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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鄉政府的人自己是從來沒打過主意,想必是有官方背景的孫紅梅家乾的。這樣,隨著蘇家粉乾廠的消失,孫家勢必會想辦法接手另一半的銷售市場。那麼,各取所需,自己是不是已經不欠孫紅梅了呢?

潛小麥搖搖頭,不想再聽這個話題,便打斷了問:“我爸呢?這麼遲怎麼還沒回來?”

潛麗琴答:“過陣子就要收麥了,會很忙。所以趁現在有空,你爸提前去山上把土鬆好,過陣子搭蔭棚種天麻才來得及……”

母女倆正聊著,待飯菜都上了桌,楊勇也帶著農具回來了。一番清洗後,全家人圍在一起有說有笑吃了頓簡樸的團圓飯。看著父母良好的互動,潛小麥的心徹底放鬆了下來。

飯後,楊勇與潛麗琴去了前屋,和潛家爺爺奶奶商量明天的法事事宜。潛小麥則帶了兩個弟妹向學校走去。

初夏的夜晚,澄清的天空中繁星閃爍,偶爾有一兩顆流星劃過天際,愈發襯得釅釅大山深邃神秘。溫涼的山風糅入了丁香淡淡的甜香,輕絲般拂過潛小麥的臉頰。此刻,她正站在南江鄉校新的教師宿舍樓前,凝視著一樓最裡側的房間。

橘黃色溫暖的燈光下,譚向陽正抱著兩歲的女兒輕聲哄著,似乎是小女孩吵著要吃果凍,而譚向陽說:“今天已經吃很多了,剩下的放著明天給葭葭吃。”

葭葭。非常動聽的名字。很襯這個明眸皓齒、粉妝玉琢的小女孩。而做了父%e4%ba%b2的譚向陽似乎變得更加沉穩內斂,還留起了八字胡。當年的“小彌陀”已經完全成長為“方丈”,已經能於不動聲色間讓在家裡稱王稱霸的潛小海敬畏有加,和潛小茉寧願呆在操場上喂蚊子等姐姐,也不肯到班主任麵前來挨批。

“叩叩叩”潛小麥輕輕敲了敲門。

譚向陽回過身來,見著來人,眼裡蕩起笑意,抱著女兒手忙腳亂地指了指椅子,示意潛小麥坐下。

潛小麥把帶來的自製野茶放在桌上。幾年師生朝夕相處下來的默契,譚向陽也沒客氣,笑笑地收納了。

潛小麥道:“譚老師,我家弟弟妹妹又給你惹禍了啊?”

譚向陽笑笑地搖了搖頭:“你們三姐弟真是各俱特色。兩個小的都很好,就是小茉的成績,相較你們而言要遜色得多。”

“那小海呢?”

“很聰明機智的孩子,學習上一點就通,就是粗心馬虎了點。長笛學得不錯,非常愛玩,乒乓球、羽毛球在小學部他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了。是個好苗子。”

“嗬嗬,那就好。我還以為他又給你闖禍了。”潛小麥長長鬆了一口氣。

“這次找你來,倒不是為了他的錯彆字。我相信你是絕對不會幫他做作業的。但他實在過於粗心了點,於是就拿個幌子嚇嚇他。”想起這個有點凹凸狀態的愛徒,譚向陽微哂。接著,又從抽屜裡拿出一本黃中帶褐的線訂古書《龍泉梅子青錄》,遞給潛小麥道:“這是上次回老家時,從我大舅公家裡看到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應該蠻值錢,就給你帶過來了。”

潛小麥如獲至寶地接過來,隨手馬上翻了起來,扉頁上分明印著“光緒二十九年冬刊”。不錯,的確是本好東西。但白拿似乎太過了點,好歹人家是祖上傳下來的。於是跟譚向陽說:“譚老師,你幫我問個價吧,太高的我出不起,但也不好意思白拿啊。”

“拿著吧。反正龍泉青瓷的好些古書都在你那兒了,放一個人手裡湊齊全些反而更好。”想起以往的總總,譚向陽不由好笑,自己這個愛徒貌似不能用正常學生的眼光看待。彆人還在為分數爭分奪秒、拚死拚活時,她小小年紀課業遊刃有餘之外,已經練得一手好丹青。課餘時間她也不似一般農村女生呆在家裡做家務,而是挑著小貨籃,把附近十鄉九坳逛得像自家後花園。可以這麼說,現在南江鄉人家祖上留下的不起眼的古物古書基本上都在她手裡了。隻不過那些被她用小零食誑來的東西,至今在彆人眼裡還是一文不值。自己當初不就是這樣麼,一本一本替她找來,還以為隻是小女孩對自己家鄉青瓷莫名喜愛呢。直至去年,有若乾專家來大窯尋找古書孤本、佚本,自己也才知道,原來送給小女孩的一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

看著潛小麥眼裡的堅持,譚向陽於是換了一個方式說:“我大舅公家,他們聽了你的建議,去年重新請人設計,特彆燒製了些韓式精致的家常茶具、碗具、杯具,放到市場上賣,沒想到銷售額竟出奇的好。想來你的思路是對的,龍泉青瓷一直太局囿於藝術擺設領域,所以才不像景德鎮瓷業那麼有商業價值。”

潛小麥聽了欣喜不已,那自己不算白拿他們的了。便謝過了譚向陽:“既然如此,那卻之不恭,這本書我就收下了。還請譚老師代為轉達謝意,改天我有空的話,就畫幾張圖給他們試試,說不定會有些參考價值。”

第二卷 106法事

106法事

星期天便是農曆四月十八。

天朦朦亮。潛家一行人便向白雲寺進發了。潛家奶奶身體不好,躺在鋪了厚厚毛毯的竹椅子上,楊勇潛麗琴夫婦在一旁小心伺候著。另外還提前雇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工,四人準備輪流休息,一路把潛家奶奶抬上白雲寺。

白雲寺,顧名思義,座落在大山深處終年雲霧彌漫的白雲山頂,距離南江村足足有十餘裡蜿蜒陡峭的山路。離村是遠了點,海拔也高了點,但聽說那裡風景秀麗,如斯仙境,寺裡的方丈更是一位精通醫術、才德兼備的老人,曆年來為南江鄉一帶的百姓祭祀祈福指點了不少迷津。是以,現在的白雲寺已經成為附近香客們祭祀朝拜的不二選地。

沿途的風景果然很美。叢林茂盛,山泉淙瑢,野花遍地,入得眼來皆是景。可惜潛小麥現在無暇去欣賞。儘管潛家已經把整個法事都包給了寺裡準備,但自家要帶的東西還是不少。比較重要的禮佛用品自然由潛麗琴挑著,但仍有不少必需品分派到了潛家三姐弟身上。

每個人身上都負了重,腳程自然就放慢了。這不,早早出發的潛家一行人。在半路就碰上了藍妹兒等較遲才起程的老太太。

老太太們身上都掛著一個布袋子,裡麵裝著經書、蠟燭和燒紙之類的小物件。每人手裡還持了一把蒲扇,平時遮太陽,熱時可扇風,有了蚊蠅還能趕一趕。這會兒老太太們正載笑載言、邁著矯健的步伐越過潛家一行人。有熟識的見了潛家奶奶還都熱情地打起了招呼:“潛家嫂子,你可真有福,女婿、孫子這麼孝順,都陪你禮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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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家奶奶欣慰地笑笑,逐一回了話。小溪邊的田埂路上,藍妹兒也扯高嗓門、搖著蒲扇過來了:“弟妹啊,你慢慢來,不要急,我們先上去幫你準備準備……”

話正說著,人卻一陣風消失在梯田的拐角處。看得潛小麥一陣目瞪口呆,難道常爬山禮佛的老太太都這麼虎虎生威嗎?

終於,潛家一行人費儘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山頂的白雲寺。此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大夥兒身後都密密沁出一層汗。一位眉目慈祥穿著黃色僧袍的老方丈出來,把眾人迎進了旁邊臨時架起的蓬子。都是農家人,沒什麼講究,匆匆喝過一碗粗茶,到了正殿,缽兒磬兒齊敲,木魚兒與頌經聲齊響,潛家的法事便正式開場了。

嚴格說起來,今天白雲寺正殿的場地是由潛家包下的。但在南江。寺廟禮佛似乎講究一個聚集互助原則。若有人辦法事,主持儀式的方丈都會召集旗下的信徒,從四麵八方趕來幫忙念經祈福,所謂人多力量大、排場也大,主家們都挺樂意。今天潛家的法事也是如此。

法事開始後,潛家奶奶素淨的臉上布滿了虔誠,沒有人知道老太太在佛祖麵前祈求了些什麼。據說這場法事是潛家奶奶為了子孫後代平安如意而舉行的,順帶也為她自己百年後的生活祈福。楊勇潛麗琴夫妻自是要在一旁幫忙,潛小海作為嫡孫自始至終被潛家奶奶帶在身邊,而潛小茉生平頭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東瞄西看無不充滿好奇。隻剩得潛小麥一個人百無聊賴,遂決定去外麵逛逛。

出了正殿,一路向西而來,堂宇宏美,庭列修竹,寺廟景色還算賞心悅目。但潛小麥最喜歡的卻是一彎流過寺廟的白雲山溪水。它們是她見過最漂亮的水了,充滿了澄澈、剔透、空靈的氣質。掬一掬入口,沁人肺腑;捧一捧潑在臉上,撲麵清涼;一時興起,她還撒下了幾片透明的杜鵑花瓣……

正當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木魚聲。間或男子斷斷續續的抽噎。奇怪了,通常來寺裡上香朝拜的不都是婦女嗎?潛小麥循聲而去,隻見側殿裡,不知何時跪了一個背影佝僂的中年男子。殿堂正中已經燃起高高大大十斤重的紅燭,他的手裡更是誇張地握著幾支一米多長拇指般粗的檀香。看得潛小麥一驚,自家奶奶病了這麼多年,祈福時也才用三斤的紅燭,此人這麼鄭重其事為的又是哪般呢?

頓時再沒了玩樂的心情,倚在門旁靜靜聽下去。

原來,這位中年男子是鄰鄉人氏。半年前,他的妻子身體不適,時常疼痛難忍。剛開始兩人都不以為意,隻以為是莊稼人時常吃冷飯導致的胃疼而已。一直等到止痛片失去效用時,夫妻兩人才起了懷疑。忙到醫院檢查,卻已是胃癌晚期。持續治療的半年裡,克服了種種金錢上的困難,但終究人不勝天,眾目期盼下,癌細胞還是肆無忌憚擴散到了全身各處。隨著縣城醫生的宣布醫治無效,他的妻子就動了落葉歸根的念頭,昨天已經出院回家自行準備後事。聽村裡人說,南江白雲山上的佛祖很靈驗,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急急趕過來祈福了。

病入膏肓,生離死彆,這是一種怎樣的悲涼與辛酸啊!

以前,潛小麥一直認為,禮佛是農村婦人沒文化、沒知識很愚蠢的一種迷信方式。直至自己欲哭無淚,輾轉十幾所醫院被宣布無藥可救後,才漸漸懂得那是經曆怎樣的悲哀與挫敗後才有的謙卑啊。也許隻有這個時候。我們才肯仰視星空和命運,才肯向大地和真理俯首。尤記得,那年初春,不辭千裡,來到杭州的靈隱寺,一直高傲倔強的自己最終跪在了佛祖的麵前。那一刻,西湖畔來來往往的遊人看了,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年輕的女子竟然如此愚昧無知呢?

所以,看著眼前的男子不厭其煩地做著祈願磕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