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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夜啼 兜兜麽 4090 字 2個月前

逃路上的人大都調轉馬頭重回故鄉,國破家亡的陰雲漸漸散開,國人大多健忘,除卻睹物思人的悲傷,餘下的便都是苟活於世的慶幸。恨都藏在心底夢中,是驚是懼,是沉默亦是悲痛。於破碎的瓦礫與坍塌的城牆邊,思念亡故的%e4%ba%b2友,卻又忘了積貧積弱的現狀,是誰享用著無邊富貴卻大敵當前之時扔下滿城無辜百姓徑自逃亡,是誰將天下黎民踩在腳下,卻將雨順風調寫成他之恩賜,仿佛養活數萬萬同胞的並非是終日勞作的農民,而是高坐金鑾,口中說著何不食肉糜的聖明天子。

生是拜他所賜,死是咎由自取,偏有人搖旗呐喊做這曠古招魂的急先鋒,好似他殺了人吃了肉便不再是奴才一般,血肉白骨中自鳴得意。

話又要說回眼前,轉眼到歲末年關,山中萬物凋零,草根樹皮都啃個精光,景辭的病始終不見好轉,兩頰凹陷,麵如金紙,原本在山上養得圓潤得意的身子突然間瘦的皮包骨,肋骨處撐起空蕩蕩肚皮,裡頭至多是草根樹皮,連同些許“扒出來撿乾淨”的觀音土,她原以為自己無論如何無法下肚的東西,到真餓極了,餓到抓耳撓腮不能安寢,莫說是觀音土,恐怕就連路邊的硬石頭都能吞下肚。而後漸漸連抬一抬手,開口說話都變得艱難無比,隻是勉強吊著一口氣,苦熬罷了。

半夏也一日比一日消沉,歲末寒冬,每一日都有人因饑餓與疾病死去,連一床破草席子都沒得,讓人扛起來往山穀下一扔,就算了事。關你事喂豬喂狗還是暴屍曝曬,活人都熬不下去,誰還管死人?

聽說若不是病死的,還有人去穀底撿屍體,一人一口切開來吃下肚,美滋滋的葷腥熟肉,好享受。

正當絕望之時,梧桐自山下帶回消息,元軍撤退,大軍回城,不日便可平定戰亂安穩回京。半夏聞言喜不自禁,枯黃乾瘦的臉上終於有了光彩,一身希望都係於梧桐一身,待她開口,自告奮勇,“我去軍營,找機會見大人一麵,你好生看著姑娘,至多明日就能回來接你們下山。”

半夏點頭,緊握住梧桐的手,熱切道:“外頭兵荒馬亂,姐姐還需當心。我與姑娘,便全靠你了。”

梧桐回握她,眼神堅定,“放心,明日必回。”

離開時身上的男兒裝扮未變,隻不過葛布短打已經被山間泥濘磨損得看不出顏色,她每一步都沉穩毅然,未曾容許自己有半分猶豫,隻因一旦心中生出踟躕猶疑,便再也邁不出這一步。

☆、第86章 苦熬

第八十六章苦熬

自梧桐走後,半夏如同吃下一顆定心丸,四周圍在饑餓與疾病中掙紮的難民,連帶著此起彼伏的沉重呻*%e5%90%9f與哭泣都無法再撼動她心中蓬勃萌發的希望與憧憬,她的熱切眼神落在被雨棚遮擋的門邊,仿佛下一刻便有飛魚服禁衛似英雄一般降臨,救她於水火。

從衣服上剪下的一塊乾淨帕子沾了涼水覆在景辭額上,企圖緩解她反複升高的體溫,半夏微笑著伏在景辭耳邊,悄聲說:“姑娘知道麼?梧桐姐姐就要領人來救咱們了,到時候姑娘能吃上一口熱湯飯,還能看大夫,把病醫好。到時候…………到時候咱們還能去給白蘇姐姐找一處清淨地方…………”

生滿凍瘡與裂口的手貼在她滾燙的麵頰上,低聲呢喃著,說給她也是說給自己,“再苦再難終是要到頭,姑娘…………再堅持一會,就一會兒,姑娘應我一聲可好?梧桐走了,您又是這樣…………我心裡害怕…………”

但是不能哭,沒有資格軟弱。往往是最痛苦的日子,並不見眼淚作陪。

無奈日出等到日落,黃昏等到破曉,似乎這一個整個寒冬沒有儘頭,心一日冷過一日,天翻過篇章仍舊是悲苦,想象中應如天神般降臨的飛魚服與雁翅刀從未出現,懷裡隻剩一隻藏了三天的冷饅頭,業已是她們最後的口糧。

耳邊仍回蕩著同屋老婦的低聲告誡,“彆想著進城,當兵的比元人更混賬,瞧你穿得破爛便當你是饑民,寧願就地殺了也不讓你爬過城門。還聽說有些豬狗不如的,到處殺人劫貨,前幾日有個回城的姑娘,就讓守城老兵頭拉到樹林子裡強啦!不是個東西,真不是個東西!”

“老天啊,元人來了是死,漢軍回來咱們也照樣是死,我祖上一輩子本本分分種地,為何要如此受折磨!”

天底下哪裡有好人?隻分強弱。

卻未料到,這一日景辭突然間清醒,如同食下萬靈丹,能半坐著靠在牆上,與半夏說上一兩句,她雖虛弱,但仍勸慰她。

“彆哭,我好著呢。也不餓也不燒,一睜眼還有床軟軟和和的棉被蓋著,這一口吃的都難找到的年頭,可真難為你們了。”內熱拖了太長時間,五臟六腑似乎都從內往外發膿潰爛,身體似從彆處借來,四肢不聽使喚,連眼睛都是模模糊糊一片,看不清楚,“梧桐又下山去了?怎麼就剩你一個?冷不冷,快進來被窩裡暖會兒,我可熱得很呢。”

再平常不過的話語,可憐半夏卻能覺出一股黃泉碧落生死闊彆的悲愴,經不住拉起衣袖遮住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再多的眼淚也藏在一段散發著腐臭異味的布料之後,悶著聲音忍著鑽心的痛,與她說:“奴婢身上臟,就不跟姑娘窩在一處了。梧桐姐姐說一會兒就回,這還才小一會兒呢,還得等等,姑娘若是餓了,奴婢懷裡還有個雜麵饅頭,一直給姑娘留著呢。”

景辭說話仍有些吃力,見半夏強忍著眼淚,%e8%88%8c尖食過五味,酸楚難當,想要抬一抬手挽起她耳邊零亂的發絲,險些用儘全身力氣。如此患難與共的情誼,好過你富貴人生中相伴數十年,她不禁也紅了眼圈,但同時還要努力牽起嘴角,艱難歲月裡還她一抹粲然微笑,彌足珍貴。

“你吃吧,我不餓…………”

半夏終於忍住了眼淚,數九寒冬裡一件單薄的衣,早已經冷得沒了知覺,細膩光滑的臉讓北風刮的乾裂起皺,亦帶走%e5%94%87上水滴,乾得從嘴角發爛生瘡,一層厚厚的痂剛結好又讓%e8%88%8c頭%e8%88%94壞。低頭看,手也毀了,手指手背四處是刀刻一般的橫紋,見肉見血,一沾水便如同尖刀鑽肉一般地疼。

景辭也不見得輕鬆,整個人被病痛與饑餓折磨得%e8%84%b1了形,少女美好的身體瘦得隻剩下嶙峋的骨、蠟黃的皮。極力睜開眼想要看清身邊人,卻無論如何隻是頹然。

半夏端起袖子擦一把被淚水濡濕的臉,吸了吸鼻子說:“姑娘不餓,那奴婢還給姑娘收著,明兒餓了再吃。”

“你吃吧…………”景辭奄奄已無力。

半夏嘿嘿地笑起來,傻笑堆在一張憔悴破碎的臉上,出奇地滑稽,“奴婢不餓,奴婢剛在張嬸子那蹭了口熱粥吃,現如今飽著呢!”

景辭不勸她,亦不拆穿,靜靜用一雙朦朧不清的眼鏡望向半夏跪坐的方向,輕聲說:“是我拖累你…………”

“姑娘…………姑娘彆說這樣的話,您這樣說,奴婢可真是沒臉活了…………”

“你聽我說——”她艱難地自紅腫發炎的喉頭發聲,沒一個字都帶著血。但無論如何仍需撐住,再看一眼殘酷又美好的人世,再看一眼彷徨無措孤獨無依的半夏,“元人總歸是要走的,皇上還在,該回來的都得回來,到時候你再去提督府找他…………他…………他是明白我的 ,必不會為難於你,往後如何,你同他說就是了。至於我…………若有可能,還是給我找一處僻靜地方燒了吧,如今人人都餓的發慌,我隻怕死後都不得安寧…………”

“姑娘!姑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放心,梧桐姐姐已經去山下找陸大人,明兒就回,明兒天一亮咱們就能下山去,給姑娘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藥,一定能熬得過…………”她前一刻吞進肚裡的眼淚,這一時似拉開了閘門,一瞬間洶湧而出,無法自已。“姑娘,姑娘千萬彆丟下奴婢…………白蘇姐姐已經去了,桂心也不知下落,梧桐姐姐…………真留著奴婢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真不如一頭撞死的好。”♀思♀兔♀網♀

她俯下`身,一頭散亂的發辮夾雜著枯草黃泥落於後背,再沒了估計,也沒有希望,索性趴在景辭%e8%85%bf上,哭到力竭。

景辭輕輕撫著她枯黃乾澀地長發,如長者般以驀然慈愛的口%e5%90%bb說著:“從今往後都要靠自己,半夏…………好好活著,活著比什麼都要緊。如此也好…………我再不必拖累你們…………”

輕緩而柔婉,與地獄般煎熬的難民聚集地並不相符。更像是臨走前的告慰,離彆時的繾綣,似水,滑過千瘡百孔的心尖。

無可奈何花落去,卻總有人費儘心思拚儘全力挽留。

半夏猛然間抬頭,似恍然大悟,又似突然驚起,她決心已下,無人能阻,“不不不,姑娘,總會有辦法的!如今銀子沒地兒使,但總有人屯著糧食藥材,姑娘且等一等,等奴婢三兩個時辰,奴婢下山去給姑娘買藥買糧,肉粥好不好?姑娘應我一聲,咱們夜裡找張嬸子借鍋借碗,燒一壺水煮上一鍋肉粥好好吃上一頓可好?”

景辭沒了力氣,隻淡淡笑一笑,掌心輕輕撫過她全無血色的麵龐,最終頹然跌在藏著跳蚤臭蟲的破棉被上。

半夏擦乾了淚,將棉被拉高些,給景辭蓋個厚實,眼瞧著順手掐死一隻亂爬的跳蚤,再低頭翻翻找找又弄死幾隻,粗看去沒東西亂拱亂爬,適才起身往外,經過獨臂的張嬸子身旁,沉聲問:“嬸子前幾日買米買肉的地方在哪兒?給我指指,今兒我去,我們家姑娘便要交嬸子看顧些,天黑之前我便回來。”

犧牲奉獻非呈現於口述筆談,而在於危難交加狂風驟雨之際。

偉大,非僅止於死戰不屈的將士,亦可在柔弱嬌小的女人肩上追尋。

今夜請你與我,為此沉默、淚流。

歲末年關,京城在碎片瓦礫中迎來積蓄多時的第一場大雪,曹得意喜不自勝頭一個奔去行宮報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天降瑞雪全賴聖明天子!”諸位閣老擔憂著雪落之後不知又要凍死多少無家可歸的百姓。

陸焉回到京城已逾半月,手底下但凡能用的全都派出去找人,無奈找人似大海撈針全無音訊。外頭傳的體麵的說法是汝寧郡主死在太和殿那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火中香消玉殞,更有些刁鑽露骨的茶餘飯後吃著瓜子聽著小曲兒講那些個妃嬪公主被元軍拉到兩儀殿大肆奸*%e6%b7%ab,有的當即便死了,有的讓帶回特爾特草原成了牛羊一般的牲畜,而太後掌珠汝寧郡主就在其中。

徐徐而歸的定國公府礙著臉麵對外都稱馨嬪與郡主雙雙殉節而死,寥寥草草便為兩位曾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