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必須打敗你?”
“或者更恰當一些——毀掉我。”
他把路德維希的手機放進大衣口袋,床上還放著婚紗拆下來的包裝,夏洛克掃了一眼包裝盒,目光忽然凝住了。
他慢慢撕下包裝盒上的標簽,放在眼前看了看。
隨後,他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
雷斯垂德的聲音從客廳裡傳來:
“那個艾瑞希-波西瓦爾,我們是否還要調查他?”
良久。
良久,他才聽到夏洛克輕聲說:
“不用了……對他的指控,被撤銷了。”
……
房間裡,夏洛克看著剛才手機上傳來的幾張照片。
照片來自他放在街上的流浪漢,拍攝的是那些假新娘身上婚紗的近景。
麵料是好的,但是看得出針腳匆匆,顯然是臨時趕製出的成品,和維希穿的那件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如果不是電子眼像素太低,他隔著一百米就能辨認出來。
而包裝盒上的標簽,表明這件婚紗是客人自己設計,商家隻負責製作。
製作時間是一個星期之前,在艾瑞希生病住院期間,數量僅有一件。
……如果艾瑞希-波西瓦爾和亞圖姆是一夥人,以亞圖姆追求完美的性格,完全可以在一個星期前就開始準備,沒理由使用這麼粗糙的次品。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根本不是一夥的……亞圖姆通過某種方式知道了艾瑞希和維希之間的關係,獲得了婚紗的設計樣本,順手利用,自導自演了一出精彩的戲碼。
戲碼的首幕,是中國街老板莎士比亞。
因為忙於做路德維希的精神分析,還要對付亞圖姆層出不窮的小計謀,這種三分以下的案子都被交給了雷斯垂德處理,他隻過問了最後結果。
——失誤的開始。
而戲劇正劇開始的時間,就是路德維希穿上婚紗去見艾瑞希的時候……她什麼時候穿上婚紗走出貝克街,這出滑稽劇就什麼時候上演。
恐怕連那個出租車司機,也是安排好的。
他清楚地記得,她出門時不僅沒有帶手機,還沒有帶錢——在道路擁堵根本跑不了的情況下,哪個司機會讓她這樣輕易地坐霸王車?
……
窗簾邊是路德維希的書桌,沒有什麼化妝品,也沒有什麼首飾,桌子上乾乾淨淨的,台燈邊隻有一瓶墨水,和一支筆。
換下的鞋子和衣服淩亂地放在床邊,這兩天她都沒有怎麼回過貝克街,忙於應付死亡和……他。
她永遠見不到那個咖啡館老板最後一麵……因為他。
這是亞圖姆毀掉他的第一步。
為了造成不可彌補的隔閡,艾瑞希,一定會死在她到達之前。
……殺死一個快要死的人,需要哪些步驟?
不,連步驟都不需要。
那就像碾碎一朵花朵一樣輕而易舉,隻需要一陣風,香氣就會散去。
……
夏洛克慢慢把手機放回大衣口袋。
……現在他不是百口莫辯了。
麥克羅夫特說的對,他太過於迫切地想要證明一件事,太想要把某個形象從她腦海裡趕跑……以至於他如此輕率地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了口。
即便他說出口的時候,已經指明了這隻是勸阻她涉險的猜測,即便那個時候,證據其實充分得已經可以下定論……但誤導就是誤導,沒有什麼理由能為他開%e8%84%b1。
……
夏洛克一言不發地關上房間的門。
雷斯垂德在他身後說:“你現在是要去醫院嗎?”
“嗯。”
雷斯垂德看著他修長的背影:
“你最好確定你是去安慰她,而不是去雪上加霜。”
“……”
仿佛是猶豫了一下,雷斯垂德在他走到門口時,才再度開口:
“你說你是因為理解上的偏差才造成失誤……那個偏差是什麼?”
口袋裡的震動響起,夏洛克麵無表情地拿出來看了一眼,又麵無表情地把手機放回去。
他把手放在冰涼的銀質門把手上……他還記得這個門把手是經過她各種威脅之後,他才假裝勉勉強強地買來。
“是‘征服’這個詞……需要征服,意味著還沒有獲得。”
——所以他排除了路德維希。
他轉開門把手,淡淡地說:
“而那個時候,我以為……那已經是我的了。”
……
手機還沒有黯淡下去的屏幕上,還能看清,方才發來的是一句簡短的話。
那是亞曆山大在埃及向阿蒙神求取的神諭的前半段,曆經幾百年的時光,在倫敦某個肮臟的地下賭場再度響起,現在又出現在了他的手機上——
“你將征服世界,但是,隻差一步。”
☆、第126章 未婚妻
聖瑪麗醫院。
她站在離安和的病床兩步遠的地方,站在冰涼的地板上,窗外層層疊疊的雲層裡,太陽隻是一抹淡而清透的光。
鳥兒還在鳴叫,有灰色的鴿子站在對麵的屋頂上,站在黑色十字架的尖頂。
她還是沒有走過去……不知站了多久,久得腳心和手心都冰涼了,她慢慢地走出病房,坐在門口的椅子上。
……
這裡離海這麼遠……她卻好像能聽見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
已經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當時安和還沒有成年,冒著她爺爺的名字發表了日文翻譯作品,用稿酬偷偷帶她去了渤海。
銀河王子號輪船,他們站在甲板上,渤海和太平洋連成一體,海風從遙遠的大洋彼端吹來,海浪拍擊著礁石,海鷗從巨大船帆的頂端飛向蔚藍的海平線。
而安和站在她身邊,微微笑著,看著她站立不穩地大呼小叫,白色襯衫衣角被風吹起,安安靜靜地支著下巴。
他黑色的眼睛裡,映著大海和她。
就像,裝進了整個世界。
……
“他最終還是走了……上帝沒有眷顧他,這真令人歎息,是不是?”
身邊有人在說話,一個蒼老的聲音,路德維希聽見了,隻是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一瓶水遞到她麵前,她這才微微偏了偏頭。
那是一個老醫生,帶著眼鏡,胡子很長,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但聲音非常和藹。
“我聽說有人來領他走,所以過來看一看。”
他走到路德維希身邊,和她並排坐下:
“艾瑞希是我的病人,也是我很好的朋友,才華橫溢,完全的紳士……我總是忍不住要和他成為朋友,但從年紀上說,他做我孫子都夠了。”
老醫生喝了一口水:
“我原本打算,如果沒有家人為他主持葬禮,就由我這個糟老頭子出麵……畢竟,人總是要有一個葬禮,才算體麵地結束了這一生。”
路德維希打開瓶蓋,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沉默著。
“他很久之前就出現了器官衰竭的症狀,一直不肯去醫院,這一次還是我和威廉騙他上了車,才把他送到這裡來……但也隻延長了一周的壽命,我一直不能確定我的舉動是否正確。”
老醫生朝她笑了笑:
“但是現在我確定我是對的,因為……你出現了。”
路德維希開瓶蓋的動作頓住了。
她轉頭,怔怔地看著老醫生溝壑斑駁的側臉。
聽他慢慢地說:③思③兔③文③檔③共③享③與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一個女孩,他為她走遍了世界各地,為她開了一家咖啡廳,還為她建了一棟種滿蘭花的彆墅。”
老醫生眨眨眼:
“現在我需要確認一下你的身份,以防有人假裝家屬,冒領屍體……孩子,你喜歡蘭花嗎?”
……
對麵尖頂上的灰色額鴿子,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撲棱棱地飛走了。
……那棟彆墅,她看見了。
路德維希握著水瓶,良久才開口:
“喜歡……很喜歡。”
“剛才是開玩笑,%e4%ba%b2愛的孩子,我早就確定你的身份了……因為你身上的婚紗,他很早就設計好,反反複複改了很多次,我印象深刻。”
老醫生笑起來,蔚藍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我想他愛著你……他非常非常地愛你。”
……
路德維希打開水瓶,看著安和躺在床上靜默的側臉,喝了一口。
手卻有些不穩。
細細的水流順著她的脖子,慢慢地滑進絲綢的領口,留下一條深色的水漬。
“可我有一點無法理解,他這樣愛你,他因為你孤零零地死去……你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這可不是對等的情感。”
老人慢慢地說:
“你為什麼,不為他哭泣?”
……她為什麼不哭?
路德維希放下水瓶:
“我為什麼要哭泣?他如果活著,我為他的痛苦而痛苦,他如果活著,我為他的悲哀而悲哀……可是現在,他已經死了。”
她的聲音輕得,就像一片雪花。
而火已經點燃,隻要再等一會兒……那片薄薄的六瓣雪花,就要化成水,化成蒸汽,消散在空氣裡,再也尋不到蹤跡。
“他已經沒有悲哀,沒有不舍,也沒有痛苦了……他這樣平靜,那我為什麼要哭?”
老醫生看著她深深陷進手心裡的指甲。
……還差一步。
“即便這樣,也請你至少……不要忘記他。”
老人站起來,走到她對麵,蹲下,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
“他追尋了你這麼久,卻連你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我想,他一定還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
……沒錯,她和安和,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死人總是因為活人的遺忘而更加孤寂,請不要忘記他,永遠不要忘記他。”
路德維希怔怔地看著他蔚藍的眼睛,思緒仿佛都被卷進了那蔚藍色的漩渦裡。
那是不是眼睛,那是……大海。
從太平洋湧來的蔚藍海水,甲板上的海鷗和少年。
老人低緩的語調,就像冰冷的水流一樣,流進心底:
“請把他刻進心底,不要讓他那樣寒冷,請像他思念你一樣,思念他……”
……
“這點就不用你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