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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宮花紅 尤四姐 4317 字 2個月前

思念,終究是不能聽下頭人的規勸,親自率兵進軍了克塞都部。

莽莽荒漠,百草皆哀。放眼一看,黃沙連天,一輪紅日緩緩落入地平線,穹隆盡頭餘暉暗淡,赫赫揚揚馬蹄疾踏,一隊騎軍朝韃靼縱深處逼去。

狂奔百餘裡抵達盧梭河,皇帝勒馬觀望,韃靼軍帳在暮色中林立,初略一數有七八十座,繁星一樣拱衛在王庭四周。

才入夜,漠上氣候惡劣,帳篷邊上燃起了三三兩兩的篝火,木炭爆裂的聲音隨風傳過來。皇帝抑製不住興奮,手都微微打起了顫。錦書就在那裡,再逼近幾步就能看見了……

突然有尖銳的哨聲響起來,原來是叫放哨的韃靼軍士發現了。皇帝舉起馬鞭奮力一揮,直指湖畔王庭,「女人和孩子留下,男人一個不剩,給朕狠狠的打!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朕這裡重重有賞!」

眾將卒得令,先是一陣排槍,「」鐵砂子橫飛,韃靼人倉皇出迎,還沒摸著頭腦,立時就被打死了十幾個,餘下四散逃竄,恍如驚弓之鳥。

「殺賊!萬歲爺有賞!」

聲勢如山崩地裂,南軍五千鐵蹄潮水一樣湧向韃靼大營,這五千人半數是南苑巴圖魯,半數是漢軍旗下侍衛,都是在古北口大營操演練就的單打獨鬥的人精兒。此時殺紅了眼,見男人就砍,見帳篷就燒,簡直像地獄裡爬上來的魔鬼。

王帳裡賽罕才生孩子,嬰兒的啼哭伴著外麵的槍聲呼號聲,直叫人渾身起栗。

永晝在戰場上廝殺,生死不知。賽罕掙紮著支起身子,抓著錦書的手,臉色煞白,顫唞著嗓音說,「額科勒其,南軍殺來了!博格達汗殺來了!」

錦書抱著孩子左右兩難,擔心永晝,擔心皇帝,低頭看看繈褓裡渾身是血的小侄兒,橫豎又撂不下。隻得好言安慰她,「你別急,不會有事的。你抱著碩塞,我出去看看。」

才說完,牛皮帳上像被誰灑了一把沙子,隱隱聽見阿克敦氣急敗壞的咆哮,「混蛋,不許打王庭!打弘吉圖汗!」

賽罕一躍而起,拔出彎刀深深吸了口氣,回頭看孩子一眼,對錦書道,「我要和可汗並肩作戰!額科勒其,碩塞交給您了,如果我們夫妻戰死,請您把他撫養長大。」

錦書驚愕的要去阻止,可抓了個空,她紮好腰帶已經奔向帳外。

錦書心急如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韃靼潰敗是不可逆轉的了,永晝怎麼辦?她躲在王庭裡見不到皇帝,見不到將領,萬一永晝有個好歹,她死了怎麼有臉見地下的皇考!

她扯過毯子包上孩子,咬緊牙關跑了出去。

屍橫遍野,焦黃的地皮上覆蓋著斑駁的血跡,她慌亂的左顧右盼,找不見永晝,也找不見賽罕……

草原上的寒風獵獵的吹,吹起燃著的木炭,火星子茫茫點點四下飛濺。她覺得心上都結起了冰,怔怔立著腦中一片空白。

「我們投降——」韃靼人扔掉了手裡的刀,抱著腦袋說,「不要殺我……」

「孬種!」永晝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響起,憤怒的嘶吼,「扔了刀死路一條!把刀撿起來!」

錦書辯清了方位,跌跌撞撞朝永晝奔去,猛聽見皇帝的喊聲,「錦書!」

她腳下頓住了回望,皇帝穿著擋甲從馬背上躍下來,滿含喜悅的迎向她。

她%e8%85%bf裡灌了鉛,再挪不動步子。這輩子還有見麵的機會!她以為緣盡了,誰知就這麼被老天爺續上了,拿永晝的一敗塗地做紅線,續上了。

她披散著頭髮,一副韃靼女人的打扮,孤零零在曠野上站著,形容兒可憐到了極致。皇帝隻覺心疼,伸手去攬她,卻被她推開了。低頭看,她懷裡有個孩子,才出世的,紅紅的小臉,皺巴巴的小模樣,大約是餓了,使勁往她%e8%83%b8口拱。

「這是?」他看著那小小的人,狐疑道,「永晝的孩子?」

她悚然一驚,往後縮了縮,「你別碰他!」

他剛想說話,阿克敦和幾個巴圖魯左右挾持著一個人,推推搡搡的,深一腳淺一腳從盧梭河那頭過來。

錦書心頭狂跳,定睛細打量,那人髮髻散亂,身上的衣裳豁了好幾個口子,血人似的狼狽不堪,頭卻高高的昂著,傲慢而又不屈。

是永晝!她%e8%85%bf肚子轉筋,險些栽倒下來——他被生擒了!她恐懼異常,視線在丈夫和兄弟之間穿梭。

永晝喘著粗氣對皇帝怒目而視,兩腋的親兵要押他跪下,他挺直了身子,人繃得緊緊的,鋼鐵樣的強硬。

阿克敦見他無禮,嘴裡咒罵著就要上去踹他%e8%85%bf彎。皇帝比了個手勢,阿克敦躬身應是,作罷退到了皇帝身後。

第185章 過得今宵

皇帝瞇眼看他,火把子上的鬆蠟燒得吱吱響,跳躍的火光照亮了那張年輕的臉。

永晝咧嘴一笑,滿臉的血漬顯得有些恐怖,「我敗了,無話可說,聽憑處置。」

錦書嗚咽著叫了聲,「永晝……」邊上的侍衛搭手攔住了她,卑微嗬腰道,「娘娘,刀劍無眼,請娘娘保重鳳體。」

她被擋在男人的世界之外,隻能眼睜睜看著,無法靠近,無能為力。

「你浪費了朕三個月,好大的本事!」皇帝負手而立,嘲諷道,「借了韃虜人馬對抗朝庭焉能長久?你登上汗位不易,朕要是你,就帶著族人安生遊牧,何苦再踏足中原趟這渾水?沒那麼大的嘴,偏要吞那麼大的餅子,看噎著了吧?」

永晝一哼,拿眼尾乜他,「這話趁早別說!我要奪回原本就屬於慕容家的江山,哪裡錯了?你這亂臣賊子謀朝篡位,老天竟又讓你贏了,這是什麼世道?」

皇帝怒火愈熾,咬著槽牙一哂,「勝者為王,這樣的道理你懂不懂?大鄴就像塊兒臭肉,裡頭爛得流膿,沒有朕,早晚也有別人取而代之。憑你父親,憑你,你們誰能守住這萬世基業?朕是順應天意,還黎民百姓一個清平世界,你去打聽打聽,有誰還在留戀前朝?」他突然發覺根本沒有必要和一個手下敗將費%e5%94%87%e8%88%8c,冷著臉道,「朕給你恩典,賞你個光彩的死法,你自己選吧!」

錦書聽了這話使勁掙起來,那兩個紅頂侍衛還是死死杵著紋絲不動。她背上汗濕了,中衣裹在身上,絲絲縷縷的寒意侵入骨髓。她一手抱著孩子,騰出另一隻手來賞他們耳刮子,氣急敗壞的跺腳,「放肆!讓開!」

侍衛們早就有皇帝授意,並不怵她,隻是躬著身木訥道,「奴才們職責所在,請主子娘娘見諒。」

錦書急得百爪撓心,篩糠似的渾身發抖,左奔右突嘗試了幾次,終歸是在原地打轉。她隻有高聲哭喊,「萬歲爺,您留我弟弟一條命,奴才做牛做馬的報答您!求求您……求求您……您瞧著我,瞧著咱們的情兒……」

皇帝似有鬆動,轉臉看她,蹙了蹙眉。

永晝卻受不了這樣的屈辱,他寧願去死,也不願靠個女人的低聲下氣苟且活著。他說,「錦書,別求他!我十年前就該死的,到了如今也算是賺到了!」他倔強的抬起了下顎,「宇文瀾舟,爺這一輩子盡了全力,死而無憾。你要殺要刮悉聽尊便,爺皺一下眉頭,慕容兩個字倒著寫!」

這話已然是不顧生死了,十二月的節令裡,錦書急躁得滿頭大汗。或者是父子連心,碩塞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哭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急,漸漸不繼,斷斷續續像是憋得透不過氣來了,任憑怎麼搖哄都不成,喊破了嗓子,最後隻是啞聲嚎叫。

永晝再強硬,那孩子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哭得那樣叫他揪心難忍,別過臉去,兀自紅了眼眶。

「十六弟,你瞧瞧哥兒,你瞧一眼啊!」錦書見慌忙托起孩子,「你忍心叫他像咱們一樣麼?他還這麼小,沒了父親,往後誰來教養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時一片叫好聲傳來,阿克敦往遠處一指,「主子,賊婆子逮著了!」

巴圖魯們不會憐香惜玉,賽罕掙紮得越凶,他們押解越是下死勁兒。麻繩幾乎勒出血來,她咬著嘴%e5%94%87一聲不吭。推到永晝身邊時,她抿嘴欣然一笑,「可汗,我們這樣,漢話怎麼說?是同生共死麼?」

副將插秧一千兒,「主子爺,奴才覆命。」起身沖賽罕一啐,「這惡婆娘,揮起刀來不要命似的,一氣兒撂倒了咱們七八個弟兄。要不是看她是女人,奴才就把她腦袋擰下來!」

皇帝不言聲兒,帶著勝利者的姿態,似笑非笑的看著永晝。

永晝橫下一條心,他轉眼看賽罕,從沒那樣用心的,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她一遍,彷彿是要刻進腦子裡去。

「婆姨,」他孩子氣的笑了笑,「你怕不怕死?」

賽罕的眼淚簌簌落下來,她搖搖頭,「蒼狼的女兒不怕死,我隻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就是剁成泥也值得。」

永晝點點頭,欣喜並且欣慰,「是我的好女人!你記住,我叫慕容永晝,是大鄴明治皇帝的皇十六子。過會子下去了來找我,咱們下輩子……還做夫妻。」

皇帝淺淺勾了勾嘴角,心裡也佩服他。慕容家男人不怕死,當初南軍攻進紫禁城,滿世界的找慕容高鞏,誰知他悄沒聲的在長春/宮裡一根白綾子就去了。人死債消,倒是免去了好些恥辱。如今的慕容十六也願意像個爺們兒一樣去死,很好,別叫他手上沾血,他可以讓他死得有尊嚴。

「你們夫婦同心,朕瞧著也感動。」皇帝摸了摸下巴上微微冒頭的鬍髭,似乎頗有感觸,「這世上太多的怨偶,相約來世,難能可貴得很。生時同衾,死後同%e7%a9%b4,這輩子在情上頭也算完滿了。衝著這點,朕給你們夫妻合葬,撇開國仇,算是我這個做姐夫的一點兒心意。」

事態愈發糟糕,永晝不服軟,皇帝也沒有要赦免他的意思,錦書不能坐看著慘劇發生,她驚慌失措的喊,「萬歲爺……瀾舟,你別殺他們,他們一死我也不能活,要殺你連我一起殺,你聽見沒有?」

皇帝嘴角微沉,他睨斜永晝,「朕的皇貴妃為你求情,朕著實為難。你說朕該不該留你性命?」

永晝乾巴巴的說,「我雖是祈人,但長在關外。勇士是什麼樣的?情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

皇帝從嘴裡笑到心裡,他回身看了錦書一眼,「朕原想饒他,可他一心求死,朕也無能為力。」

錦書哀求道,「你讓他們走,走出大英,走得遠遠的,這輩子再不回來,成不成?」

皇帝吮著%e5%94%87思量,這點怕是辦不到。他不能給子孫後代埋下隱患,這個慕容永晝不是省油的燈,他就像一堆火藥,別說沾點兒火星,就是太陽照久了都要爆炸,一旦到了他夠不著的地方,屆時施展開拳腳,天知道又出什麼麼蛾子。

「我求求您!」錦書曲%e8%85%bf跪了下來,「讓他們走,孩子咱們留下,就當是個質子,養在我身邊,我來管教他,好不好?」

皇帝隻道,「後/宮不得乾政,你忘了。」沖侍衛使了個眼色,「帶貴主兒下去,套輛車好好安置。」

錦書眼裡的光漸次黯淡,他是鐵了心要殺永晝,帝王心原就是這樣,容不下半點瑕疵。是她一直把他看得太好,忘了他是泱泱華夏的主宰,拿兒女情長束縛他壓根兒不管用。

「我不走。」她平靜的說,霍然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