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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66 字 2個月前

那水極涼,她不由得直皺眉。符止一丁點都不同情她,隻漠然笑道:“涼也忍著。你願意明天叫人見你脖子上一圈指印子麼?”

謝長庭斜倚榻沿而坐,搖頭不語。隔了一會兒,才忽然一笑:“那將軍又何必掐我。”

她得了便宜又來賣乖,符止輕嗤了一聲,不願意理她。隻待那棉布差不多被她體溫捂熱了,就又摘下來,重新浸過水再敷。其間的等待頗漫長,兩人也不再說話,各自歪在坐榻的兩頭,隻聽屋中蓮花銅漏一聲一聲,嘀嗒不止。

“謝夫人。”過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喚了她一聲。

謝長庭原本已有些困倦,支著腮問怎麼了。隻聽他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對螃蟹過敏嗎?”

她微微一怔,眼中的倦意漸漸退去,變得極為清醒。卻好似有一點飄忽,目光望著桌上的銅漏,又像是看向什麼遙遠的不知名處。半晌才低聲道:“是。”

她有些恍然地笑了一下,“符將軍,您還記得卓偐嗎?”

他當然記得。太常寺卓偐,她的第一個情人,和她在一起沒多久就也被牽扯進了明堂案,被人告發身死。旁人皆以為那是意外,但他自不會相信,“……他不是你殺的嗎。”

“不是您想的那樣。”她輕輕斂下眼,又搖了搖頭,“不……不全是那樣。”

她最初見到卓偐,是很早的時候,甚至在明堂案以前。他是沈佩之的同鄉,與他關係相善。但沈佩之並沒有把朋友引薦給她的習慣,她與卓偐,自然談不上有什麼來往。

直到沈佩之的死。

那段日子非常艱難,她剛剛接手千重,偌大家業,全憑她一個人支撐。就是那時,卓偐來到了千重,她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櫃台前,他垂著眼,語聲如一串冷珠落下。

“二十匹青絹。”

那時謝長庭對他其實沒有什麼印象,隻是略微覺得眼熟——他是比較容易被忽略的那種人,嗓音低啞,神色沉寂。側著頭的時候,陰影遮住他清冷姣好的麵容。

察覺到她在看他,他有些不自然,微微偏過頭去。

青絹很快包好了,卻隻有八匹——他們店裡境況近一段時間都不好,很久沒有這樣大筆的生意,一時間庫存竟周轉不來。他卻也不計較,留了個住址,讓晚些時候將餘下十二匹布送去。

方掌櫃笑逐顏開,這樣出手闊綽的客人可不多見。忙應承著:“您差人在家等著吧!最晚,明天也給您送過去了!”又有意留客,跟著問道,“還請問公子貴姓?”

“卓偐。”

他淡淡答了這兩個字。直裰在門檻上一掠而過,他已跨出了門,隻留一個清瘦的背影。

謝長庭有點茫然,看著他離開,在腦海中搜尋這有關這個人的記憶。這時候,背後卻忽聽“啪”一聲脆響,原來是雪賜端茶過來,手一抖落在了地上。方掌櫃訓斥了幾句,雪賜卻拚命地搖頭,急急打了幾個手勢。

謝長庭看懂她在說什麼,不由皺起了眉頭:“你記得他?是了……我也瞧著眼熟,佩之似乎是有個同鄉,想來就是他了。”

雪賜咬著牙,又打了幾個手勢。這一次她的動作非常慢,手甚至有些顫唞。

謝長庭看了,麵色微微一變:“你是說……明堂案發前那天晚上,佩之去了太常寺?”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中秋快樂,合家團圓:)

☆、18 皎夜光(下)

春去夏來,卓偐穿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青絹。

他不是很富裕,這個時候一般人家都穿素,絹比較貴,不會用來做常服。二十匹青絹,幾乎抵他一個月的俸祿。

之後的一段時間,他不斷地從千重綢莊購進布料。月牙錦、刻絲杭綢、提花緞……一匹一匹,堆在家中。能用掉的便裁了做衣裳,不能用掉的,甚至單獨辟出一間屋子堆放。

他將那間屋子鎖好,鑰匙小心保管起來。一如他保管那段明堂案背後,塵封的秘密。

“大人。”管家從前堂穿過來,低聲稟報他,“有位夫人求見您,說是千重綢莊的東家。”

前院裡,卓府的丫鬟引著謝長庭,向花廳走來——千重近一段時間的境況不好,這樣的回頭客,就顯得彌足珍貴。謝長庭對卓偐,起先隻是感激。可之後雪賜告訴她的事情,又彷如巨石壓在她心上。雪賜向來是不說謊的,那麼他與沈佩之的死,究竟有什麼關係?

穿過前院,她默不作聲打量著四周。

這府邸不大,不難看出他的財力實在也很有限,不知是怎樣負擔得起那些昂貴的布料。她心頭不免又添了一絲疑慮。正當這時,通傳的管家已迎了出來,含笑道:“謝夫人,請。”

謝長庭如此其實多少有些衝動——此時她才方%e8%84%b1離沈佩之的羽翼保護,尚談不上有什麼手段心機。她與卓偐不過短短幾麵之緣,這場突如其來的見麵,未必不尷尬。隻是她方邁進門檻,卓偐已不太自然地站起身來。似乎無措更甚於她。

謝長庭心中疑惑。麵上卻還是微微一笑:“這些日子沒見卓大人到店裡去,大夥兒還擔心您家裡出了事情。妾身這才自作主張過府拜訪,唐突之處您彆見怪。如今見您沒事兒,我們也就放心了。”

說著,又將手中的布包放在桌上,“這兩件成衣是新的,我估摸著您能穿,就想給您送來。算是謝您對我們的照拂吧!”

她情真意切,神色感激。卓偐卻隻有默然,半晌,才搖了搖頭:“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領。賬還是要算。待會兒您在前頭等下,我叫管家拿錢給您。”

她黛眉微蹙:“您這樣,可就是看不起妾身了。”

他平日素來少言寡語,更極少與年輕女子打交道,幾句話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但他也有他的辦法——直接喚了管家過來:“將錢備好了,待會兒給謝夫人帶上。”

謝長庭直有點兒哭笑不得,“一點心意而已,您這又是何必。”

他沉默不言,手掌卻在袖中緊握成拳。謝長庭目光微微閃爍,直覺到大約果然是有事——心中波濤不止。麵上卻不知為何,竟隱約浮出一個詭譎的微笑來。

臨彆時,她麵帶失落,在門前回眸看他:“那您……以後還會到店裡去嗎?”

她語聲微帶幽怨,他聞之一震,覺得不是很對勁。但是不願意多想,當下隻點了點頭。

她這才嫣然一笑,竟仿若少女般嬌俏。緩步轉身離去。

之後的一段時間,這樣的事在不斷重複發生。謝長庭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執著,儘管卓偐一再說不必,但她還是會定期挑幾件衣裳送到他府上。他堅持要結賬,可是沒有作用,後來漸漸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而來。有時候隻是到他府上坐一會兒,說幾句話。

這事情的走向出乎意料,簡直令人心慌。他終於無法再任由其發展下去,直截了當對她說:“往後要買的衣裳,在下會派人去千重取,夫人不必再來。”

謝長庭噎了一下:“也就是說您不會去了是嗎。”

他不回答,擺出送客的姿態。她慢慢垂下了眼簾,輕聲道,“妾身對您的心意,您不懂得嗎?”

他沉默了一陣,似乎有些顫唞,最終還是平靜道:“夫人不必再來。”

這一句絕情話很有效,謝長庭似乎被狠狠打擊了,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卓偐也不再%e4%ba%b2自去千重,而是托了幾個同僚家的女眷們代替。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些荒謬,仿佛也隻是一段短暫的插曲。

永啟六年的秋天,京城陰雨綿綿,連日不晴。寒意來的格外早。那天他從太常寺回府,隔著雨簾,遠遠看見一個人影立在門前。他陡然一怔,隻見她麵頰蒼白,雖然站在簷下,肩頭還是被打濕了一片,瑟瑟發抖。

他猶豫了許久,才走了過去。麵色卻還是冷的:“謝夫人又來做什麼?”

他語氣不耐煩至極。她聽了果然垂下頭:“今天妾身瞧見這件鶴氅,真想留給您。就送過來了,想起您不讓妾身來,就在這裡直接給您吧……”又小心抬眼覷著他臉色,“您生氣了嗎?”

她臉色蒼白,他硬生生轉開目光,不敢去看。隻冰冷道:“在下不需要,夫人請回吧。”

說完他轉身進了門,頭也不回。雨一直從午後下到了傍晚,漸漸起了風,雨點打在窗紙上沙沙的。管家從外麵進來回稟,說她還在。他聽了心裡一沉,久久不能言語。

謝長庭起初還覺得比較難熬,但是凍得麻木之後,反倒好了一些。隻是感官有些遲鈍了。聽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還尚有些反應不過來。卓偐擰著眉跨出來,瞧了她一眼:“我收下了,夫人走吧。”

她將懷裡的包裹遞給他,被她的體溫捂了很久,沒有沾上雨水。他接過來的時候,察覺到她冰涼的指尖從他手背上滑過去,冷得可怕。

她也發覺了,忙收回了手,勉強牽%e5%94%87一笑,露出個抱歉的神色。

“今年冷得早,鶴氅您早些穿起來吧,彆凍病了。妾身……這就回去了。”

她上%e5%94%87壓了壓,要說什麼卻又放棄了,似乎生怕被他嫌棄。打著顫福了福身,便轉身往台階下去。卻因為太僵了,腳步落在積水的地上,突而一滑,向下栽倒過去——

卓偐心頭猛地一跳,那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托住了她臂彎。她訝然,回過頭看他,神色期待還帶了點茫然。終於擊潰了他最後一道防線。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包在掌心裡。

“進來暖和下`身子,待會兒我叫人……我送你回去。”

他將她帶到東廂房安置,叫人煮了些熱湯來。又拿了個手爐給她捂著,過了一陣子,她才緩了過來,喚了他一聲。他這才轉回來看她,神色卻比原先更加沉寂,眼裡是難以言說的猶豫。

謝長庭裹著毯子倚在榻上。離他那麼近,他甚至可以從她的眼睛裡看到映出的自己。可是他看不清自己……那一刻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越是逃避就越是泥足深陷,什麼時候開始竟已是放不下了,他不知道。

那就封死所有的退路吧。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幾乎是有一些顫唞地擁抱她。謝長庭似乎方才真是太冷,尚未緩過來,神態懶洋洋的。那目光說是迷離,倒不如說是空洞,仿佛沒了生氣。忽而輕輕閉上眼,“我困了,想睡一會兒。”

他微微一怔,見她確實神色疲憊,便扶她躺下來,為她掖好毯子。他這個人其實很溫柔,隻是言語不多,“那你睡吧,我出去了。”

她嗯了一聲,抬頭對他一笑。卓偐有片刻的怔忪,她那個笑容很模糊,深處竟似乎藏著幾分刻毒。可是稍縱即逝,再去看的時候,她已經歪在榻上,沉沉睡去。

他起身走了出去。門被輕輕帶上的一瞬間,她睜開了眼睛。

廂房裡一片寂靜,門窗緊閉,十分溫暖。她站起身來,目光在房內逡巡——他房間收拾得很乾淨,桌邊整齊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