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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48 字 2個月前

……一時數萬定北軍,去了十之七八。範融拘之不住,正忙亂之際,忽見營外一騎探馬狂奔而至,到近前收勢不及,竟滾下馬來。

“——範將軍,大事不好!城上走水了!”

範融大吃一驚,抬頭見不知何時城頭上果然已是濃煙滾滾,衝天而起。火借風勢,竟燒得又快又邪,一霎燎遍了圍城四麵,城頭土石崩落,守軍推搡奔逃,血肉相踐,一片娑婆海似的煉獄景象。待範融匆忙趕到城下,四處已是哀鴻遍野,縱他從軍多年,此種慘景還是生平第一次所見,一時又驚又怒,喝到:“還能爬起來的,速速十人結一隊,依次隨我搬水上城救火!”

“沒用的,城上都是謝夫人昨日新送來的冬衣和柴草,不燒完不會滅的……範將軍,勸你彆去送死啦……”幾個兵丁懶洋洋對他道。

他們棉衣未能及時%e8%84%b1下,雖保住了性命,身上卻被燒得焦黑,一時隻是躺在雪地裡裝死。任憑範融如何驅趕,也無一人願去。正爭執之間,城中關西鐵騎的主帥也聞訊趕倒,見了範融,劈麵便出言指責他管理不利,策反定北軍嘩變。兩方主帥爭執不休,定北、關西兩軍相互廝殺,彼此立時混戰成一團。

火勢迅猛,駐紮的王師也很快發現了城內出了狀況,一時軍心大振,請戰之聲不絕。

符止走到了轅門外,極目遠眺,隻見江陵城頭一片火海,狼煙升騰,忽而想到《胡笳十八拍》中二句:“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心念微動,才想起臨彆那晚,謝長庭遺落的那一句——

“原野蕭條兮烽戍萬裡。”

此情此景,竟與這句話絲絲入扣,毫厘不差。

原野蕭條兮烽戍萬裡——原來她指的正是現在——從那晚起,她心中就一直謀劃著這日;從那晚起,他也在一直等待著這日。不能早一分,也不能晚一分,早則太急,晚則太遲。

出我之口,入你之心,儘天下再無第三人可知。情至深處,該當如是。

轅門前戰鼓聲響,如悶雷滾落。三十萬王師傾巢而動,行伍嚴整,馬蹄動地。似是萬古群山,六出冰花,皆紛紛然為之崩落。

符止手提長刀,翻身跨上紫玉驄,高聲道:“——攻城!”

作者有話要說:  風向應該不是春節那天轉。我地理不好弄不清楚,姑且就這麼看著吧_(:з」∠)_

☆、106 惘然人間路(上)

此時江陵城的大街小巷,陷入了一片極度混亂之中。

數千定北軍將士群龍無首,湧向湘王府,將四麵圍了個水泄不通。解藍見勢不好,一麵派出人手、快馬加鞭出城去給湘王送信,一麵殊死搏殺,抵擋亂軍。奈何寡難敵眾,他身邊組織起來的也不過是些家奴、侍女,不多時逃的逃、死得死,零落殆儘。

解藍見已獨木難支,當即咬牙扼腕,將湘王府付之一炬。自己則趁亂自閤門出逃,七彎八繞,甩開追兵,獨自向湘王妃的住處來,徑自破門而入。湘王妃嚇了一跳,頓時麵露警惕。

解藍苦笑了一下:“娘娘快些收拾一下,我送您離開這兒。”

湘王妃愕然道:“出什麼事了?”

“城中駐軍嘩變了。”這時候解藍其實也有點茫然,隻知道定北軍反了,但怎麼反的、為什麼反、主帥範融又去了何處……具體卻是一概不知。但無論如何,“如今殿下尚領兵在外,城中一片大亂,絕非久留之地。”

見湘王妃皺眉不語,他心中一急,“請娘娘保重鳳體,萬勿同以往那般執輕生之念!娘娘身份特殊,亂軍尋不到殿下,定會對娘娘不利,您留在此處不過平白受辱,還請快些動身吧!”

“輕生?”湘王妃似是覺得有些好笑,搖了搖頭,“我不會了。”

輕生的想法她確實有過,可是不會再有。這句話她曾和謝長庭說過,謝長庭也曾和她說過——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因為死了,就真的永遠被困在這裡。她無比慶幸自己活了下來,這半年來病痛、恥辱、孤閉的日子……她想過死,可最終是憑著這句話撐了下來。她就要走出去了!這一刻,她想哭又想笑。她知道自己走出的不止是這間鎖住自己半年的房子,而是這一段從開始就錯的姻緣、這九年注定無果癡纏、這一場永遠追之不及的夢。

她終於能醒過來了。

湘王妃起身收拾東西,解藍見她終於挪了窩,提著的一口氣方才落下。這時候,卻忽聽巷外一陣腳步紛雜,金戈相擊,轉眼到了門前,將門“砰、砰”砸得震天響。

他心知如今城內儘被亂軍所占,這一處院落儘管偏僻,但早晚會被尋見。當即心中一沉,對湘王妃囑咐了一句:“你在這兒彆出聲。”自己則掩門走了出去,將院門一拉,霎時衝進四、五個定北軍卒,手持長刀,團團將他圍住。見當先一人衝到麵前,解藍冷笑一聲,低頭一讓,側身自那刀下讓了過去。

他這一靜、一動之間,步法相當精妙,猱身而上,左手一揮,那長刀轉眼已奪至他手中。對麵幾個兵卒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忽而齊聲暴喝,撲將上來。刹那乒乓一陣兵刃相接之聲,解藍一時不備,肋下一涼,被刀鋒堪堪掠過,頓時劃開一道血口。

他右手曾被符止所廢,不可再用,左手握刀到底不便,此刻雖心有萬般餘恨卻力有不足,身中數刀,漸漸被逼到牆邊。垂死掙紮了一陣,左臂又是一痛,長刀“嗆啷”一聲落地。

一時間,數柄長刀齊刷刷橫了過來。

“好!好——”他心知今日已無幸,不懼反笑,“都是報應,我的報應也到了……好啊!這是老天開眼,我的報應終於到了!”說著麵顯猙獰,仰天長笑道,“娑婆苦海,眾生芸芸……下輩子,寧做蜉蝣一秋,也好過做閹人過一生!”

“你是該死,但你該死並不因為你是個閹人。”這時候,忽聽門外有人說道。

解藍猛一怔,回過神來,隻見謝長庭提裾跨過門檻。那幾個定北軍卒方才還滿麵煞氣,見她來了,卻紛紛低頭避讓過幾分。

解藍心念一轉,電光火石間方明白過來:“是你?!”

“是我。”謝長庭緩緩走到他麵前,“都是我。”

今日所發生的一切,皆出自她手。自湘王出城開始,城牆走水、定北軍叛亂、城外王師進攻……一步接著一步,牽一發而動全身。

她用幾個月的時間,慢慢布了這一場局,這期間她的溫順、她的認命、甚至她心懷不甘的垂死掙紮……騙住了他,騙住了湘王,騙住了所有人。在一兩個片刻裡,解藍真的感覺麵前這人有些可怕。但一轉念間,卻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疏漏:“那你呢?”

他嘲弄地望著她,“你毀了江陵城,可是彆忘了,你自己也被困在這城中。”

“這就不勞中人費心了。”謝長庭淡淡一笑,“我自有辦法走。不僅如此,我還要帶奉婉走。我和她說好的,總有一天,我要帶她離開這兒。”

“你做夢。”解藍冷冷盯著她。此刻即便身陷囹圄,被人橫刀於頸,他麵上卻沒有半分懼色。那一瞬眼中精光迸射,依舊令人膽寒齒冷。

謝長庭瞧了他片刻,忽而一抬頭,對定北軍等人道:“放開他。”

那些人不免大大一愕:“夫人當心?這閹豎會兩下子呢……”

謝長庭擺了擺手,那幾名定北軍隻得緩緩撤刀,向後退去,但目光警惕,依舊在解藍身上來回地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但解藍確實並沒有動,就那麼冷然睜著雙眼,瞧著她走到近前。謝長庭忽一俯身,在他耳邊說道:“其實我有千百種法子殺你。”頓了一頓,“我也有千百個理由,是因為你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是為了你與你主子做下的那些壞事……你是早該死了,這與你是不是閹人無關。”

“但你有萬般不好,卻偏又是個極深情的人。甚至不止一次,你舍命救過奉婉。為這,我今日放你一條生路——”

她直起了身子,看著他,“你逃命去吧。”

解藍抬起眼,與她對視好一會兒,方才相信她所說是真話。不禁微微苦笑了下。冰冷的雪水滲透他的衣衫,好似要滲入他的骨髓之中。此刻坐在雪地中,隻覺全身的力氣都快要融進了雪水,肩上的傷仿若一處毒源,漸漸麻痹了他的全身。

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深情……”他動了動%e5%94%87,慢慢將這二字重複了一遍。忽又笑了出來,“殿下難道就不深情?可你呢,謝長庭,你又是怎麼對他的?”

這話竟說得謝長庭沉默了一下。片刻之後,她歎了一口氣:“解藍,你是一心求死嗎?”

解藍看著她,目中微微掠過一絲驚愕,未曾想到她會看穿了,可最終變作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悲涼。他不是求死,可他已經沒有能活的路了。即便今日逃出去,又能逃多遠?謝長庭有句話說的不錯,他早該死了,為他所做的那些事、為他所造的那些孽,即便活著出了這裡,尚有無數人等待將他千刀萬剮。

更何況,隻要他剩一口氣在,他便不會逃,他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一步——他不可能讓謝長庭將奉婉帶走——但是奉婉她想走,他其實從來都明白的。他癡守多年的這個女人,從來沒有愛過他。

“是啊……”他箕坐在地,忽又仰頭大笑起來。笑到最後氣息不勻,心口一熱,竟咳出幾口鮮血,“你動手吧,”他抬頭盯著謝長庭,“來啊……謝夫人,送我最後一程,來。”

他此時口含鮮血,極陰柔白淨的麵容上,卻始終帶著一抹微笑,形如鬼魅,竟連那幾個定北軍見了都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謝長庭卻輕輕點了點頭,俯身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長刀。那刀對她而言顯然有些沉重,微微打了個晃,她方才穩住身子,一步步向解藍走去。

解藍始終死死盯著她,如修羅,如惡鬼,“我不會放過你的,”刀光映亮了他的麵孔,他咬牙做出最後惡毒的詛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謝長庭……你毀了我、也毀了殿下,你毀了這一切……九幽黃泉,十八層地獄……我等著……遲早有一天,你也要下……”

她卻隻簡短地道:“好。”

刀光如白虹貫日,在半空一掠,轉瞬沒入解藍%e8%83%b8口。那尖銳的怪笑聲變得嗬然起來,猶自桀桀不止,“總有一天……十八層地獄……你……你害怕嗎?”見謝長庭搖了搖頭,解藍灰敗的臉上掠過最後一絲詫然——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怕?

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因為我,問心無愧。”

謝長庭看出他心中所想,最後給了他一個答案。她反手猛一用力抽出了刀,一大蓬鮮血濺在雪地上。如點點紅梅,一霎春風回暖,嫣紅開遍。

那最後一抹驚愕熄滅在他眼中,解藍的屍身萎頓在地。謝長庭扔了刀,上前在他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