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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微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句話。心裡溢滿了說不出的苦澀。杜懷瑜品行不端不假,可也是陪伴他長大的大哥。往事曆曆在目,杜懷瑾似乎還能聽見多年以前杜懷瑜在風中的囑咐:"三弟,你當心些,便亂跑”

一聲一聲,似水波一樣,蕩漾了在他的心頭。

少年時的記憶,太過清晰,刺得他心頭鮮血淋漓。他想起了得知七皇子被誅殺的那個夜晚,夜空裡沒有一刻星星。過了沒多久就有傾城大雨撲麵而來,那時他獨自立在窗前,半邊身子被大雨淋濕。絲毫不覺得身子有何不適,隻是心頭冷成了一片。

連綿的秋雨,似是傾瀉到了如今。

雪紛紛揚揚,杜懷瑾目無焦點的看著門外的蒼茫一片,眼裡泛起了水光。若是旁人害死了他的大哥,他說什麼也要討回公道。可是偏偏,他的大哥,是死在了他的父%e4%ba%b2手上。不久前沈紫言還溫聲細語的寬慰他,他甚至想好了法子,能叫福王妥協,%e4%ba%b2自命人去傳太醫。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用處了。

人死不能複生。

昨日,杜懷瑾%e4%ba%b2眼看著杜懷瑜的身子一點點冷了下去,而那點微弱的呼吸,最後也消散在了這屋子裡。他不知該去怨誰,亦不知該去恨誰。事實上也沒有這個念頭,隻是事情發生的一瞬間,他突然不知該告訴誰。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他就想到了沈紫言。於是匆匆和阿羅說了幾句,過了沒多久,就見沈紫言扶著秋水急匆匆的過來了。他又是心痛又是憐惜,也不知自己第一個告訴她,到底是禍是福。

彼時正是黃昏時候,天空蒼黃如同飄零的黃葉,沈紫言陪著杜懷瑾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裡一直靜靜的坐了兩個時辰。外間北風呼呼刮過,沈紫言從頭到腳,渾身上下,早已沒有了一絲暖意。

而杜懷瑾一直孤零零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沈紫言很想提醒他準備後事,隻是話到了嘴邊不知該從何提起。這種近況讓她一句安慰之語也說不出口,隻覺得說什麼,都是徒勞。真正到了如此壓抑的時候,任何言語都覺得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可是她願意就這麼陪著他。

眼見著杜懷瑾一直呆呆的坐在那裡,沈紫言心裡有如細線劃過一般,瞬間便刺痛不已。暗暗動了動微僵的雙%e8%85%bf,便站起身來,走到杜懷瑾身邊,將他的頭抱入了自己懷中。雙手放在他肩頭,輕輕摩挲。

她的體溫和幽香,終於讓出神的杜懷瑾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就想要掙%e8%84%b1,然而看清來人,又溫順的環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也不知過了多久的功夫,杜懷瑾心中的理智一點點回歸。忙微微推開沈紫言,站起身來,攬住了她的腰,“你來了多久了?”

當時是他%e4%ba%b2眼看著她進來的,到如今卻問這種莫名的問題。沈紫言也不過微微笑了笑,“來了有一陣了。”杜懷瑾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痛惜和愧疚,摸了摸她的頭,“你暫且回去歇歇,這裡我來守著。”

人死去的當晚,必須有至%e4%ba%b2的人在一旁守夜。

沈紫言環顧這昏黃的屋子,隻覺得沒有一絲暖意。沉默了片刻還是緩緩開口:"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爹和娘?”杜懷瑾的身子僵住。沈紫言暗暗歎息。幾乎可以想見福王和福王妃得知此消息以後的痛苦。

可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在根本無法遮掩下去的情況下,與其還想要瞞著,不如就這樣利落的說出來。也許一開始會有劇痛,可這遠比那種綿長的陣痛,要慈悲得多。都說長痛不如短痛,一時痛一痛,日後就算記得,也不至於受儘折磨。

杜懷瑾長睫微閃,襯著燭光,如同兩隻蝶翼在麵上扇動。

“娘剛剛昏厥過,現在自然是不能說。爹那裡……”杜懷瑾艱難的啟口,隻是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杜懷瑜是怎麼死的,二人心知肚明。可這事叫福王妃知道,才更是殘酷。念頭閃過,沈紫言就環住了他的腰,將頭埋在了他%e8%83%b8口,“我們不妨和娘說,大哥是跌了一跤出的事。大哥過世,橫豎他身邊的小廝們也要自尋出路,你不妨隨意指上兩個人,讓他們在娘麵前認了罪,然後私下裡給幾百兩銀子,讓他們回鄉買塊地,也算是有%e8%84%b1身之所了。”

一畝良田,所耗費也不過是十來兩銀子,幾百兩銀子,是不小的數額了。

隻不過這點小伎倆,也不知是否瞞得過福王妃。即便是能瞞過福王妃,又哪裡能騙過福王可沈紫言有她自己的想法,若是福王妃得知杜懷瑜是因為福王一頓打就此命喪黃泉,依她的性子,夫妻之間隻怕會就此埋下隱患。這些都是日後的事情,而目前不得不考慮的是,福王妃在得知杜懷瑜死後,若此刻又得知福王是罪魁禍首,是否能承受這種悲痛。

若還能流淚,還能著惱,那還是比較樂觀的處境了。怕的就是埋下心傷,一發不可挽回。沈紫言可不想在福王妃病著的時候,雪上加霜,又在本來已經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再灑下一把鹽。

沈紫言所想,正是杜懷瑾所想。

隻是,當局者迷。方才他也不過是渾渾噩噩,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裡,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現在沈紫言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也讓他慢慢恢複了往日的機智。想了想,說道:"這事等到天亮了再挑破,此時娘隻怕已經歇下了。”沈紫言微微頷首,也能理解杜懷瑾的心情,現在這種噩耗,他自然想能拖一時是一時。

橫豎也不過是一晚上得功夫,更何況天大寒,福王妃也該睡下了。此刻去說,隻會鬨得闔府不寧。沈紫言也沒有彆話可說,點了點頭。杜懷瑾瞥了她一眼,說道:"到時候不如當真娘的麵,讓小廝去說,大哥想要見爹。在路上再和爹說明此事。”不管在哪裡說,都比當著福王妃說來得好。

隻是沈紫言想到明日會發生的驚變,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這寒冷的夜晚,看似平平靜靜,卻隱藏著無數的暗波詭譎。

杜懷瑾咬了咬牙,眼裡滿是悲痛,“娘那裡,由我去說。”沈紫言默然,感覺他周身上下散發出一陣陣寒意,心裡也是微微一顫。過了今晚,這福王府的局勢,隻怕是要大變了。

頓時油然生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或許是立身局外,沈紫言卻更能清楚的看出一些隱藏在背後的事情。

譬如,為何二夫人會突然去福王麵前直陳,而杜懷瑜,又為何會殺人。杜懷瑜雖然和二夫人有私情,品行有缺,為人詬病。可沈紫言和他相處這些日子以來,發現他並沒有旁的陋習,甚至可以說,他的脾氣十分溫和,也透著幾分懦弱。

這樣的一個人,突然說他殺了人,哪怕是他自己承認了,而杜懷瑾也查實了,還是叫沈紫言一時之間難以相信。更何況,杜懷瑜雖然去了山西,可又不至於貿貿然去落山書院挑事。誰人不看在他是福王府世子的麵子上給他幾分體麵,事事必然也能容忍幾分。

死去的既然是彭xians之子,彭xians又是清流之首,對待自己的獨子,必然也是嚴加管教。也不見得就會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與杜懷瑜動手。即便是動起手來,杜懷瑜這樣嬌生慣養的,手無縛%e9%b8%a1之力,要說殺一個人,哪裡就有那麼簡單

而二夫人,野心勃勃,在沒有誕下孩子之前,又怎麼會如此冒失的向福王坦白?她雖然被權勢蒙蔽了雙眼,可也不至於分不清時機就挑釁福王府的體麵。

沈紫言隻覺得眼前迷霧重重,而所有的種種,似乎都指向一個人——杜懷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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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紫言暗暗歎息,等到杜懷瑜此事了了,她必定要坐下來和杜懷瑾好好談談此事。不管是她多心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罷,這事,怎麼看怎麼不尋常。並且和杜懷珪有%e8%84%b1不了的乾係。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散去(五)

沈紫言也不過才站了一會,就覺得渾身上下發冷,讓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

杜懷瑾方才一直沉浸在悲痛裡,這時才發現屋子裡未生火盆,而門窗都是隨意的合著,風從縫隙裡不斷灌進來。杜懷瑾心裡生出濃濃的愧疚來,一麵%e8%84%b1下自己的袍子讓她披上,一麵柔聲說道:"今晚我要守夜,你有身子,彆凍著了。”

沈紫言也不是逞強之人,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能胡來。微微頷首,“我暫且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說著,解開杜懷瑾替她披上的袍子,又替杜懷瑾係上,隻是杜懷瑾比她高大許多,讓人不得不踮著腳,有些吃力。

杜懷瑾也不動彈,隻是沉默了片刻,驀地攥住她的雙手,輕輕摩挲,“等這事了了,我帶你出去遊玩。”不過是一個朦朧的夢了。可是他肯許諾,沈紫言心裡也是歡喜的,微微一笑,“好。”說話間,手下不停,已將袍子整理得服服帖帖。

杜懷瑾自沈紫言進門就沒有舒展過眉頭,此刻看著她小巧的手在自己身上生疏的係衣帶,心間沒來由的一陣亂跳,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笑容。攬著沈紫言的腰肢出了屋子,吩咐秋水:"好生服侍著,天寒路滑,彆出個什麼好歹。”

秋水哪裡不知沈紫言如今的狀況,莫說是現在有孕在身摔不得,就是從前也不可能讓她出個什麼岔子。杜懷瑾對沈紫言的寵愛闔府皆知,有目共睹。秋水忙鄭重的應了是。杜懷瑾胡亂點了點頭,轉過頭來和沈紫言說道:"你出了院子,讓婆子給你拎著燈照路。”

沈紫言溫順的應了。這段路的的確確不好走,她也不敢馬虎。隻是想到杜懷瑾獨自一人,孤零零的守在這昏暗的屋子裡,心裡就十分不好受。可是也沒有法子,現如今府上知道杜懷瑜過世的,也唯有她和杜懷瑾二人。

知道的人雖少,可守夜這一習俗卻是不能不行的。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杜懷瑾暗暗歎了口氣,目光落在極遠極遠的蒼茫,“我也是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什麼人都見過……”是在提醒她不用擔心吧。沈紫言眼眶微濕,杜懷瑾背對著屋子裡的燭光,讓她一時看不清楚,他是何樣的神情。

沈紫言心裡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呢喃,杜懷瑾,你一定很累了吧。

可是這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沈紫言最後回頭看了眼已經了無聲息的杜懷瑜,暗自歎息。

這可能,就是最後一眼了。

一般來說,有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