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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淩沉的口邊。纖纖玉手,凝脂細指,嫩綠色的葡萄在她的手裡晶瑩剔透,看得她也忍不住怔了怔。

“陛下……皇後在看著呢……”

栩貴妃把葡萄塞入了楚淩沉的口中,眼睫便低垂了下來,三分羞赧上了臉。

楚淩沉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顏鳶的身上,嘴角勾了勾:“是麼?”

顏鳶沒想到偷看被發現了,索性眨了眨眼,坦蕩蕩地把好奇的目光投了過去:那年的雪地裡,她隻遠遠見過那位縣丞小姐一眼,那時隻覺得清秀可人,而如今她錦衣在身,已經堪稱國色天香。

果然人靠衣裝啊。

顏鳶在心底讚歎,目光又在楚淩沉和栩貴妃之間轉了幾個來回,最後停留在了她蔥白的指尖上那抹盈盈的綠色上。

楚淩沉的眼裡掠過一絲嘲諷:“怎麼,皇後也想吃葡萄?”

顏鳶想了想道:“想吃。”

楚淩沉大約沒有料到她的回答,微微一怔,很快他的嘴角便勾起了玩味的弧度。他支起身體,伸出指尖勾了勾貴妃臉頰邊發絲,慢條斯理道:“皇後既然想吃,愛妃便賞一些給皇後。”

葡萄自然不需要分。

顏鳶自己的座前席上本就放滿了瓜果點心,楚淩沉用一個似是而非的賞字,明裡暗裡都是借貴妃之手侮辱中宮的戲碼。

他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嫌。

顏鳶看著栩貴妃端上來的葡萄,在心底歎了口氣。

果然太過養尊處優的人,在羞辱人的方麵總歸太過文雅了一些啊。既要折辱,就應該放到口中,吐到地上,滾到桌下,讓她不能用手隻能用嘴,一顆顆地吞進嘴裡,如此才像話一些。

眼下點算什麼?

顏鳶在盤子裡摘了一顆葡萄,塞到了口中,眯眼笑起來:“果然很甜,多謝貴妃。”

她的嗓音本就輕軟,因為中氣不足,聽起來有幾分額外的真誠。

栩貴妃愣了愣,回眸望向楚淩沉。

楚淩沉已經支起了身體,目光中帶著幾分探尋,悠悠落到顏鳶的臉上,像是要從她的神態中看出幾分真假來。

顏鳶心中一驚,怕他看出眼熟,本能想回避,卻在最後一刹間記起了自己“癡戀”皇帝的過往,於是臨時調轉了目光,熱情如火地凝望了回去。

楚淩沉:“……”

楚淩沉皺著眉頭移開了目光。

顏鳶在心底發笑,正想要再接再厲,一次性把自己的滾滾愛意表達個夠,好讓他惡心得半年內不想看見自己,忽然間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不和諧的腳步聲。

什麼人?

顏鳶捕捉到了腳步聲的來源。

宴場之上,諸臣之中,有四五人同時從席上站了起來,快步向楚淩沉所在的方向走來,齊刷刷跪倒在了亭前。

“陛下,老臣請命!”

他們之中一位白胡子老頭捧著一份文書舉過頭頂,蒼老的眼眶中血絲遍布。

“昨夜太傅宋寅正在家中自縊亡故,此事尚有蹊蹺,自縊一說不足定論,臣等請命請刑部重審重查,萬望陛下恩準!”

楚淩沉沒有回應,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亭前跪著的幾位老臣。

一時間空氣仿佛是凝滯。

所有人都知道宋寅正昨日是如何被砍去的雙手,白胡子老頭的手顫唞了起來,似是孤注一擲,他在亭前重重磕頭,聲嘶力竭:

“陛下,昨日宋太傅衝撞聖上,老臣並非要指摘陛下對他的責罰,隻是……隻是昨夜太傅歸府之後,曾有人見到錦衣車馬在牆外常駐,有人深夜造訪,此時絕非偶然,請陛下念及宋太傅年幼時的傳道授業解惑之誼,為太傅申冤啊!”

老頭一番話說得涕淚縱橫,慘烈無比,隻可惜高座之上的楚淩沉卻沒有半分動容,他甚至連眼睫都沒有多抬一下。

“陛下……!”

老頭聲淚俱下,磕頭不成,便把目光轉向了顏鳶。

“娘娘!這城中的城防軍是由定北侯所轄,城防軍守衛帝都城安寧,肱股之臣在城中生了如此慘案,娘娘身為顏侯之女,中宮之主,莫非也要袖手旁觀不成?”

顏鳶歎了口氣。

這把火最終還是燒到了她身上。

或者說,這把火也許一開始就是衝著她燒來的。

後宮向來不能乾政,這宴場上有皇帝,有曾經垂簾聽政數年的掌權太後,這老頭不跪太後跪她這個新入宮的皇後,若說隻是單純求助,誰信?

宴場上悄無聲息,很顯然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她的回應,就連楚淩沉都一副看戲的模樣看著她。

顏鳶靜默了片刻,緩緩道:“請問這位……大人,錦衣車馬是誰看見的?深夜造訪可有人證?門外房內可有打鬥痕跡?”

老頭一愣,遲疑道:“自然是太傅府上的下人看見的,至於打鬥痕跡,宋太傅一介文人自然不會武功……”

顏鳶道:“那馬車何在?”

老頭道:“……應是深夜已經離去,不知何往。”

顏鳶默默道:“所以宋太傅‘可能’在昨夜接待了客人,府上下人‘也許’看見了有人入內,馬車‘大概’已經離去,不知去向哪裡,是麼?”

老頭急眼:“這……”

顏鳶歎了口氣道:“這位大人因為這些事,指摘本宮父%e4%ba%b2的城防軍辦事不力未能阻止或許存在的歹徒暴行,又因本宮身為人女,高呼本宮袖手旁觀。”

顏鳶沉默地看著老頭:“大人知道如此行徑,叫什麼嗎?”

老頭語結,溝壑縱橫的臉上褶子擰成一團,最終胡子顫了顫,卻沒有發出聲音。

宴上的目光又聚到了顏鳶身上。

顏鳶緩緩道:“叫碰瓷。”

……

第20章 碰瓷

這明明是一個陷阱。

鑒秋宴上,明明太後與皇帝都在一旁,而幾個老臣悲愴求助之人卻是一個初入宮闈、全無根基的皇後。

顏鳶若是不開口,便是輸了陣仗,叫那些期待太後與定北侯之盟的人大失所望,若是她開口……便是真正的逾矩。而高座之上,手握朝堂實權的人豈能容得下她議政之心?

禦花裡,誰也沒有預料到,皇後竟是這樣的反應。

老頭愣在當場,滿腔的悲愴卡在喉嚨口,眼眶裡飽含眼淚,喉嚨口卻吐不出一個字。他幾次張口未遂,最終乾巴巴道:“皇後娘娘……明鑒。”

場麵陷入僵局。

忽然間,一聲低啞的悶笑聲在宴場上幽幽響起。

那是楚淩沉,他已經懶洋洋支起了身體,儼然已經是一派看戲的模樣。他的眼神落在顏鳶認真的臉上,仿佛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物一般,目光中帶了三分興趣七分嘲諷。

顏鳶隻當是沒有看見。

她從座上下來,幾步走到了帶頭的老頭麵前,作勢扶起老頭:“本宮是個小女子,又多纏綿病榻,對朝中事務向來所知甚少,卻也知這並非本宮力所能及之事。”

方才的氣焰,仿佛隻是曇花一現。

席上眾人原本屏息凝神,隻等著皇後攻城略地,卻不想她並沒有乘勝追擊,甚至嗓音中也沒有半分怒意,反而……聲音越來越小了。

就像是臨時怯了場,她抬起眼,眼圈裡已經盈盈有了一些溼潤,盯著老頭渾濁的眼睛,喉嚨底都有了一絲哽咽:“大人今日請本宮為太傅主持公道,行逾矩之事,著實讓本宮……”

顏鳶慢慢道:“……很害怕。”

禦花園裡,陽光漸漸隱沒。

涼風徐徐,她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在每個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點點波浪。朝堂之上,內院之中,從來多的是巧%e8%88%8c如簧之人,可眼下中宮這回應……真誠有餘,砸爛攤子居多,倒叫他們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了。

碰瓷向來沒本的買賣,從來不畏懼玉石俱焚的下場,但有一種情況最為無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瓦還完全,瓷先碎了。

這就尷尬了。

老頭也愣了:“皇後娘娘冤枉老臣了,老臣隻是、隻是……”

他隻是了半天,沒有下文。

就在所有人僵持之際,太後的聲音響起:“夠了,諸位大人所請,哀家已經知曉,大可不必在今日盛會上為難皇後,都退下吧,哀家會責大理寺重審。”

終於博得太後出聲,老臣們如釋重負,紛紛跪謝皇恩,而後就退出了宴場。很快花園裡就恢複了寧靜,絲竹之聲又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沒有被擾亂過一般。

隻有顏鳶還留在亭前,就像是一個落了隊的孩童,不合群地站在不合時宜的地方。

氣氛短暫的凝滯之後,太後的聲音恰如其分地響起:“鳶兒,坐到哀家身邊來。”

眾人於是看見,方才還在發呆的顏鳶像是得到了救星似的,轉身走到了太後的座前,乖順地坐到了太後身旁,就像是兔子找到了讓它安心的籠子。

原來不止是一個高閣的傀儡,還是一個無能的草包。

得此中宮,真是國之不幸啊。

眾人的麵色複雜,一言難述,唯有楚淩沉低著頭,盯著手心一顆完好的葡萄,眼底盛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光亮。

顏宙之女麼?

……

宴席繼續,各家的暗潮洶湧也沉入了地底。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圓月初升,禦花園裡的宮燈盈盈閃閃,朦朧的夜霧籠罩著錦簇花團,彆有一番美景。

顏鳶規規矩矩坐在太後的身旁,肩膀微微佝僂,她這副乖順又怯懦的模樣,又招來了宴場上不少輕視鄙夷的目光。

太後盯著顏鳶若有所思,摸了摸顏鳶的手,歎息道:“你這脾氣,倒不似顏宙年輕時。”

顏宙年輕時曾是先帝的一員殺將,說是殺將,卻天生長了一張笑臉,仗著先帝寵愛從來就沒有吃虧的時候,今日要是他在這席上,隻怕早就把這朝堂上的老老小小祖宗十八代都陰陽怪氣了個遍,又哪裡落這虧?

顏鳶低著頭,軟敷敷道:“父%e4%ba%b2也常說臣妾像母%e4%ba%b2。”

太後摸了摸顏鳶的手掌,笑道:“你的母%e4%ba%b2我記得是先帝授業恩師,那位常太傅家的千金吧,名門淑女,琴棋書畫學得不少,性格也柔弱了些,倒是剛好克顏宙。”

顏鳶輕輕地嗯了一聲,不再接話。

萬一太後要是突發奇想,真讓她來展現下琴棋書畫的名門閨秀技能……那她恐怕隻能臨場裝暈躲過去了。

她安靜地坐在太後身旁,側前方便是楚淩沉的龍椅,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楚淩沉瘦削的肩膀,黑色的錦衣之上金線繡的紋路,以及黑錦儘頭露出的那一節嶙峋蒼白的脖頸。

喧嘩之中,顏鳶安靜注視著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楚淩沉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似的,忽然間回過了頭,他的眼睛如同無底的深潭,幽幽望向了顏鳶。

一時間四目相對。

顏鳶微微走了神。

太後的聲音從她身旁響起:“良辰美景,沉兒何不與皇後去花園裡賞一賞秋呢?”

顏鳶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