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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歪記 十四的馬甲 4054 字 2個月前

榮大喜,忙請個安,道:“謝大人栽培。”

齊樂微笑道:“不如來給我做看門的門房,要不然就給我抬轎子。我天天出門,你就可見到我了,哈哈,哈哈!”吳之榮大怒,臉色微變,隨即陪笑道:“那好極了。給大人做門房,自然是勝於在揚州做知府。卑職平時派了不少閒人,到處打探消息,倘若有人心懷叛逆,誹謗皇上,誣蔑大臣,卑職立刻就知道了。這等妖言惑眾、擾亂聽聞的大罪,卑職向來是嚴加懲處的。”齊樂“唔”了一聲,心中冷笑,這人話風一轉,輕輕就把門房、轎夫的事一句帶過,從某些方麵來說也是很了不起。吳之榮又道:“倘若是販夫走卒,市井小人,胡言亂語幾句也無大害,最須提防的是讀書人。這種人做詩寫文章,往往拿些古時候的事來譏刺朝政,平常人看了,往往想不到他們借古諷今的惡毒用意。”齊樂道:“彆人看了不懂,就沒什麼害處啊。”吳之榮道:“是,是。雖然如此,終究其心可誅,這等大逆不道的詩文,是萬萬不能讓其流毒天下的。”從袖中取出一個手抄本,雙手呈上,說道:“大人請看,這是卑職昨天得到的一部詩集。”齊樂長長打了個嗬欠,也不伸手去接,抬起了頭,毫不理睬。

吳之榮頗為尷尬,雙手捧著詩集,慢慢縮回,說道:“昨天酒席之間,有個女子唱了首新詩,是描寫揚州鄉下女子的,大人聽了很不樂意。卑職便去調了這人的詩集來查察,發覺其中果然有不少大逆犯忌的句子。”齊樂懶洋洋的道:“是嗎?”吳之榮翻開冊子,指著一首詩道:“大人請看,這首詩題目叫做《洪武銅炮歌》。這查慎行所寫的,是前朝朱元璋用過的一尊銅炮。”齊樂一聽,問道:“朱元璋也開過大炮嗎?”吳之榮道:“是,是。眼下我大清聖天子在位,這姓查的卻去做詩歌頌朱元璋的銅炮,不是教大家懷念前朝嗎?這詩誇大朱元璋的威風,已是不該,最後四句說道:‘我來見汝荊棘中,並與江山作憑吊。金狄摩挲總淚流,有情爭忍長登眺?’這人心懷異誌,那是再也明白不過了。我大清奉天承運,驅除朱明,眾百姓歡欣鼓舞還來不及,這人卻為何見了朱元璋的一尊大炮,就要憑吊江山?要流眼淚?”(查慎行早期詩作,頗有懷念前明者,後來為康熙文學侍從之臣,詩風有變。)齊樂道:“這銅炮在哪裡?我倒想去瞧瞧。還能放麼?皇上是最喜歡大炮的。”吳之榮道:“據詩中說,這銅炮是在荊州。”齊樂臉一板,說道:“既不在揚州,你來囉嗦什麼?你做的是揚州知府,又不是荊州知府,幾時等你做了荊州知縣,再去查考這銅炮罷。”吳之榮大吃一驚,心想去做荊州知縣,那是降級貶官了,此事不可再提。當即將詩集收入袖中,另行取出兩部書來,說道:“欽差大人,這查慎行的詩隻略有不妥之處,大人恩典,不加查究。這兩部書,卻萬萬不能置之不理了。”齊樂皺眉道:“那又是什麼家夥了?”吳之榮道:“一部是查伊璜所作的《國壽錄》,其中文字全都是讚揚反清叛逆的。一部是顧炎武的詩集,更是無君無上、無法無天之至。”顧炎武?那可是大學者,好像還和師傅都是殺龜同盟的總軍師。齊樂問道:“書裡寫了什麼?”吳之榮見齊樂突感關注,登時精神大振,翻開《國壽錄》來,說道:“回大人:這部書把反清的叛逆都說成是忠臣義士。這篇《兵部主事贈監察禦史查子傳》,寫的是他堂兄弟查美繼抗拒我大清的逆事,說他如何勾結叛徒,和王師為敵。”右手食指指著文字,讀道:“‘會四月十七日,清兵攻袁花集……敵畏,登岸走。’大人你瞧,他把叛徒稱為‘義師’,卻稱我大清王師為‘敵’,豈非該死之至嗎?”齊樂問道:“顧炎武的書裡又寫什麼了?”吳之榮放下《國壽錄》,拿起顧炎武的詩集,搖頭道:“這人作的詩,沒一首不是謀反叛逆的言語。這一首題目就叫做《羌胡》,那明明是誹謗我大清。”他手指詩句,讀了下去:

“我國金甌本無缺,亂之初生自夷孽。征兵以建州……”齊樂搖手道:“不用念了,咦咦呀呀,不知說些什麼東西。”吳之榮道:“回大人:這首詩,說咱們滿洲人是蠻夷,說明朝為了跟建州的滿洲人打仗,才征兵加餉,弄得天下大亂。又說咱們滿洲人屠城殺人,強搶美女。”齊樂道:“原來如此。清兵打破揚州,不是殺了很多百姓嗎?若不是為了這件事,皇上怎會豁免揚州三年錢糧?嗯,這個顧炎武,做的詩倒也老實。”吳之榮大吃一驚,暗想:“你小小年紀,太也不知輕重。這些話幸好是你說的,倘若出於旁人之口,我奏告了上去,你頭上這頂紗帽還戴得牢麼?”但他知齊樂深得皇帝寵幸,怎有膽子去跟欽差大人作對?連說了幾個“是”字,陪笑道:“大人果然高見,卑職茅塞頓開。這一首《井中心史歌》,還得請大人指點。這首詩頭上有一篇長序,真是狂悖之至。”捧起冊子,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

“崇禎十一年冬,蘇州府城中承天寺以久旱浚井,得一函……以示為人臣處變之則焉,故作此歌。”

齊樂聽得嗬欠連連,隻是要知道顧炎武的書中寫些什麼,耐著性子聽了下去,終於聽他讀完了一段長序,問道:“完了嗎?”吳之榮道:“下麵是詩了。”齊樂道:“若是沒什麼要緊的,就不用讀了。”吳之榮道:“要緊得很,要緊得很。”

讀道:“有宋遺臣鄭思肖,痛哭胡元移九廟……胡虜從來無百年,得逢聖祖再開天……大人,這句‘胡虜從來無百年’,真是大大該死。他咒詛我大清享國不會過一百年,說漢人會出一個什麼聖祖,再來開天。什麼開天?那就是推翻我大清了!”齊樂道:“我聽皇上說過,大清隻要善待百姓,那就坐穩了江山,否則空口說什麼千年萬年,也是枉然。有一個外國人叫作湯若望,他做欽天監監正,你知道麼?”吳之榮道:“是,卑職聽見過。”齊樂道:“這人做了一部曆書,推算了二百年。有人告他一狀,說大清天下萬萬年,為什麼隻算二百年。當時鼇拜當國,糊塗得緊,居然要殺他的頭。幸虧皇上聖明,將鼇拜痛罵了一頓,又將告狀的人砍了腦袋,滿門抄斬。皇上最不喜歡人家冤枉好人,拿什麼大清一百年天下、二百年天下的鬼話來害人。皇上說,真正的好官,一定愛惜百姓,好好給朝廷當差辦事。至於誣告旁人,老是在詩啊文章啊裡麵挑岔子,這叫做%e9%b8%a1蛋裡尋骨頭,那就是大花臉奸臣,吩咐我見到這種家夥,立刻綁起來砍**的。”齊樂早知吳之榮所以做到知府,全是為了舉告浙江湖州莊家所修的《明史》中使用明朝正朔,又有對清朝不敬的詞句。挑起文字獄以求功名富貴,原是此人的拿手好戲。這次吳之榮找到顧炎武、查伊璜等人詩文中的把柄,喜不自勝,以為天賜福祿,又可連升三級,哪知欽差大人竟會說出這番話來。他霎時之間,全身冷汗直淋。齊樂見他麵如土色,簌簌發抖,心中暗笑,問道:“讀完了嗎?”吳之榮道:“這首詩,還……還……還有一半。”齊樂道:“下麵怎麼說?”吳之榮戰戰兢兢的讀道:“黃河已清人不待,沉沉水府留光彩……嗚呼,蒲黃之輩何其多!所南見此當如何?”

他讀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敢插言解說了,好容易讀完,書頁上已滴滿了汗水。齊樂笑道:“這詩也沒有什麼,講的是什麼山鬼,什麼黃臉婆,倒也有趣。”吳之榮道:“回大人:詩中的‘蒲黃’兩字,是指宋朝投降元朝做大官的蒲壽庚和黃萬石,那是譏刺漢人做大清官吏的。”齊樂臉一沉,厲聲道:“我說黃臉婆,就是黃臉婆。你老婆的臉很黃麼?為什麼有人做詩取笑黃臉婆,要你看不過?”吳之榮退了一步,雙手發抖,啪的一聲,詩集落地,說道:“是,是。卑職該死。”齊樂乘機發作,喝道:“好大的膽子!我恭誦皇上聖諭,開導於你。你小小的官兒,竟敢對我摔東西,發脾氣!你瞧不起皇上聖諭,那不是造反麼?”

咕咚一聲,吳之榮雙膝跪地,連連磕頭,說道:“大……大人饒命,饒……饒了小人的糊塗。”齊樂冷笑道:“你向我摔東西,發脾氣,那也罷了,最多不過是個侮慢欽差的罪名,重則殺頭,輕則充軍,那倒是小事……”吳之榮一聽比充軍殺頭還有更厲害的,越加磕頭如搗蒜,說道:“大人寬宏大量,小……小……小的知罪了。”齊樂喝道:“你瞧不起皇上的聖諭,那還了得?你家中老婆、小姨、兒子、女兒、丈母、姑母……一古腦兒都拉出去砍了。”吳之榮全身篩糠般發抖,牙齒相擊,格格作聲,再也說不出話來。齊樂見嚇得他夠了,喝問:“那顧炎武在什麼地方?”吳之榮顫聲道:“回……回大人……他……他……他是在……”牙齒咬破了%e8%88%8c頭,話也說不清楚了,過了好一會,才戰戰兢兢的道:“卑職大膽,將顧炎武和那姓查的,還……還有一個姓呂的,都……都扣押在府衙裡。”齊樂道:“你拷問過沒有?他們說了些什麼?”の思の兔の網の

吳榮之道:“卑職隻是隨便問幾句口供,他三人什麼也不肯招。”齊樂道:“他們當真什麼也沒說?”吳之榮道:“沒……沒有。隻不過……隻不過在那姓查的身邊,搜出了一封書信,卻是乾係很大。大人請看。”從身邊摸出一個布包,打了開來,裡麵是一封信,雙手呈上。齊樂不接,問道:“又是些什麼詩、什麼文章了?”吳之榮道:“不,不是。這是廣東提督吳……吳六奇寫的。”

齊樂聽到“廣東提督吳六奇”七個字,吃了一驚,忙問:“吳六奇?他也會做詩?”吳之榮道:“不是。吳六奇密謀造反,這封信是鐵證如山,他再也抵賴不了。卑職剛才說的機密軍情,大功一件,就是這件事。”齊樂唔了一聲,心下暗叫糟糕。吳之榮又道:“回大人:讀書人做詩寫文章,有些叛逆的言語,大人英斷,說是不打緊的,卑職十分佩服。常言道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料想也不成大患。不過這吳六奇總管一省兵符,他要起兵作亂,朝廷如不先發製人,那……那可不得了。”說到吳六奇造反之事,口齒登時伶俐起來,他一直跪在地下,眼見得齊樂臉上陰晴不定,顯見對此事十分關注,於是慢慢站起身來。齊樂哼的一聲,瞪了他一眼。吳之榮一驚,又即跪倒。齊樂道:“信裡寫了些什麼?”吳之榮道:“回大人:信裡的文字是十分隱晦的,他說西南即有大事,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秋。他邀請這姓查的前赴廣東,指點機宜。信中說:‘欲圖中山、開平之偉舉,非青田先生運籌不為功’。那的的確確是封反信。”齊樂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西南即有大事,你可知是什麼大事?你小小官兒,哪知道皇上和朝廷的機密決策?”吳之榮道:“是,是。不過他信中明明說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