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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約期 安妮寶貝 3038 字 3個月前

他在陽光下突然發現自己睜不開眼睛。

安。他隻能叫她的名字。

她笑著。笑著把她的手放到他的臉上,捂住他的眼睛。就象以前他們常常做的一樣。

他們真的都長大了。

她告訴他她沒有考上大學,暫時也沒有找到正式的工作。

在咖啡店裡,他看見她從煙盒裡抽出一支三五,以熟練的姿勢放進%e5%94%87間。

我現在要努力養活自己,林。我和叔叔他們沒關係了。

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她做了個無謂的表情。

晚上來聽我唱歌好嗎。她說,可能你不喜歡。但這就是我現在生活的方式。

他去了。那是一個很大的DISCO酒吧。喧囂的音樂和煙草味令人窒息。她在中場休息的時候要唱三首慢歌。

她穿了一條細吊帶的短裙,長發半掩住臉,畫得挑起的眉,%e5%94%87膏是發亮的深紫。林,乖啊,自己玩。她摸摸他的臉,就走上台去。

一小束幽藍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聲音是清甜的。象一匹緩緩撕裂的緞子。台下黑暗的舞池裡是相擁的人影,也許並沒有人聽她的歌。但她的確唱得很好。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是在痛著。

他默默地離開了那裡。

那個晚上,他又夢見她。

她離開楓溪以後,他常常做這個夢。她坐在墓地的石階上,手裡拿著被他扔掉過的紙盒子。抬起臉看著他,眼中有淚光。

他輕輕的說,我會把你的蝴蝶找回來。安。

他把他的手蓋到她的眼睛上去。然後流下淚來。

他把自己整個地埋入學業中。也許這是唯一的出路。

他也試著對她說,安,不要去那裡唱歌了好嗎。我有獎學金,我還可以出去做家教,做翻譯。讓我來負責你的生活,好嗎。

她笑著說,好了,林。我一瓶香水就夠你做上一年家教了。

我的生活已經和你不一樣了。你知道嗎。我是個隨波逐流的人。我會一直漂泊下去,停不下來。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停在哪裡。

她看看他的臉色,試圖逗他開心。我們再去爬山吧,林。還記得那次在山頂突然下雨了嗎。我們躲在灌木叢裡,你叫我把頭躲到你的衣服裡。我聽到你的心跳聲。我突然一點也不害怕了。

那現在呢。現在你還需要我的庇護嗎。

現在我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場大雨。林。還有沉重的人生。

他漸漸的沉寂下去。

清說,那個女孩有一雙流離不羈的眼睛。她是突然對他說話的,在晚自習結束的時候。他正在校園的櫻花樹林裡抽煙。

他看著她。在學校裡沒有一個女孩敢對他說話,因為他的沉默。雖然幾乎每個女生都對這個學業優異的英俊男生滿懷好奇。但是清不同。清剛進來,是校長的女兒。他看到那張美麗的臉上,有一種他所熟悉的表情。倔強的,而又天真。

你知道些什麼。他說。

知道你在做一件無望的事情。她輕輕一笑。知道聖經裡如何形容愛嗎。

她說,愛如捕風。你想捕捉注定要離散的風嗎。

那年他大四了。即將畢業。

他想到外企去工作。也許那裡的薪水足夠他為安買一瓶香水。安不知道她的話傷他有多重。

但是清勸他留校。她說,林,你的性格不適合到外麵去奔走。我們以後都應該留在這個學校裡。我父%e4%ba%b2希望你在這裡任職。

他送她下樓回女生宿舍。在樓道口,清突然對他說,林,你想過嗎。有時候我們隻能和自己同一個世界的人在一起。那樣是最安全的。

他說,你想說明什麼呢。

我想說明,我是最適合你的。她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我會一直等到你明白為止。

她俯過來,輕輕的%e5%90%bb了一下他的頭發,轉身上樓。

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回過身。

他看見了安,很久沒有出現的安,靜靜地站在櫻花樹下,微笑地看著他。

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他想安不會需要他的解釋。而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沉默中隻聽見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櫻花粉白的花瓣飄落如雨。

安說,我來看你,林,他們說你出去了。可我知道你在這裡。我等了很久。

她走到他的麵前,把他的手貼到自己的眼睛上。不要讓我看見黑暗。林。也不要讓我看見你的淚水。

他感覺到她的眼睛是乾涸的。手指冰涼。

她的頭發上都是殘缺的花瓣。散發著淒清的芳香。

他的眼淚無聲地滲入她漆黑的發絲。

跟我回楓溪去好嗎?安。

她輕輕地搖頭。

我已經沒有回頭的路。林。我走得太遠。回不去。

一個星期後,她去了海南。

他的痛苦沒有任何聲音。

也許她並不愛他。他想。

失眠的深夜,他獨自走到宿舍門外,看樓下的那棵櫻花樹。粉白的花瓣在夜色中隨風飄落。那個白棉布裙的女孩不再出現。他心中的每一條裂縫,疼痛出血的,隻能以往事來填補。他伸出手,感覺風從他的手指間無聲地掠過。

畢業留校後,他帶清回楓溪看望父母。

清黃昏的時候,在墓地發現他坐在那裡。紫色的小野花在風中搖擺,暮色彌漫的田野,他看著鳥群寂靜地飛過。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她說,回去吃飯了,林。我們明天一早還要趕回去。

林站了起來。他的手上沾滿泥土。你喜歡這裡嗎,清。他問她。

清搖頭。為何要喜歡這裡?我覺得很不安。

他笑笑。

沉寂的心原來會喪失語言。他不再說話。

再見到安的時候,他在大學已教了三年的書。和清訂了婚。

那天是在街上,清在店裡試一件旗袍。他站在門口觀望著熙攘的人群。已經是深秋的時分,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飄落大片的黃葉。

他隱約看見對麵樹下站著一個穿白衣的女孩。一些清甜的笑聲在他心底響起。他穿過人群向她走去。看到她陽光下微笑著仰起的臉,恍若隔世。

林,好嗎。她的長發剪掉了,一頭亂亂的碎發,穿一件寬寬大大的棉布襯衣,肥大的布褲子。明亮的眼睛水光瀲灩。

他點點頭。清的聲音在街對麵響起來,她穿了一條鮮紅的緞子旗袍,找不到他。

我該過去了。他說。

好。她還是笑著。

他轉過身的時候,聽見自己心底所有被時間填滿的裂縫,一條條撐開。他的穿旗袍的未婚妻就在前麵。他告訴自己不要回過頭去。

再也不要回過頭去。

生活已經平靜如水。還是要日複一日地繼續。

可是他聽到身後她輕輕的呼喚。林。她叫他的名字。

這是深藏在他心底的聲音。

他幾乎是倉皇失措地回過頭去,尋找那個純白的影子。

他不想知道她這三年的經曆。他隻知道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孤單的,憔悴失色,沒有了長發。也許是一段殘酷的情節。他象一隻駝鳥一樣,把自己的懷疑和陰鬱隱藏起來。

離開清的過程是艱難的。為次他放棄了大學裡的工作和一貫良好的聲譽。

他們搬到公寓裡,他找到一份外企的工作,隻想賺到更多的錢。

一天忙碌繁重的工作之後,唯一的安慰是在回家的途中,想起待在家裡的安。

她買了一台舊縫紉機,把所有的窗簾,桌布,床單,椅墊換成暖調的格子棉布。在陽台上放滿了花花草草的盆栽,甚至種了絲瓜和葡萄。餐桌上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