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兒,我知道這事就是成了。
“的確大不一樣,”我明白太後是在等我拿出更多的籌碼,於是從袖內掏出一卷東西,“但事在人為,咱們可以把它變得一樣。”
“太後一直問我憑什麼,”手捏了那物件的兩角,我輕輕抖開給她看,“憑這個,夠不夠?”
在我手裡的,是一片上等黃帛,上麵並無墨色,隻一方殷紅的玉璽印跡。
空無一字的帝王詔書,輕軟一片,可定江山。
作者有話要說: 輕軟一片,可定江山。
☆、第十三章 千裡孤君陷(一)
建宣十三年五月末,宣帝%e4%ba%b2征未歸,戰場上接連取勝的捷報之後,內閣和宮裡心照不宣的封鎖了宣帝遇襲失蹤的消息,一夜之間,一場政變悄無聲息的上演,一邊是權勢滔天的容成黨羽,一邊是諸多皇室姻%e4%ba%b2的薛家派係,有人占了先機,有人留有後手,就在衝突一觸即發,將起未起之時,一份帝王詔書憑空出現在漩渦中央。
詔曰:茲立皇長子景垣為太子,輔臣有八,由宗府及內閣複議,廢皇後,貴妃為繼。
並非正式聖旨,卻璽印如山,寥寥幾行,簡單一份詔書,如一場洪水般把一切推倒重來,讓無論是把持朝政的先發製人還是皇室宗%e4%ba%b2的後勁綿長,全都無了用武之地。
景熠不在,不管是否遵從也無法提出任何異議,容成家原本打的就是皇長子的主意,現在突然遂了意,一時師出無名,再多不甘也要重新計議,而薛家要的依然是半壁江山,輔臣是太後擬出來的,宗室及內閣複議,又能複議出什麼。
至於我,太後叫人擬寫詔書的時候我就站在一邊,無論是她們商議輔臣名單還是詔書亮相的方式,我始終沒有半句話,甚至寫下廢後改立字樣時,我也平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翌日,奉太後懿旨,我設全套儀駕前往京西靈山天覺寺,為大夏朝祈福,願天賜蔭庇,昌隆無憂。
是的,這時候我還是皇後,那個傳聞自幼締結佛門,靈心慧性的皇後。
詔書當然不會即刻昭告天下,為免節外生枝,兩大家族一定會等大軍從邊境班師回朝,到時候,誰能最終掌握兵權,誰才能真正占了上風。
而我要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靈心慧性,母儀天下,每當聽起這些堂皇妄語,我都會暗暗冷笑,這些年我手上沾染的人命,大概已經連進佛門磕頭的資格都沒有了,又何談替天下祈福。
大局上,我能幫他做的實在不多,我隻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出宮的機會,這一走不是一兩日,靠坤儀宮已然藏不住我的行蹤。
月餘前,景熠聲勢浩大的在乾陽宮廣場上受了朝拜,念了檄文,浩浩蕩蕩的離京%e4%ba%b2征,普天皆知。如今卻又有幾個人知道,他陷於邊境,京裡幾乎已經將他的失蹤認定為死訊,變亂險生。
同樣沒人知道的是,他離京那日的黃昏,當我在寢宮裡醒來的時候,卷放於我枕邊的,就是那一份加了印的無字詔書。
要不是答應他不去,我想自己大概一日都忍不下。
這份詔書在我心裡早早的埋下一顆種子,每日湧動著拱亂心田,無從挖掘,無從按壓,哪怕重重捷報仍不能平複,一直到噩耗傳來,才驟然破土。
多數人都默認他死了,於是這詔書才顯得彌足珍貴,才能讓我換回一個暫穩的大局。
但他當然不會死,天底下有幾個人能通過偷襲要了他的命,何況身邊還有那麼多高手護衛,傳回京的是生死不明,始作俑者若是得手,絕不會甘心回報這等模棱兩可的消息。
隻是如果這一切是他能料到的,那就是又一次瞞了我,把我推向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局麵,根本是逼我犯下偽造詔書這等彌天大罪,我必須去找他問清楚。
如果不是——
那我得去救他。
靈山寺廟,儀仗駐地,我輕衣簡裝,強行把眼淚汪汪的水陌趕走,我拿出一個從宮裡帶出來的木盒,打開來,裡頭是闊彆一年多的暗夜。
上一次使它,還是在政元殿與景熠過手,那一團灰色劍影之後,暗夜輕輕劃過他的肩頭,也重重貫穿我的手掌。
後來我變成了容成錦,暗夜便躺進了這個木盒,自此樸素無華。
曆曆種種,今非昨,再抓起這把劍,黛色光芒依舊,黯淡淩厲如昔,撲麵而來全是熟悉,垂首吸氣,我隱劍入袖,轉身出門。
負責此行護衛的郭兆麟就守在院子裡,見狀湊上來:“娘娘要離開?是去……前線?”
“是,”我也不隱瞞,點頭,“你知道該怎麼做。”
他沒有答,而是垂首道:“卑職願隨娘娘一同前往。”
“不用,”我當即拒絕,“你好好守在這裡,不要讓任何人發現我離開。”
“娘娘此去也需要人照應,卑職奉命——”
“奉什麼命!”我沒有多少耐心的打斷他,“那話說給太後聽聽就行了,你比誰都清楚,從來也沒有什麼誰命令你保護我。”
挑眉反問:“我需要你保護麼?”
“你現在的職責是保護皇後,裡麵祈福的那個,”見他訕然不語,我又緩和了語氣,“一定會有人來要求見我,不管是誰,天塌下來都要守住,這才是你能照應我的。”
總算逼得郭兆麟斬釘截鐵的稱了是,我再不耽擱,撿了後山小路下山,出了禁區,我沉%e5%90%9f一下,先繞道去了一趟京北薊州。
再來洛虹山莊,這座百年莊園與去年並無兩樣,隻是莊內空闊,曾經的劍法世家一夜滅門,山莊猶在,弟子無存,再無往日的熱鬨嘈雜,隻餘了幽馨寧靜。
想了想,還是讓了一個下人進去通報,不想那下人才離開視線,身後就有人執劍刺來。
略皺了眉,我手指微動,單手一招讓過,隨著奪下劍來,也不回頭,順手就將劍橫在了來人身前。
招式拙劣,氣息沉重,這偷襲者道行淺得很,我也不想傷人,給個警示罷了。然而不知是沒料到還是收勢不住,那人竟沒有停手的跡象,直接朝劍鋒撞過來,這種找死的行徑倒讓我有些為難起來。
這時候一個黑色身影飛快掠近,當一聲彈開我的劍,同時一聲暴喝:“茵茵!”
我也不堅持,順勢鬆了手,由得那劍叮叮當當的落在地上。
定睛看過去,當即就是一怔。
不必猜,偷襲我的正是去年那個藍衣女子,洛虹山莊柳家唯一剩下的人,柳茵茵,救她的也自是陸兆元無二。隻是讓我萬沒想到的,此時陸兆元摟扶住的柳茵茵竟是大腹便便,身懷六甲,難怪氣息粗重,動作了也收勢不住。
顧不上與我說話,陸兆元氣急敗壞,衝那女子低吼:“跟你說了多少遍,你沒有勝算,怎麼就是不聽!”
柳茵茵回嘴道:“哪怕半分機會,也要試一下!”
陸兆元更急:“半分也沒有!”
不知嚇到了還是怎樣,柳茵茵此時竟是有點委屈,眼裡泛上水霧:“那你不要救我啊,我被她殺了,一屍兩命,你自當替我們母子報仇!”
“報什麼仇!”看到眼淚,陸兆元有點無奈,“她若打算殺人,不用我救,你早死了十次了!”
“……”
我看著這兩個人如若無人的爭吵,略略失笑,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才插了一句:“得了得了,你讓她試吧,我會小心的。”
我所說的自然是小心不要傷到她,柳茵茵哪裡聽不懂,剜我一眼,剛要說話卻被陸兆元擋了,他看看剛才我被他打落的劍,表情有些不自在,扶正柳茵茵,麵色嚴肅下來,道:“你先進去。”
柳茵茵見狀愣一下,倒沒再說什麼,滿麵憤然的彎腰想去撿那劍,卻是礙著肚子蹲不下去,最後還是陸兆元撿了給她,才把她打發離開。
“落影,”隻剩我們二人的時候,陸兆元看著我問,“出什麼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三章 千裡孤君陷(二)◇思◇兔◇在◇線◇閱◇讀◇
其實郭兆麟說得不假,此去邊關,路遠人生,要辦的事又是容不得半點差池,我再獨行慣了,也的確需要人照應,我想到陸兆元,但真見了他,複又猶豫起來。
陸兆元已經擁有了幾近完美的生活,難得的從一個矚目的位置上退下來還能平靜度日,並不是沒有選擇,我在想是否有必要非要他來援手。
少頃我搖頭:“沒什麼,要出門,來找你要匹好馬。”
從陸兆元這裡收拾了必需的細軟,臨走時他問:“有什麼我能做的麼?”
我低頭想了一下,道:“靈山那裡,有皇家的人在祈福,估計會住上一陣子,這些日子你關注一下,一旦有事,去幫把手。”
“好,”陸兆元應的很爽快,追問,“你要去哪?”
想一下,我還是決定告訴他,知道一旦唐桀他們回來,肯定最先打聽我的去向:“西關。”
“前線?”陸兆元挑眉,敏銳的發覺端倪,“你……現在辦的事跟朝廷扯上了關係?”
我彎一彎嘴角:“算是吧。”
陸兆元點了頭沒再多問,我很快打馬離開。
放馬跑了沒有幾裡,聽見後麵有一匹馬追上來,老遠我就注意到,馬背上的是陸兆元。
近了停下,見他也是劍和行囊俱全,我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他看我一眼:“我陪你走一趟。”
“逆水的人都南下了,留守的那幾個根本夠不上照應你,”見我沒吭聲,他閒適指出事實,“我不跟你去,你還打算找誰?”
我淡笑著轉過頭:“我說需要人了麼?”
他斜睨我一眼:“我隻是不再掌管逆水,不代表失去判斷力,你從靈山來,要往西關去,卻朝北繞了一圈去找我,我要真信你隻是去要馬的,也當不了那些年堂主了。”
我愣一下,道:“兆元,你沒必要如此。”
他扯動一邊嘴角:“蕭漓他們南下不叫我,我可以視而不見,但你有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觀?”
守著一個即將臨盆的妻子,蕭漓會叫他走才怪,我抬眼:“你就沒想過他為什麼不叫你。”
“想過又怎樣?能徇私的也徇過了,”他笑著一拉韁繩,堵了我後頭的話,“傾城逆水,許進不許出,這規矩可不是我定下的,難道等著你再來清理門戶不成?”
我聽了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此去西關,快馬行程約在三日,我等不了,儘可能不眠不休的趕路,一路上陸兆元並不多問,不要命的趕路對他來說不是新鮮事,隻是幾次提醒我要保存實力。
兩日一夜後路程已過了大半,再一夜就可到達,然而入夜時分一進寧武地界,我還是霍然停了下來。
寧武城外一眼望去漫天連營,不必問也知道是%e4%ba%b2征的大軍駐紮在這裡,其間隱約可見的明黃儀仗,讓我的心頓時咯噔一下。
竟是班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