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那是個笑話。”她冷然道。提起三番棋,便不能不想到任芙。想到任芙,又是在她心中劃了狠狠一道。
原來讓她引狼入室的人,不隻婉依一個。
她慘然一笑。“任芙,是我的錯,婉依,是我的錯,玉牌,也是我的錯。你瞧我竟犯下多少錯?”
“不要責怪自己了。我的錯……大於你的。”
凝雲瞧瞧他。叛變那夜,他%e4%ba%b2手殺了自己昔日的好兄弟,她對此事亦有知聞。瞧他平素的毅目現在揉了些青暈憔悴,便也知他心中的苦了。
她隱隱不忍,勸道:“恩怨多是天意,但善惡自在人心。五年前的事……當時也隻能是那樣做,五年中的事,也是為大局著想。有人偏偏因此邪了心性,不是你的錯。”
龍晟一驚,思緒恍然夢回。
八年前,滿夜空的孔明燈,那個不相信神明的女孩,憂然道著“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那個女孩如今長大了,越發傾城傾國,越發冰雪聰明,然而,眉間凝的憂傷,似乎是一點也沒有變過。
他笑了。
“小姑娘……還是許個願吧。”
小姑娘?凝雲一怔。記憶似有片刻閃回,然追溯了許久,仍不能找到完整的輪廓。
他笑笑,眼中登時溢滿了深情。當時沒能實現你的願望,如今,我如何能再次看著你永失自由?
“那盤棋是他替你下完的,本不該算。因此,你還欠我一盤棋。”
她愕然。事到如今,他還念著那個荒唐的一世之約不成?
“不過一盤棋罷了。哪來那麼多猶豫?”他笑道,修指夾起一粒黑子,落於盤中,瓷晶相碰,聲音清脆。
她思緒一瞬蕭散,竟有些莫名的星點希望在躍出心中的隱霾,轉瞬即逝。
纖指輕動,撚起一粒白子,落下鳳池。
雨下的越發大了,冰晶夾雜其中,打在雕欄玉柱上,玲瓏作響。
每走一步,他都忍不住抬頭去看她,愛極了她那皙手托蘭腮的嫻靜柔影。香息漸迷蒙了水晶的方格,他使出一手策流後,她陷入了長考。
天色逐漸暗淡起來,還不到夜晚,然而烏雲層積,埋葬了滿天的流暉。大雨傾盆許久,水流成千道百行,如同彙集了人間所有悲淚,愴然流淌。
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雷霆轟隆爆開於九霄之上。
天地之間刹那光亮,轉眼又是黑暗一片。
凝雲的手指微微一顫,棋子落下,本就溜滑的東西,撞在棋盤上,滑落在石子地上。
“夠了。”她站起身來,聲音有些乾澀。“夠了,我要回去。”
雷聲再次自遠空響起,她戰栗了一下,心砰砰跳著,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亦站起身來,擋在她麵前。
“我並沒打算讓你回去。”他眼中寫滿了萬分的堅持。
“你……什麼也不能改變。”她亦是堅持。“無論是什麼凶險,自我回宮那日,就決定了要麵對。你知道嗎?他說……他說要我做他的皇後呢。我爹是清白的,他是被叛黨殺害的,我信他,我信他!”
她不要離開龍胤,死也不要!
“讓開!”
龍晟驚詫了。他隻得看著凝雲奔入雨中,奔向那個她死也不要離開的人。他苦笑了,實是他的命啊,八年前,他讓那隻孔明燈飛離;一年前,他讓她回到了紫禁城。
生命中,究竟有多少次機會可以讓他浪費呢?
她看到了他,方才閃電劃過天際那一刹那,世間一息光明,她看到了他。
裙角漸帶滿了泥濘,衣衫已經透濕,她仍跑著,直到他終於聽到了她呼喚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她便撲入了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
雨聲響徹身邊,她不得不費力提高了嗓音。
“你為什麼要轉身走開?是你叫他來的嗎?是你叫他來帶走我的嗎?你不是相信我的嗎?你不是相信我爹的嗎?你怎麼可以把我推給彆人?你怎麼可以……”她泣不成聲,隻是捶打著他的%e8%83%b8膛。
他緊緊地將她擁著,試圖為她遮擋著如刀劍般下落的雨絲。
隻是……不說一句話。
她驚恐抬頭。他為什麼不看她的眼睛?他的臉色為什麼這樣難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雲兒……”
“我不要離開你!不論發生了什麼。”
如雲烏發已被大雨衝的散亂,釵碧%e8%84%b1落,妝容不再,她的麵頰冰冷蒼白,血色儘無。眼見她嬌軀如滂沱中折翼的雨燕一般單薄,他如何不心疼?
然而,方才錦陽殿中,驚也驚過了,怒也怒過了,疑也疑過了,如今他如何能麵對她?
不,不,不能在此刻……
“雲兒……我們回宮再說。”他簡短答道,仍讓她依偎在懷中。
毓琛宮。
秋涵伺候著凝雲更了衣,宵碧淺藍綃,紫紡流雲,側帶流蘇柔墜,樸素潔雅。頭發重又綰了髻,秋涵為她梳著頭,雙手有些顫唞,不過是簪上一枝琉璃珠玉簪,竟幾乎弄亂了她的發髻。
凝雲不能佯裝不知。
淡然一笑,她心道,看來,頭頂的天空又是搖搖欲墜了。
老天爺的戲碼,倒真是玩不出花樣呢。
“他也不肯說,你也不肯說,都是要我急死才甘心麼?”
秋涵落淚了。“主子……皇上他是信你的,不管路丞相如何,他是信你的……”
凝雲猛地站起,握住秋涵雙肩。
“查出了麼?我爹……他是被叛黨殺害的對不對?秋涵……你說,是不是?”此刻她一雙水眸浮影風掠,浪泓翻湧,寫滿了驚恐和迷疑。秋涵不語,隻是默默流淚。她越發狂亂了,喉中含著一聲尖叫,卻不能叫出來。
龍胤那樣可怕的眼神,他看到龍晟攔住她竟會轉身走開,他那樣地抱著她,卻不看她的眼睛,難道……都是為了這個原因?
她甩開秋涵,疾步走到了外殿。
他仍然在那裡,紋絲不動背對她站立著,衣衫也儘濕的。
不過幾個時辰前,在那素織屏風後麵,她也是背對著他的。如今,這樣相似的情景令她心慌了。
“你……跟我說啊。”她無措地揉著十根纖指,心中一陣涼似一陣,剜心裂骨的疼痛幾乎將她整個人吞噬。他依舊沉默著,卻不知這沉默咬食著她的每一寸肌膚,讓她痛不欲生,卻無法可想。
他長歎一聲,聲音冷硬。
“吩咐下人準備碗薑湯,方才淋了雨,你身子又一直弱著些……早些就寢吧。”
話未落地,她仍怔怔地立著,他卻已離去了。
不知立了有多久,秋涵端來了一碗棗薑紅糖,深色的濃漿,水氣盤旋。
暖暖入口,甘甜%e8%88%8c尖,襯著絲絲辛辣,心頭通體,卻仍是冷的。
“秋涵……我還是冷呢。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她跌坐在地上,寒靨綻放,隻讓人一陣陣揪心。
秋涵抹抹眼角,轉身入殿。再回來時,她身後跟著桃蕊,桃蕊懷中是個睡的香甜的嬰孩兒。
凝雲驀然抬頭,世璵粉滑的細嫩小臉映入眼簾。靜眸含波,她定定地看著兒子,心中風起雲湧。
秋涵微微觀察她神情,隻願繈褓中的兒子能給此刻心灰意冷的她些許力量和安慰。⊙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璵兒……最近我竟問的少了,還乖麼?”
桃蕊因笑道:“乖是乖,一天不見母妃也隻安靜的,不哭不鬨,笑的也多,可人兒著呢!”
柔致微笑浮起凝雲眉間,她伸手接過了世璵。“哦?笑的多嗎……是嬤嬤照顧的好。不見母妃也很安靜……看來,璵兒許也不需要我這個母妃的呢……”
桃蕊一怔,暗罵自己仍是說錯了話,杏目忽閃了幾番,不知說什麼是好。
凝雲見她發窘,溫聲笑道:“不是你的錯。我自己知道的,爹也是我害的,他也是我害的,隻願……不要再害了璵兒才好……”
話到後半,語息越發飄離無根,正似她此刻的心。
桃蕊止了許久的淚終是落下。“請主子不要這樣自苦。皇上對主子的心,連奴婢都看的清清楚楚。路丞相反逆已證據確鑿是不假,但主子是不知者不罪,怎能……”
凝雲倏地站起,靜眸含怒。
“怎麼叫作我是‘不知者不罪’?那是我爹,父女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此生姓路,便不能與路家%e8%84%b1開關係!”
話甫落地,殿內霎時的安靜,讓每個人措手不及。
秋涵此時已回複冷定了。
“主子既是這樣說,就更該放的下。如今……一切隻看皇上的心,不是麼?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都說了,其餘的無從改變,那麼還有什麼放不下?”她定然一笑,“說到底……什麼都不由己的時候,才更該灑%e8%84%b1。”
凝雲定定瞧她許久,不再言語了。
就寢前,她小妹妹似的任秋涵牽至床頭,朱紅鴛鴦合歡的錦衾,在燭光下依舊暖光流彩。東窗有依枝,掛得疏星瑩燦。烏啼清霜,當蕭瑟換了清瑟,她竟不再敢有怨恨。心旌戰栗,她輕撫青梅睡袍,瞧著秋涵吹熄了燭,幽幽一歎,閉目聆聽,哀樂竟在心中處處,環繞不散。
就這樣幾日過去,夢中的寒冬,似真已至了。
凝雲每日晨起梳洗罷,稍事妝容,便還如往日似的讀書寫字,對世璵竟不十分關心。
龍胤自那日離開毓琛宮後,便再未來過一次。
她也越發沉默,不再與任何人交心,即便是秋涵這樣%e4%ba%b2近的人,也聽不到她半分念想。
秋涵不敢多問什麼,隻替她時時留意著前朝後宮的風吹草動。
叛變後不久時,龍胤曾有過立凝雲為後的念頭,現在無疑是不可能了。那麼其他嬪妃中,芳貴嬪本是呼聲最高的,有相貌,有家世,還曾有太皇太後的鼎力支持,更在那夜立功。
然而,她再不能生育。已注定無子嗣的嬪妃,如何能當後位?
因此若隻論功晉封,昔日凝雲晉妃後空下許久的從二品昭容之位,本可授於她。然而龍胤並未準許,下詔晉她為昭儀,與昭容同為從二品。
溥暢亦於是夜有功,於是晉封為晴貴嬪,兼替如今不能參與後宮諸事的路賢妃籌備選秀事宜。
餘下的諸嬪妃,有資曆,又有子嗣的便隻有一個洛妃。
洛妃出身稱不上非常顯赫,但亦是朝中大員,且她平素賢良克己,淑德合時,更生有皇長子世琰。論起如今後宮各人之勢來,她是後位的最佳人選。
然而龍胤不肯應允,也是沒辦法的事。
立於風口浪尖的還有一人,納蘭婉依。知她真實身份的人,宮中並沒有幾個。眾人隻知龍胤命禦醫要救活她,然而禦醫們對她目前的狀況束手無策,個個隻道,從未見過人處於這樣的飄離,呼吸尚存,魂卻似早已湮滅。
要她醒來,也不知還要多久。
後宮中自不乏喜傳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