回路轉,碧熙宮那位被禁了足,太後%e4%ba%b2自下了懿旨把壽宴交由中宮皇後主理,就連聖上也似乎鐘情於這位新後……

這事就尷尬了。

尷尬有餘,還有難堪。

織造司的女官們跪望舒宮的殿上,恭恭敬敬呈上為太後婚宴準備的一些圖紙樣式文冊。

顏鳶拿過那些冊子看了一眼。

她也不懂這些香料衣裳首飾之類的東西,好不容易找到能看得懂的。

她乾咳一聲,指著文書上一件衣裳道:“這上麵畫的鳥毛,是藍花雀吧?”

冬裝比較厚實,為太後獻上的衣裙上畫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那鳳凰的毛紅藍相間,上麵帶著圈狀的花紋,很像是西北邊一種鳥雀。

帶頭的女官點點頭:“娘娘博聞廣識,確是藍花雀。”

顏鳶好奇道:“可這個季節藍花雀已經不是這個顏色了。”

藍花雀鳥毛瑰麗,毛上覆有一層細膩的磷粉,向來為富家千金們所喜愛。

但這種漂亮的鳥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它在初春時綻放最美麗的顏色,但是寒冬來臨之時,這身絢麗的羽毛就會褪儘顏色,變成灰黑相間的模樣,形如普通麻雀。

即便在秋日來臨之前捕鳥取羽,也隻能保持半年的光鮮,不論保養多麼完善,也不能阻止羽毛逐漸變得暗淡無光。

譬如朝露,光輝刹那。

女子們憐惜這些絢麗的顏色,越發對這種鳥毛趨之若鶩,常把它作為耳墜或者珠釵的裝飾品。

可這衣服上的用量……

顏鳶道:“這麼多藍花雀羽,能買到嗎?”

藍花雀羽韶華易逝,沒有存貨,每年的新鮮貨也有限,且取羽的時節不同,羽毛的顏色也會有所差異,要湊齊圖紙上的衣裳樣式怕是難於登天。

為首的女官艱澀道:“回娘娘……夏初時,宮中就已經采購了一批藍花雀羽……所以……”

顏鳶好奇道:“竟然已經買齊了嗎?”

女官們麵麵相覷,汗如雨下。

就這樣僵持了片刻,帶頭的女官才終於泄了氣,跪在顏鳶麵前重重磕了個頭:“回娘娘,非是買齊,而是……已經做完了一半兒。”

顏鳶:“……”

女官朝著身後的隨侍招了招手。

隨侍們魚貫而入,各自頂著一尊尊木案,顫顫巍巍地跪在了顏鳶的麵前。

所有人都麵如死灰:“娘娘看看可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顏鳶一份份看過,發現原來圖紙上的那些東西居然做出了小半兒,有的準備了材料,有的已經起了底,所有的事情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可這不是好事麼?

顏鳶心中疑惑,為什麼她們一個個都是上墳的臉?

“因為他們之前拜錯廟了。”

阮竹在顏鳶的耳旁低語:“以為今年還是栩貴妃主事,提前準備這些東西的時候肯定和栩貴妃通過氣,沒想到現在換人了,隻能硬著頭來了。”

顏鳶:“為何?”

阮竹冷笑:“圖差價油水和省事唄。”

顏鳶怔了怔,明白了過來。

不同的物品都有時節,比如藍花雀羽夏天最便宜,倘若知道冬季要用,夏季提前購入便可省一大筆錢,若是入賬時間再差異,其中油水是相當可觀的。

可惜了,時運不濟,她們沒料到換東家了。

其他東西還可以慢慢置換,藍花雀毛要是不用掉可就廢了,這資金窟窿女媧都補不上。

所以她們走投無路,隻能硬著頭皮來望舒宮裡賭一把。

眼下女官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臉色已經由白轉青。

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更何況是新後掌後宮,這些舊的半成品不僅僅是半成品,更是栩貴妃的痕跡,她是絕對容不下的。

可若是把這些東西拆了解了撕了,耗損的人力還是小事,物品總有損耗,比如藍花雀羽……

眼下局麵已經是死局。

女官們心中絕望得無以複加,死氣沉沉跪在地上。

顏鳶覺得有些好笑,目光在她們身上轉了一圈道:“既然藍花雀羽夠,就繼續往下做吧。”

女官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娘娘……”

她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雖然早有耳聞這位皇後性情溫和,但這種事涉及後宮權屬,自古以來就沒有幾個妃嬪能忍。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這怎麼可能呢?

她們企圖在皇後的臉上找到一絲欲擒故縱的痕跡,卻隻看到她的臉上揚起懶洋洋的溫煦愜意,沒有分毫發怒的前兆。

她甚至打了個哈欠:“嗯,挺好看的,本宮覺得不用改。”

她的聲音和緩,如同流水潺潺過耳。

女官們跪在地上發呆,過了好久她們才反應過來,皇後這是不打算計較的意思。

這可真是老天開眼啊!

女官們感激涕零,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顏鳶手裡頭還留著圖冊,隨意翻了翻,交給阮竹。

阮竹還憤憤不平:“娘娘就這麼放過這幫見風使舵的麼?太便宜她們了!”

顏鳶想了想道:“本宮也不懂這些。”

最重要的是我懶得管,想偷懶撿現成的。

顏鳶在心裡偷偷跟了一句。

阮竹滿臉恨鐵不成鋼:“但是娘娘初掌後宮,本不該這樣仁慈,否則的話那些人以為娘娘是個軟脾氣,容易蹬鼻子上眼睛。”

顏鳶又打了個哈欠。

阮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應該說是非常有道理。

新官總要立威,否則難以馭下。

不過這些後宮裡的長長短短,她實在不想使上吃奶的勁兒去博弈,不如再看一看,誰會蹬鼻子誰會上臉,再作處理也更為方便。

阮竹急了眼,上前攙扶:“我的娘娘啊……”

顏鳶眯起了眼睛,縮起脖子蹭了蹭毛領。

見阮竹伸出手,順便還蹭了蹭阮竹的掌心:“娘娘累了。”

顏鳶輕聲道:“身體很累,腦袋也很累。”

阮竹一愣,再看顏鳶蒼白的臉色,頓時惱火全消,滿心滿腹隻剩下心疼:“是奴婢操之過急了,娘娘放心,奴婢會幫娘娘盯死了那幫見風使舵的東西的!娘娘隻管休息!”

顏鳶點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她實在是太困了,心中有萬千思緒,如同一團亂線打結,眼下她什麼都不想思考,隻想要好好睡一覺。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從上午一覺睡到了黃昏。

這一覺沒有夢境,顏鳶睡得極深。

待到黃昏時,顏鳶在床上睜開眼睛,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彼時窗外彩霞滿天,塵娘就在床邊細細碾磨著一些膏藥,看見顏鳶睜眼,她把石臼裡頭的膏藥取出來了一些,敷到顏鳶的手臂上。

那藥清涼無比,顏鳶冷得打了個哆嗦,問:“這是什麼藥?”

塵娘說:“祛疤的。”

她的動作輕柔,把藥細細鋪在顏鳶的手臂上:“這些藥雖不是有奇效,但是奴婢已經在邱遇身上試了,頗有成效,所以才拿來給娘娘試。”

邱遇?

顏鳶怔住:“他為什麼……”

塵娘輕道:“他剛好有傷,早前知曉為娘娘研製祛疤的藥,便自己提出來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