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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夜啼 兜兜麽 4166 字 2個月前

來了…………怎麼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

陸焉這才從怔愣中回過神,呆呆好似木頭雕像,抬腳跨進門來,由木棉伺候著解了披風,淨過手,才敢靠近來觸碰她麵頰,“小滿好些了?”

景辭笑著點頭,“能與你說上幾句話,可見是好多了,隻不過總是餓得慌,大夫有叮囑,丫鬟們也不敢伺候我多吃,隻得忍著。”

他微微皺眉,於她床邊落座,低歎道:“小滿受苦了,都是——”

“都是我的不是。”沒成想他懺悔的話沒說完,她就已經接過來倒背如流,一時間悲傷壓抑的陰雲隨風散去,餘下是她%e5%94%87角恬靜安然的笑,柔柔似一道光,將他濃鬱陰沉的眼瞳照亮,她說:“好了好了,已經說過八百遍,聽得人耳朵起繭,才多久沒見,竟然嘮叨成這幅模樣。”

再抬手,輕輕撫過他銀白如雪的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她的感歎細不可聞。陸焉握住她停留在他側臉的手,低聲告慰,“從前恨不能與嬌嬌一夜白頭,如今總算是成了一半,再等到你滿鬢霜白就算完滿。”

“那可是件難事。”

“為何?”

“因我這般絕代芳華,是絕不會有兩鬢銀霜滿臉皺紋那一日的。”一對眼珠璀璨如寶,映著他的癡戀與歡喜,強撐的輕鬆讓人心酸,他驀地眼眶一熱,突然間將她抱緊,牢牢擁在%e8%83%b8`前,側臉摩挲著她散亂的發鬢,帶著懇求與挽留的口%e5%90%bb,同她說:“彆再離開我,答應我…………我再也承受不起…………”

雙手回抱他後背,景辭下頜磕在他肩窩,巴掌大的臉露出半個,正巧遇上窗外皎皎明月爬上樹梢窺探。她笑著,眼淚是苦難過後的點綴,是一顆顆轉瞬消失的珍珠,她說:“我答應你,從今以後哪也不去,隻跟著你,伴著你。我若是說謊,就讓我一口氣吃成個大胖子,路都走不動,一出門三四個粗壯婆子扛著,才能挪得動步子,進人家家門要先拆門板,不然橫著豎著都擠不進去。”

到這一刻,她成為堅不可摧的堡壘,而他是亟待安撫的少年,人生從來沒有固定劇本,角色的轉換因彼此相愛相依,而非世人傳說你變化太快。

景辭養病的這些時日,問過許多次國公府近況,陸焉都答得含糊,要麼是城中混亂尚無消息,要麼是聽說、聽聞、或有可能正在北上途中。三番四次景辭便不再問了,因心知他回避,定然得不到那顆定心丸。

然則國公府上下數百口人,隨著元軍的撤離、京師的收複,複又跟隨南逃的隊伍掉頭北上。如今已重回舊地,上上下下安頓好,雖說病的病,傷的傷,但好在大體無事,已算難得。那兩位消失宮中的國公府小姐亦可算是死有所用,長輩們為著臉麵順藤摸,咬牙認下,都說是殉節、殉國,等風言風語過去,還能博個美名,何樂而不為?就算是下了黑手戰戰兢兢睡不安穩的二夫人孫氏,現如今也能美滋滋讚自己聰明,玩會了一箭雙雕的把戲。

待到景彥隨天子儀仗回城,國公府粉飾太平的日子才算到了頭。清風居剛剛鋪好的瓦礫,又讓父子倆點燃的火炮衝出了屋頂。無論身邊人說什麼,反反複複說過多少回,景彥一個字也不信,他隻信他自己,信景辭尚在人間。但二老爺顧慮重重,有一千一萬個不得不,要犧牲要奉獻,要將%e4%ba%b2生兒女割肉喂鷹。

“什麼狗%e5%b1%81名聲,什麼家族臉麵,還要為兄弟姊妹著想?放%e5%b1%81!我這輩子就小滿一個姐姐,其他人算個什麼東西?按禮進了跟前要給我磕頭作揖的賤民奴才!借他天大個膽兒,敢跟小爺稱兄道弟?”景彥才從馬上下來,一百裡路風雨無阻,越是疲憊越是焦灼,積攢了一腔怒火,要扯著嗓子,吼到青筋爆現,用儘全身力氣與父%e4%ba%b2拚個高低。

二老爺照例吹胡瞪眼,桌子拍得劈啪響,站起身來就要打,“混賬!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我看你是找打!”

“打就打!反正父%e4%ba%b2兒子女兒多得是,沒了我還有建民奴才上趕著要來,沒了小滿,自然還有孫氏那賤婦教出來的下賤材兒歡歡喜喜到父%e4%ba%b2跟前儘孝。”

“跪下!”

景彥撲通一聲重重跪在二老爺身前,倔強地咬著牙,任三寸長家法一棍一棍抽在身上。二老爺被氣得狠了,麵上通紅,咬緊了牙往死裡打,一時間耳邊隻聽見家法抽破皮肉的悶響,景彥自始至終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而二老爺打到精疲力竭滿頭大汗,案台上的自鳴鐘響六聲,天已黑透,廚房炊煙嫋嫋,行人腳步匆匆。

不知是否因恨到極致,隻顧衝頭上翻的恨,顧不得背後拆骨抽經似的疼,痛到麻木反倒清醒,如蠻牛一般拒不認錯,痛陳道:“我與小滿一母同胞,心神相係,若她出事我怎會不明?她如今定然還在,隻不過流落他鄉無人可依,正等著父%e4%ba%b2派人去救。父%e4%ba%b2怎能就順了他們的意,口口聲聲說小滿殉節而死,難道就為國公府的名聲任由她漂泊受苦自生自滅?父%e4%ba%b2!天底下哪裡有如此無情的家門,如此冷血的%e4%ba%b2族!兒子不認!即便你們一千一萬個都當小滿去了,我不認!”

“你要如何不認?去京兆尹門前擊鼓鳴冤,還是去鐘樓大喊,定國公府六姑娘沒死在太和殿,而是讓蒙古人糟蹋完了帶回草原…………”話到此處,悲從中來,打也打了,罵也無力,心頭一陣陣絞痛,眩暈中跌坐在太師椅上,仰天長歎,“你能如何?人已經沒了,難不成還要賠上整個國公府?”

景彥在這一瞬間猛然抬頭,撞上父%e4%ba%b2眼中的無奈與妥協,少不更事是衝動莽撞,是以一股決不妥協的孤勇與這個世界所有規則定律為敵,投身一場注定失敗的戰役。但他眼前心底金剛石一般的堅毅無法被風雨磨滅,他將永存,曆久彌新。

景彥說:“父%e4%ba%b2,我要去投軍,去西北,出關去殺蒙古人,總有一天我能把小滿找回來,到時候不管你們認不認,她永遠都是我景青岩的姐姐,是母%e4%ba%b2的女兒!”

“你敢!你敢出這個門,便永遠不要再回來!”

他看著父%e4%ba%b2的臉,看著他蒼老的麵龐斑白的頭發,毅然挺直了背脊,重重向父%e4%ba%b2磕上三個下,沉默中訣彆。繼而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外,隻在跨過那道從小到大絆倒過他無數次的門檻時生出一股猶豫與羈絆,但仍未回頭,麵前是廣闊遼遠的星空,身後是黯然落寞的老父,沒有對錯,隻有抉擇。

他的抉擇是,“不回來,就不回來——”

☆、第90章 二月

第九十章二月

“二月二,龍抬頭,大家小戶使耕牛。”新春伊始,大地解封,陽氣回籠,春耕將始,正是運糞備耕之際。皇家照例要去天壇祈雨,無論眼下是如何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朝廷社稷,都要覥著臉求老天爺保佑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大災大難過後,坍塌的圍牆與破陋的屋頂將將修出個囫圇模樣。一家家慶賀劫後餘生,新節將至,要吃“鼓撅”“攪團”又要炒豆子驚龍王,人回來,又是一座繁華喧鬨的城池。

在床上養了小半個月,景辭終於能讓人扶著下地走動。這一日打算正正經經過節,將半夏叫到屋裡來,擺上案頭一麵說話一麵捏麵條,半夏沒了左手便隻在旁邊遞遞東西,接一接話。瞅著木棉手裡的麵團說:“郡主可知道,這東西還有個諢名兒,叫‘頂門棍’,鄉下人說把門頂住,邪祟不入,一年太平,京城裡都過的好日子,說這是年節裡大家夥兒都吃悶了、玩昏了,吃一頓“鼓撅”頂靈性,當下就 開始乾活過日子了。”

楊柳兒在一旁幫手,眼睛卻瞧著景辭,生怕她渴了累了缺了照顧。卻還能笑盈盈同半夏搭話,“半夏姐姐可真是見多識廣,就這手擀麵也能說出古意來。”-_-!思-_-!兔-_-!網-_-!

景辭手裡捏著一塊麵團,揉出個圓圓虎頭模樣,笑笑說:“你可彆誇她,她這人聽不得好話,人說她三分好,她就能聽出七分美來。瞧瞧,尾巴要翹到屋頂上。”

半夏道:“可彆說,就這攪團也有說法,還有詩呢!”

“呀,竟還有詩要念?那我可得放下活計洗耳恭聽了。”景辭笑笑望住她,共過悲苦,熬過艱難,餘下的沒時間傷心,要認認真真過好每一日。

半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唱起來,“過了正月二十三,懶婆娘愁得沒處鑽。又想上了天,沒鞋穿;又想鑽了地,沒鏵尖;又想上了吊,丟不下二月二那頓油攪團。”

景辭玩笑說:“這曲兒唱的是哪一家的懶婆娘,莫不是我跟前這個吧?”

半夏一轉眼珠,懶懶道:“算啦算啦,手都隻剩一隻,今生今世注定隻能做個懶婆娘了。”話音落地,屋子裡初時極靜,單單隻有窗外風過樹葉沙沙聲,仿佛源自北地跨過山巔走過長河,肅然淒厲的痛哭與悲泣。半夏怯怯地喚一聲,“郡主……”怕自己說錯話,勾起傷心事。但明明受傷最多的是她自己,其餘人,人死百事消,哪能體會到生者的煎熬。

景辭長歎一聲,抬手覆在半夏微涼的手背上,被荊棘樹杈割裂的皮膚仍然粗糙擱手,她握緊了,看著半夏說:“有句話不為其他,早晚都要同你說,你也不必驚惶,聽過就罷。這一生但凡我活著,便決不讓你受苦。哭什麼哭,剛唱完曲兒現就掉淚,真真是個孩子。”

楊柳兒連忙來勸,“半夏姐姐可千萬彆哭,這大好的日子,好吃好喝的,該高興才是。”

半夏接過帕子,擦了眼淚,抽上兩口氣道:“曉得了,我就是又哭又笑小孩兒撒尿,郡主彆跟奴婢一般見識。”

日頭藏進梧桐樹後,留窗前一片蔭翳,景辭給小老虎畫上胡須捏出個圓滾滾的身子,問半夏:“白蘇呢?回回問他都說在查,到如今還沒消息,憑著內行廠的功夫,查個人還需拖到今天?我是不信的。春山那小子跟你說過沒有?我身子好多了,也不必瞞我,省得吊著一顆心七上八下。”

半夏猶豫,看木棉一眼,見她搖頭便要把嘴裡的話往回吞,又看景辭,還是沒膽在她跟前說謊,“春山說在兩儀殿找著了白蘇姐姐半個耳墜子,盤問過當日兩儀殿活下來的人,大都說是被蒙古人擄走,北上帶回草原。大人已經指派了番役往北追,或再需等上一段時日才有消息。”說完再看木棉,人家已經懶得再提點她,隻管低著頭揉麵了。

景辭低頭再給小老虎添上尾巴,簪子勾出來蜷縮的四肢,一隻討喜的小東西就在她手裡成型,未料她繼續問:“梧桐呢?木棉來說吧,好歹她與你是一處作伴的姐妹。”

木棉擦了擦手,立在一旁低聲道:“原也沒打算瞞著郡主,大人吩咐過,郡主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