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家裡還有誰?”他問。
“他的父母後來又有了一個女孩,那女孩現在已經上大學了,經調查沒什麼問題。對了,他以前給你的信還在嗎?”
“我都燒了。”陸勁道。那些信不在他手裡,事隔多年,不知道她是否還保留著,也許早就燒了。
他們正一路向前走,背後忽然傳來小菲的聲音。
“嗨!陸先生!陸先生!等一等!”
兩人聽到她的聲音一起轉過身去,看見小菲急匆匆追出來。
“什麼事?”嶽程問道。
“陸先生,接個電話。”
“我的?”陸勁感到奇怪,他回頭看看嶽程,後者已經皺起了眉頭,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
小菲大概看出了兩人的心思,笑了起來。
“彆緊張,是我們的另一個主持人秋河,她聽說你是研究犯罪行為的,想跟你認識。接吧。”小菲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陸勁。
陸勁看嶽程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接了電話。“喂。”他道。
“喂。我是邱元元。”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他覺得頭頂上方好像有顆炸彈爆炸了。轟……那聲巨響讓他有三秒鐘失去了聽力和視覺,隻是拿著電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喂,你在……聽嗎?我是邱元元。”她在說話。
他沒工夫回答,隻顧聽她的聲音。
“我是邱元元。”她又說了一遍。
這回聽清楚了。是她。
“我是陸勁。”他終於開了口。
“你,你是……”
“我是陸勁。”
“你真的是……”
對方的聲音在發抖,他仿佛看見她仰頭看著他,一臉驚慌和疑惑。她的頭發還像過去一樣柔軟嗎?她的皮膚還像過去一樣光滑嗎?他真想把手伸進電話,將她一把揪出來,揪到他麵前,讓他好好看看她。
但是他知道,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是的,我沒看過偵探小說,隻喜歡聽人講故事,”他語調輕鬆地說,甚至還笑了笑,“我還喜歡用手銬銬著我的小鳥。研究這種事的人大部分都有點變態吧,沒辦法,如果你不身臨其境,就無法體會罪犯的心理。”為了不讓身邊的人起疑,他用儘吃奶的力氣,才使自己的聲音恢複正常。他覺得自己已經最大限度地向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現在的處境和他的心情。
現在輪到她沉默了。
“你好嗎?”過了一會兒,她問。
“很好。”
“你真的是……”
“是的。”
嶽程拉了拉他的袖子。
“秋河小姐。”他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我得走了,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們還可以……”他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一聲熟悉的尖叫: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你在那兒等著我!我馬上到!你等著我!”
她掛了電話。
“她想見你?”嶽程滿腹狐疑地看著陸勁。
“是。”陸勁的聲音乾巴巴的。
“她認識你?”
“不。”
“她要見你?”
“是。”
“有沒有說什麼事?”
“沒。”
嶽程隱隱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自打完那通電話後,就變得有些古怪,他神情木然,眼神飄忽不定,問他的每句話都隻回答一個字。雖然臉上的表情顯示他比原先更為冷靜了,但嶽程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他知道如果一個人顯示出超出限度的冷靜,那就說明這個人其實一點都不冷靜,隻是在用冷靜武裝自己,所以他得出的結論是,現在陸勁很激動。
可是為什麼?隻不過是個素不相識的女主持想見見他罷了。
難道是因為在監獄待得太久了,連聽見女人的聲音都會不能自持?
“哼!得了吧。見什麼見!你還以為自己真的是什麼人物嗎?”旁邊的羅小兵嘲諷道。
“我沒這麼說。”陸勁頂了一句。
“少他媽的裝蒜!”羅小兵推了他一把。
陸勁沒理會羅小兵的粗暴,他一言不發地朝前走出了兩步。
看出羅小兵還準備過去跟陸勁說上兩句狠話,嶽程連忙叫住了他。
“小兵,你跟總部聯係一下,看看精神病院的事查得怎麼樣了。”他道。
羅小兵領會了他的意圖,看了一眼陸勁,悻悻地走了。
嶽程明白羅小兵為什麼會對陸勁如此厭惡,其實他跟這個才上班不到兩年的小下屬一樣,也從心底裡痛恨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罪犯,恨不得立即將其正法,但他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為了讓他開口,這個人現在必須活著,而他們還必須學會跟他和平共處。所以他覺得,不斷挑戰陸勁的耐心和承受力並不明智,尤其是在他有部分自由的時候。這倒不是因為他現在是他們的幫手,而是因為,不管外表有多謙和,陸勁畢竟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慣犯,沒人知道什麼時候他會再開殺戒。
嶽程曾經詳細閱讀過陸勁的案卷,他知道除了謀殺了那八個人以外,這個外表斯文,說話彬彬有禮的原美術教師在監獄裡還製造過三起血案,隻不過都沒死人而已。
陸勁被關進監獄後不久,就因為跟其他犯人不和而小傷不斷。有一次他被發現躺在公共廁所的馬桶邊遍體鱗傷,後經診斷,他斷了三根肋骨,左手的兩根手指粉碎性骨折,肛門處有嚴重的撕裂傷,大%e8%85%bf上也有好幾處劃傷。誰都知道那是怎麼回事,這在監獄裡並不新鮮,監獄方麵本打算根據他的口供整肅監獄內部紀律,給行凶者一定程度的懲罰,但他卻自始至終都一口咬定那些傷是自己摔跤所致,由於他的堅持,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
本來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在他養傷期間,沒人再騷擾過他,監獄裡也沒再發生類似的暴力事件,但結果卻並非如此。
半年後,一個犯人在吃飯時,被人用一根鐵釘插入了後脊椎,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第二個犯人是在穿過走廊的時候,被人割斷了腳筋;第三個在上廁所的時候,被一塊磨得極薄的木片割掉了耳朵。三件血案發生在同一個星期。在完成最後那件割耳案後,陸勁主動向獄方自首,承認自己是行凶者,並稱行凶動機是因為半年前自己所受的那次重傷。他請求警方儘快將其擊斃,以儆效尤。他的請求很快得到批準,但就在他被押赴刑場的前一天,他的命運再次發生扭轉。警方當時有個非常棘手的大案,在調查過程中,發現陸勁手裡握有該凶手的重要線索,所以他的死刑再次被擱置。但當時他一心求死,不僅拒絕跟警方合作,還兩度企圖自儘,之後又以絕食抗爭,最後警方不得不對他進行二十四小時全方位監控,並請資深心理醫生跟他談心,在無數次苦口婆心的勸說下,一個月後,他才終於鬆口,表示願意跟警方合作。
嶽程明白,儘管陸勁是個囚犯,儘管他外表看上去脾氣甚好,儘管他斷了三根肋骨,手指也不像以前那麼靈活了,但隻要他願意,他仍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結果任何一個人的性命,而且不會猶豫。嶽程不希望羅小兵成為這個人潛在的攻擊目標。這不是沒可能的。陸勁是個記仇的人,經驗豐富,智商很高,他懂得隱藏自己的感情,擅長等待和攻其不備,同時又對人生不抱希望,像他這樣的人要比那些明刀明槍、滿臉橫肉的殺人犯危險得多。
這個人就像顆隱藏在花叢中的炸彈,定時器在他自己手裡,誰也不知道他定的是什麼時間。在爆炸以前,靈敏的人也許能隱約聽到定時器發出的滴答聲,而其他人也許到死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陸勁不應該被小看。絕對不應該。
“她為什麼要見你?”羅小兵走開後,嶽程耐心地問陸勁。
“不清楚。”陸勁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隔了一會兒,他忽然用頗為輕鬆的語調問他:“你們是不是得罪過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得罪?”嶽程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沒有嗎?”
“沒有。”嶽程道。他認為給美女點煙應該不算冒犯。其實他覺得,就算他把她逼到牆角,那也不能算冒犯,那應該叫做針鋒相對。
“她態度很不好。”
“怎麼不好?”
“她命令我留下來等她,說如果我不等她,以後警方就休想跟她的節目合作。她剛剛最後朝我喊的聲音,你應該也聽到了吧?”
那聲尖叫他是聽見了,但他沒想到秋河是在說這些。
“她以為她是誰?”嶽程輕輕一笑,本想說,我們跟電台合作又不是跟她,但轉念一想,又把這句話忍住了。他問道:“這麼說,你想留下來等她?”
“這由你說了算。”陸勁很文雅地回答。
“說實話,我覺得她找你不會有什麼正經事,頂多是出於好奇,她大概從來沒看到過乾你這行的。好吧,那就敷衍她一下吧,暫時不要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她從哪兒趕過來?”
“應該不會很遠。”
“敷衍她幾句就行了,我們不能跟她久談。”嶽程故意在“我”後麵加了個“們”字,他相信陸勁能聽出他話裡的兩層意思:第一,他不可能讓他們單獨談話;第二,他們還有正經事要辦。
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我明白。”
“五分鐘吧,就跟她聊五分鐘。”
你們又不認識,能有什麼好談的,五分鐘應該足夠了,嶽程想。
嶽程坐在廣播大樓的休息室裡喝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邱元元正三步並作兩步朝他走來。她今天穿著件黑色長毛衣,下麵搭條黑褲子和一雙黑色方頭皮鞋,外麵隨隨便便套了件黃色的長風衣,手裡抓著個黃色皮拎包,一頭褐色微卷的長發亂七八糟地披在肩上。
邱元元奔到他麵前停了下來,四下張望了一下,發現隻有他一個人,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麼是你?!犯罪學家呢?”她很不高興地問。
“你找他乾嗎?”他平靜地問道。
“他去哪兒了?”她沒回答他的問題,不耐煩地問道。
“上廁所。”
“他什麼時候去的?”她問道,但似乎馬上意識到這句話不太得體,所以剛問完,她就急急地說,“算了,我等等吧。”
她轉身朝廁所的方向望去,看她那副急不可待的樣子,他真擔心她會直接撲到男廁所去找陸勁。至於嗎?一個僅僅在電台裡說了幾句話的犯罪學家至於讓她那麼激動嗎?他真想直截了當地告訴她,陸勁不過是個冒牌貨,他一本書都沒寫過,他之所以能這麼說,那全是警方的計策,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個殺人犯,但看她那一臉緊張和虔誠,他忍住了。
“你到底找他什麼事?”他很好奇,笑著問。
“我就想見見他,不行嗎?”她心煩意亂地答了一句。忽然,眼珠朝他這邊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