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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布筆錄暫時結束。

兩位年輕警察埋頭校對筆錄、打印文檔。

三人坐等簽字的時候,警察阿姨惟恐小姑娘年紀輕輕不知道利害,又苦口婆心了一回:“葉兮,時間不等人,這件事情你必須趕緊和你舅舅想辦法。想不出解決辦法,一旦正式進入破產程序,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

葉兮臉上的表情略微陰寒了幾分,一雙浮腫的眼睛黯淡無光,怔怔注視著正對麵打手勢的潛小麥。等到手勢告一段落,她緩緩開了口,問:“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事?你說吧。”

葉兮有些意外,現在的%e4%ba%b2朋都避她如瘟疫,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麼乾脆。心裡儘管已經打過千百次腹稿,臨到頭,一時竟還是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便問:“孩子們在上海,手術進行得怎麼樣了?”

潛小麥答:“謝謝你的關心,一切都很好。助聽器已經調試佩戴上了,曹山和周燕兒的人工耳蝸手術也很成功。”

看來是個有心人。“可愛的你”並沒有對外說明孩子們去上海的事情,這個消息肯定是她自己從彆處打聽到的。

葉兮抿%e5%94%87:“希望後期康複一切都順利。”頓了一下,又說:“我也想替他們做點事情。”

房內所有人默然。她自己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怎麼替彆人做點事情呢。不過,倒也沒有人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葉兮說:“畢業回到華陽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廢物。直到有一天百無聊賴在街上逛蕩,發現了‘可愛的你’。隨著深入的了解,我深深覺得,這也是我想做的、我能做的、而且能夠做好的事情。”

“公司現在回天無力。與其被拍賣,被彆人收購,我還不如讓給你。廠房和宿舍雖然簡陋,但勝在寬敞,能容納更多的孩子學習。最重要的是,位置得天獨厚,毗鄰月湖和華陽山,是孩子們最好的繪畫寫生基地了。”

潛小麥怎麼都沒料到葉兮會有這種想法。恐怕,這才是請她來的真正目的吧。斟酌了一下,道:“這需要很多資金,不是我一個打工的人能承擔的。”

葉兮倒也乾脆:“隻要你替我把債務償還了。公司所有的東西,我都分你一半。”

三個警察再次麵麵相覷。這AA公司的老板到底是怎樣的一朵奇葩啊,對方都還沒有開始講價,她就急著趕著主動把公司奉上了。

潛小麥對AA公司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但從警察們微微流露出來的驚訝表情可以看出,這應該是個味道不錯的餡餅。隻是,她的胃口很小,冒然不會去吃這種無緣無故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稍作思考,說:“此事關係重大,我需要跟家人商量一下。這期間,你也跟%e4%ba%b2朋多作溝通。人多主意多,說不定會想出更好的解決方法。”

葉兮輕輕點頭表示會考慮,然後便是黯然垂眸,喃喃說起了毫不相關的事情。

“昨天晚上,我在鐵屋子裡夢到了久違的爸爸媽媽。他們穿著古代人繡紋精美的華服緩步走來,金冠束發,步搖擺動,靜靜看著我微笑。”

“我無儘地想念,仿佛隔了一萬年那麼長久,撲過去抱著媽媽嚎啕大哭。我說對不起,沒有守護好他們辛苦創下的公司。媽媽抱著我,溫柔地說沒關係。爸爸還像小時候一樣,用他厚實的手掌輕輕摸了摸我的臉頰。那懷抱和掌心裡的溫暖,醒來後,我依然感覺到周身有一股熱氣縈繞。”

“所以,我現在決定這樣處理公司,爸爸媽媽想來應該不會責怪的。他們在世的時候,每年也都匿名給聾啞學校捐款。如果說我有什麼奢望,那就是希望AA的名稱能取代‘可愛的你’繼續流傳下去。AA製鞋公司不在了,就換成AA慈善機構、AA美術培訓班。這樣的話,相信爸爸媽媽地下有知,也會喜聞樂見的。”

一室寂靜裡,葉兮麵無表情,說話的聲音低微,語氣很緩,若不是那顆突然砸落手背的晶瑩水珠泄漏了她的偽裝,所有人都會誤會這個姑娘有著一副鐵石心腸。

警察們聽了,自然不會相信這種虛幻的夢境,卻也是不無動容。

寒冷凍人的冬夜裡,賣火柴的小女孩卑微地乞求著一點食物、一點溫暖。穿越不同的時空,眼前的葉兮何其相似。鐵屋子裡,她乞求的隻是父%e4%ba%b2寵愛的一次撫摸、母%e4%ba%b2溫暖的一個懷抱。可是,這麼簡單這麼卑微的渴望,隔了陰陽,今生卻是再再沒有了可能。

不是所有的孤女,都能碰到長%e8%85%bf叔叔;不是所有的灰姑娘,都能遇見王子。

沒有父母的十個年頭裡,葉兮遭遇了多少人間冷暖,才變得如今這般心灰意冷、脾氣糟糕?身陷絕境,能想到、能請到的援手,隻是一個匆匆有過數麵之緣的熟悉陌生人?

都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與人道不過二三。可是即便是這二三,說出口之前,都還得仔細考量琢磨。看著對麵抿%e5%94%87不語、倔強挺直了背的葉兮,潛小麥瞬間恍惚,仿佛看到了前世那個卑微的有苦常常說不得的自己。一聲“阿兮”叫出口,已是喉頭哽咽。

“阿兮,不管過程有多難,請你為我和孩子們堅持。對我們來說,你既懂%e5%94%87語,又懂手語,還會畫畫,是這個世間不可多得的寶物。”

正對麵,葉兮掩去淚光,無力地苦笑著扯了扯%e5%94%87:“寶物麽?”似嘲似諷。有生以來,除了父母,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安慰她。

仿佛能看透她此刻的內心想法,潛小麥顧不得逾矩,探過身去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一字一句鄭重強調說:“是的,阿兮,你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寶物。”

“優秀的特教老師可以重金聘請,懂孩子們的人卻是可遇不可求。以前,我總是不明白,民間的傳說裡神仙犯了錯,玉帝為什麼總是千篇一律把他們貶入凡間受苦受累。後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原來,隻有真正懂得疾苦的神仙,才會打心底裡慈悲為懷。”

“所以說,阿兮,你經曆的萬千苦難,其實也是一筆財富。你知道那有多痛,你會以自己為鑒,真正憂孩子們之憂,去關心關愛他們的需求。能拜你為師,是‘可愛的你’所有孩子的幸運。”

葉兮聽完之後,好一陣子垂頭不語。末了,她的眼睫輕顫,複又抬頭說:“能被潛小姐這麼看重,何其不是我的幸運……”

224不歡而散

走出公安局,已是華燈初上。

想起剛剛收到的《委托書》,潛小麥再次感慨緣份的奇妙。

這份《委托書》的手寫筆跡,與她抽屜裡保存著的匿名捐款大信封一模一樣。

原來,從8632元現鈔匿名捐款,到犀利網友“惺惺相兮”,或者追溯到七年前在工藝廣場舉行的聾啞學校捐款答謝會,她和葉兮的緣份不知不覺早已結下。

入夜後的公安局門口比較冷清,隻零星幾個打探消息的人。彭辰和鄒佰瓊、歐陽軒三個不熟悉的人,煙熏霧燎湊在一塊兒聊得歡。餘光瞥見潛小麥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紛紛扔了煙蒂,轉身朝她走過來。

鄒佰瓊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出來,不能擔保嗎?”

潛小麥搖搖頭:“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不敢冒然行事。”

鄒佰瓊點頭:“這樣也好。現在索債的人鬨得凶,那丫頭走到哪兒都不安全,不如老實在局裡呆著。”

神經,誰敢勞動人民警察當保鏢潛小麥不雅地撇了撇%e5%94%87,突然想到他的身份敏[gǎn],忙機警地四下裡打量了一番,說:“你趕緊走,這個敏[gǎn]時期,讓人看到咱們私下說話不好”

“沒事,哪有你說得這麼緊張。彆自己嚇唬自己”

鄒佰瓊不急,潛小麥急。顧不得彭辰和歐陽軒就在邊上,伸手使勁把他往外推:“快走萬一要是影響到你,鄒媽會帶人把我家房子扒了的。”

鄒佰瓊笑噴,怕了她耍潑拚命的架式,無意識撣了撣並不存在的製服褶皺,道:“行那我就不操這個心了。有你當家的在,這點事情不成問題。”說罷,趕在潛小麥惱羞成怒之前,一溜煙兒跑了。

趕走了鄒佰瓊,跟歐陽軒道過謝,潛小麥上了彭辰的車,一眾人在公安局門口分道揚了鑣。

一路暢行無話。紅綠燈的時候,車子停下來,彭辰問:“葉兮跟你說了什麼?” =思=兔=網=

潛小麥一本正經地打斷:“彆吵,我在思考”

彭辰輕笑:“行你慢慢思考。”

車內恢複安靜,綠燈亮起,繼續前行。期間,彭辰接了個電話,仿佛怕乾擾副座上哲學家的思考,匆匆接起,隻說了一句話,語氣卻是不容置疑:“五五折,多一分都不要。”

潛小麥越想越亂的思考狀態,一直延續到吃飯。心不在焉的,一根魚刺便梗住了她的喉嚨。吞不下去,咳不上來,直梗得她雙眼淚汪汪狼狽無比。

一陣手忙腳亂,喝了小半瓶醋,又囫圇吞了大半碗米飯,好不容易才將那根作亂的魚刺帶下去。

彭辰實在看不過去了,遞給她一條溫水毛巾,直接命令道:“好好吃飯,彆瞎想了。有什麼疑問,等下我都告訴你。”

飯後,彭辰沒有食言,以消食為名,拉著潛小麥沿湖濱龜速走了一圈。

夜幕下,AA公司二十年前興建的廠房鐵將軍把門,一片漆黑。在周邊新興建築燈光璀璨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陳舊調敝。

廠區占用田地十來畝,背靠青山,呈狹長形陳列月湖北側。

這個麵積說不上大,卻也是非常難能可貴了。浙南山多田少,想潛家世代在農村務農,楊勇、潛麗琴一家五口,山林有上萬畝,田地卻堪堪隻有兩畝三分。相較之下,葉兮能在新興的江北湖濱擁有占地十來畝的廠區,不折不扣是個地主婆了。

遠遠看著廠區大門前停得橫七豎八的討債車輛,潛小麥歎息:“真是世事無常啊葉氏幾代人攢下的家業,就這麼葬送在了七千多萬欠款上。”

彭辰不吭聲,見不得她在冷風中滿臉落寂地長籲短歎,拉著她迅速離開了。

回程的途中,潛小麥把白天在公安局的所見所聞跟彭辰細細說了。

彭辰問:“你真的準備接下這個攤子?”

潛小麥抿%e5%94%87,沉%e5%90%9f許久,微不可見搖了搖頭。

“有什麼彆的主意了嗎?”不需要明說,從她紅著眼眶走出公安局,他就知道,無論如何,她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潛小麥沒有回答,下意識揉了揉隱隱發疼的額際。

葉兮提出的建議不是不誘惑。隻是,願望雖然美好,她的能力財力卻還遠遠不夠。與其攬了大批聾啞孩子草草行事遭人非議,她更喜歡行有餘力,慢工細琢,默默培養幾個可塑之材。

更何況,她縱是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