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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鳥 考琳·麥卡洛 4342 字 3個月前

牛,這是一頭又野又凶的牲口,它的圈棚被嚴格地建在圈地之外。梅吉對它怕得要命,從不到它附近的地方去。狗都關在窩裡,拴著鏈子。在帕迪或鮑勃的監視下,狗的交配是以科學方法進行的,但也得在圈地之外。這裡也沒有機會見到豬,梅吉對喂豬既厭又恨。事實上,梅吉除了照看自己的兩個小弟弟之外,沒有機會看到任何人。無知乃愚昧之本,一個未被喚醒的軀體和頭腦,對於那些本來能自動地使人明白事現的偶然事件是麻木不仁的。

就在梅吉15歲生日之前,暑熱將要達到讓人無法忍受的頂峰時,她在自己的內褲上發現了棕色的、不均勻的斑斑血跡。一兩天之後,血跡沒有了;但是,六個星期以後,血跡又重新出現,這使她的羞澀變成了恐懼。第一次的時候,她認為這是芐體不乾淨而留下的痕跡、這使她感到恥辱。但是,當它們第二次出現的時候,則明明白白是血了。她想不通血是從哪兒來的,但她猜想是來自她的芐體。這緩慢的出血三天之後便停止了,而且有兩個月沒再出現。她偷偷地把內褲洗了,沒有引起彆人的注意,因為畢竟大部分衣物都是由她洗的。接踵而來的打擊給她帶來了痛苦,使她第一次冷靜而嚴峻地考慮她的生命了。這次血流得很多,流得太多了。她偷偷拿了一些那對雙生子的廢尿布,墊在內褲,生怕血會透出來。

死神像幽靈一樣突然降臨,帶走了哈爾,但是這種慢慢消耗生命的出血更讓人膽戰心驚。她怎麼可能去找菲和帕迪,將她芐體得了這種極肮臟的、說不出口的病而將要死去的新情況向他們說破呢?隻有去找弗蘭克,才可能把她的苦水倒一倒,可是弗蘭克已經遠走高飛,不知到哪兒去了。她曾經聽那些女人們在喝茶閒談時,說起過他們的朋友、母%e4%ba%b2或妹妹,因為得了瘤子和癌而可怕地慢慢死去。梅吉似乎相信她一定是長了什麼東西,在逐漸吞吃她的內臟,並悄然地向她那顆悸動的心臟一路吞吃下去。哦,她不想死啊!

在她的頭腦中,對於死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不知道在進入另一個世界時將會是什麼樣子。宗教信仰對梅吉來講,與其說是一種靈性感受,毋寧說是一堆條文戒律;宗教信仰對她毫無助益。塞滿了她那莫名其妙的頭腦中的片言隻語,全都是由她的雙%e4%ba%b2、朋友、修女、教士們喋喋不休地灌進去的;在書裡,壞人總要遭報應的。她無法想象大限來臨時是什麼樣子,她夜複一夜地惶恐地躺在那裡,試圖想象死亡就是永恒的黑夜;或者是通往遠方金色樂土而要跳越過去的一條冒著火焰的深淵;或者是置身在一個巨大的圓球之中,裡麵站滿了歌聲直於雲霄的唱詩班和從其大無比的彩色玻璃窗內透進來的淡淡的光線。

她變得非常沉默了,不過,她的樣子和斯圖那種寧靜的、如夢如癡般的孤獨完全不一樣。她的神態就象是一隻在巨蛇怪①的凝視下嚇得一動不動的小動物。要是有人猛地和她講話,她會跳起來;要是那一對嬰兒哭著要她,她也會因為忽略了他們而深感痛苦,趕緊大驚小怪地亂忙一通,以補其過。不管什麼時候,隻要她有片刻空閒,便要跑到墓地去看哈爾,他是她唯一認識的死者。

①西方傳說中一種一瞪眼或一叫便要死人的蛇怪。--譯注

每個人都發覺了她的變化,但是他們僅僅認為這是因為她長大了;他們從未%e4%ba%b2自問過她那不斷加重的思想負擔是為了什麼。她把自己的抑鬱之情掩藏得太好了。往日的教訓已經被徹底接受,她具有非凡的自我控製能力和強烈的自尊心。誰都不會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表麵的不動聲色會保持到底的,菲、弗蘭克和斯圖爾特已經是有例在先,而她身上也流動著同樣的血液,這是她本性的一部分,是她繼承下來的遺產。

但是,由於拉爾夫神父常常以德羅海達來,他發現梅吉的身上起了深刻的變化,從一個俏麗的姑娘變成了一個毫無生氣的人。因此他的關懷便迅速地變成了擔擾,隨後又變成了恐懼。這種衣帶漸寬、精神不振都是在他那銳利的雙眼下發生的;她悄悄地從他的身邊疏遠,他無法容忍她變成另一個菲。那尖削的小臉瘦得隻剩下一對呆望著可怕前景的眼睛,那從未被曬黑過或長過雀斑的柔弱暗澀的皮膚變得更加半透明了。他想,倘若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的話,她就會象吞下了自己尾巴的蛇那樣,在自我折磨中把自己搞垮。

唔,他要想想他是否必須采取強製手段扭轉她的這種狀態、這些日子,瑪麗·卡森盤問得極嚴,對他在牧工頭家度過的每一刻都充滿了嫉爐,而這位不動聲色、城府甚深的男人隻好用無比的耐心來對抗她那隱藏的占有欲。即使他在梅吉的身上格外傾注心力,也不能完全壓住他在政治上的才智。當他看到自己的魅力在象瑪麗·卡森這種火氣大、脾氣拗的人的身上發生了作用時,他感到了一種滿足。長期以來,他對孤獨的梅吉的幸福關懷備至,這使他焦躁不安,輾轉反側。同時,他承認還有另一個孤獨的人與梅吉同時存在著:那就是這個被他擊敗的冷酷殘忍的母老虎,這個被他愚弄的傲慢專橫的女人。哦,他一直就打算這樣乾的!這個老蜘蛛決不會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好處。

終於,他設法擺%e8%84%b1了瑪麗·卡森,和梅吉一起來到了小小的墓地中,站在那蒼白的、表情平和、毫無複仇之心的守護神的陰影下。梅吉的臉上透出畏縮恐懼的表情,抬頭凝望著他那沒有生氣的平和的臉。他感到,在這有感情的人和無感情的神之間有一種強烈的對比。可是,這件事和他實在沒有什麼關係;而應當由她的母%e4%ba%b2或父%e4%ba%b2去查明她到底出了什麼事;然而,他卻象個咯咯叫的老母%e9%b8%a1一樣迫在她後麵,他在這兒到底算是乾什麼呢?這僅僅是因為,她的父母什麼都沒看出來的事,或在她父母看來是不起眼的事,在他看來卻是慶當認真對付的。況且,他是一個教士,必須安慰精神上感到孤獨或絕望的人。看到她的不幸,他無法忍受;然而,種種事情使他和她連在一起,也使他為之卻步。他生活中的許多事情和回憶都是和她聯係在一起的,他感到害怕。他害怕那個人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那個人;但是,他對她的愛和他的教士的本能使他獲得了一種必不可少的精神力量。這種精神力量使他抵擋住了那股難以擺%e8%84%b1的恐懼。

當她聽見他從草地上走來的時候,她轉過身來,而對著他,兩手疊放在下擺前,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他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抱著膝頭,那件皺皺巴巴的法衣隻有穿在這位大方從容的人身上,才能顯得如此優雅。他斷定,他用不著旁敲側擊兜圈子,如果那樣的話,她可能會回避問題的。

"怎麼回事,梅吉?"

"什麼事也沒有,神父。"

"我不信。"

"求求你,神父,求求你!我不能告訴你!"

"哦,梅吉,你不老實!你什麼都可以告訴我,天底下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訴我。這就是我為什麼坐地這裡的緣故。這就是我為什麼當教士的緣故。我是上帝選派在這個地方的代表,我代表他去傾聽申述,我代表他去給予寬恕。小梅吉,在上帝的天地裡,他和我還沒有發現我們心中有任何事情不可寬恕呢。我的寶貝兒,你必須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因為假使有什麼人能夠幫助你的話,那麼就是我。隻要我活著,我就會竭儘全力幫助你,守衛著你。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把我當作守護神,我可比你頭上的那個大理石塊要強得多啊。"他吸了一口氣,往後一靠。"梅吉,如果你愛我的話,就告訴我!"

她一隻手緊握著另一隻手:"神父,我要死了,我得癌症了!"

他起先憋不住想縱聲大笑,這簡直是虎頭蛇尾,一場可笑的虛驚;後來,他看到她那發青的細嫩的皮膚,看到她那消瘦的小胳臂,又覺得很想痛哭一場,為事情的不公平而痛哭一場。不,梅吉不會毫無理由胡思亂想的,其中必有道理。

"你怎麼知道的,寶貝兒?"

為了說明這件事,她費了半天時間。在她講的時候,他不得不低下頭湊到她的%e5%94%87邊,不知不覺地做出了一種拙劣的聽取懺海的姿勢:一隻手擋著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的臉,伸出他的耳朵去聽不光彩的事。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六個月了,神父。我的肚子疼極了,可是和動肝火的疼不一樣,而且--哦,神父!--從我的下邊還流出了好多好多的血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的頭一揚,這懺悔裡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他低頭望著她那含羞低下的頭,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腦子裡亂糟糟的。他感到一種既荒謬又寬慰,一種恨不得把菲殺死才解恨的憤怒。這樣一個孩子居然能不動聲色地把這樣的大事壓在心裡,使他既感到欽佩,又感到全身的不自在。

他和她一樣,都是時代的俘虜。從達布林到基蘭博,在他所知道的每個城鎮,那些輕賤的姑娘們要是真碰上哪怕是一件能引起他對她們興趣的小事,都會故意跑來哭著懺悔一邊的。她們謫謫咕咕地抱怨男人不放過任何玷汙女人的空子,抱怨其他姑娘所搞的一些不正當的把戲。有一兩個想象力豐富的姑娘居然對這位教士講起了性關係的細節。除了感到厭惡和輕蔑之外,他能不動聲色地聽著。因為他受過神學院的嚴格教育,這套特殊把戲,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但是,那些姑娘們決不會講述那些會使她們降低身份的秘事。

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神父竭力想阻止一股熱潮在自己的皮膚下彌散開去,但是他辦不到;他坐在那裡,用手擋著的臉扭到一邊去了,心裡為他頭一次臉紅而感到羞愧。

但是,這樣幫不了他的梅吉。當他確信他臉上的紅潮已經褪下去之後,便站起身,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那個大理石座上,使他們麵對著麵。

"梅吉,看著我。不,看著我!"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正在微笑著。她心裡馬上就有底了:要是她快要死了的話,他是不會這樣笑的。她知道自己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他是從來不隱瞞這一點的。

"梅吉,你不會死。你沒有得癌症。我沒有責任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我想我最好還是告訴你。你媽媽幾年前就應該告訴你,讓你有所準備的。可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沒告訴你。"

他抬頭望著那謎一般的大理石天使,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壓抑的笑聲:"%e4%ba%b2愛的耶穌啊!胡為乎今我做這等事!"隨後,便對等在那裡的梅吉說道:"隨著光陰的流逝,當你再長大一些,並且懂得更多世事的時候,也許你會禁不住以窘迫、甚至羞郝的心情來回憶今天的。可是你千萬不要那樣去回憶今天啊,梅吉。這件事完全談不上有什麼可羞愧、可發窘的。就像我做過的一切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