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被告知老老實實地留在偏殿中,龍篪不指望她們做什麼,隻不要添麻煩便好。尤其若熙如今有著身孕,胎氣一直不穩,現在被困在了聖澤宮中,也是無法可想。
然而,龍篪忽略了一件事——不論是弼宸公主,還是芳貴嬪,都不是會乖乖聽話的人。
耳聽著颯颯風聲,眼見著火光衝天、血色噬夜,她們知道,滅頂之災就要來了。
若熙來回踱著慌亂的步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然達琳隻覺喉頭發澀,發根直立,恐懼自心而發,卻仍端端定住,冷靜道:“如此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麼?叛黨……我清清楚楚聽到了這兩個字。”
“我要去聽一聽。”若熙惱道。
她躡手躡腳地靠在房門上,聽著龍篪和副將的談話。然達琳稍稍猶豫了一下,也附耳過來。外麵太吵,裡麵也吵,因此龍篪的話很難聽清,然而兩人還是設法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足以推知當前形勢了。
自東華門進來……全靠了玉牌……禦林軍反被他們堵在城外……他們應該會搶時間,在禦林軍破城而入,包圍他們之前,直接來找皇帝的寢宮……現在大概已到延僖宮方位……我們目前的人手撐不到太長時間……
延僖宮?然達琳腦中嗡的一聲。
秀殷回來之後一直住在延僖宮。叛軍會不會知道那是公主,當朝皇帝的妹妹?如果他們知道了會怎麼樣?然達琳心驚膽戰,她知道一般叛黨會做的,無非擒王篡位,殺人掠地。目前所有的守衛肯定都已集中在聖澤宮了,誰會去保護延僖宮的人呢?
她是李拓的妻子。
她懷著李拓的孩子。
這不行!
然達琳想去打開窗戶。若熙急道:“你瘋了!他們會往裡麵放箭的!”然達琳毫無反應,一扇窗戶打不開,又去摸另一扇,竟也開不開。
她急的抓耳撓腮,登時抽出了腰間的瀛部圓月刀。若熙急了,抓住她的胳膊,叫道:“你要乾什麼?他們會發現我們的!”
然達琳一把甩開她。“彆擋著我!我要去延僖宮。”
“延僖宮?”若熙不知所措,“你沒聽他們說叛黨正在那裡?喂,你……”見然達琳用劍去劈窗戶,她又大叫了起來。
這木製的窗框竟十分結實,然達琳用上了十成的力氣,狠狠地劈下去,終於有些鬆動了。若熙還在哇啦哇啦地叫著,她不耐煩地猛然轉身,劍鋒就撂在了若熙脖子上。
“幫我從這裡出去!我要去救秀殷!”
若熙見然達琳一雙鳳眸如今凝了她從未見過的驚慌,玉頸上幾道青痕高高隆起,霎時懵了。
風定片隙,話猶在耳,若熙心中竟陡然生了一種敬意。
許是小肚%e9%b8%a1腸,勾心鬥角已太久了,她不曾記得世間是真有如此一種無私之愛的。
“用那椅子。”片刻思索,若熙纖指一揚,指向偏殿中的紅木椅。
然達琳明眸微微轉動,立時明白了,轉身疾走幾步,雙手執起木椅,猛地一擲,椅子出手,窗框應聲斷裂。
提起裙擺,她如小鹿一般敏捷地躍上了窗欞,正欲跨出窗外,眼角卻見林若熙一張俏顏蒼白起來,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若熙隻覺身上一陣不適,卻不以為意,隻定定地看向然達琳道:“我林若熙生平頭次與人說如此的話——然達琳,我是真心地佩服你。幫我帶把劍回來,我要讓叛黨嘗嘗我的厲害!”
二人對視片刻。
外麵仍烽火連天。
然達琳用力點點頭,消失在窗外。
延僖宮。
數匹駿馬蹄下馳電,流星般劃過空氣,一瞬過隙,揚起亂煙障目,微塵亂舞。
清碧宮闕中此刻一片死死的寂靜,嗅不到一絲人的氣息。為首的人輕拍馬頭,它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抬起,隨即服帖垂首。他身後數十名殺手,俱是頎長清瘦,麵色如鐵,身披的暖紅戎裝,隻顯彆扭。
這是自玉華門而入最近的一處宮殿。
對於紫禁城,他的絲微回憶,便隨著漫天的血霧。如今回來,他要掀起自己的一片血雨腥風,讓那個奪了他一生所念的人付出代價。
夜風襲來,滲入他每根伶立的骨間,傾吐著迷人的徹寒。他並不覺冰冷,因此當那隻纖細柔手輕撫上他肩頭時,他心中湧起的絕非溫暖的寬慰。
回頭看去,白馬上的褐發佳人,那雙絳紫珠瞳如今已染了罌粟般的血紅。
他冷峻眉宇也慢慢凝了雷雨將至的一絲興奮。
對於任芙,他不過是釋放了她心中本便有的嗜血野性罷了。
任芙瀑布般直至腰間的淳濃褐絲再不高高束起,隻肆意地披在肩頭,仍是傾國傾城。
見聶瀟引馬長立,她不解道:“為何在此停留?我們該趁著城外混亂直搗那皇帝的寢宮……”
聶瀟冷道:“事先說好的計劃,你竟都忘了麼?”
任芙微張了嬌%e5%94%87,%e8%88%8c尖%e8%88%94過%e5%94%87角,按捺不住似的品嘗著恣肆殺戮的甜蜜。以她的靈術,世間隻有她的%e4%ba%b2姐姐尚瑾可以壓製。被壓製了這許多年,一昔得離,她再不顧及心中日漸稀薄的道德與良知。
鬼魅般的笑爬上她眼角。少主,姐姐,你們在這裡,我感覺的到。看看如今的我吧,我不是屈從的舞女,也不是無知的妹妹,我是冷血無情的殺手,隻有他才看的到真正的我。
如今,隻有瘋狂的愛,與瘋狂的自由。
他說的話,她便隻有聽。%e5%90%9f鞭東指,馬蹄疾馳,依他的吩咐,她該去毓琛宮了。
路凝雲……
婉依,是你所信;我,是你所救。
聰明一世,亦善良一世,你又何曾料到婉依和我今日會分彆對你最愛的兩個人大開殺戒呢?
刹那的不忍和愧疚轉瞬即逝。她回望一眼,聶瀟仍定然立著。他的眼神,卻已漸漸開始期待著什麼。
她心中猛地一抽。
他是在等著什麼人嗎?
任芙洶洶而去,聶瀟又立片刻,耳邊傳來一聲相熟的呼喚。
“哥哥!”
素色剪秋的纖細身影柔柔飄入了他懷中,婉依以沉默傾訴著重見的欣喜。他的雪鳶,每月兩至,然而展翅的鳥兒,牽不起跨越山河的相思。
任芙的嫵媚並不能讓聶瀟深邃的眼中有絲毫波動,而婉依脈脈無語的柔情,亦隻能給他一抹輕微的漣漪。
他心中已有的人,是任芙婉依都不能比的啊。
輕輕推開婉依,他冷道:“那皇帝還未死。”
婉依一驚。“怎麼會未死?連日的良藥,最後一味是毒藥。我用足了劑量,怎麼會出差錯?”
他抽出腰間的劍,遞給婉依。她去行刺,較他的勝算更大。
“你的‘以眺’,我帶來了。去結果他,就用這把劍。”婉依驚喜。以眺,亦是她入宮以來心心念念想著的。聶瀟手上的‘絕巔’,與她的‘以眺’,連起另一把劍‘眾生’。
昔日絕配的三元神器,如今兩劍易主。
絕巔以眺眾生。
此刻,延僖宮內殿一扇隱蔽的門後,然達琳和秀殷正摒住呼吸,心驚膽戰地看著納蘭瀟帶著手下四處找尋。
然達琳恨自己仍是晚來了一刻。剛找到秀殷不久,聶瀟便帶著人馬來了。
又過了一會兒,外麵安靜了。然達琳透過門縫看了看外麵,示意秀殷出來。兩人穿過漆黑的庭院,摸到了宮門,於是推門。剛要慶幸逃出了生天,她們愣住了。
聶瀟正在門口守候,如獵人般居高臨下睥睨著兩隻落入他手中的兔子。
婉依的情報精準而及時,因此他才知道,秀殷公主此刻身在延僖宮,孤身一人。
在這世上,他最恨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那個狗皇帝,另一個就是李拓。他甚至覺得後者比前者還要可恨,因為他是一個可恥的叛徒。
枉他李拓也與龍晟摯友一場,如今竟效忠那個弑兄奪位的皇帝。
今日,他要讓叛徒付出背叛的代價。他要%e4%ba%b2手殺死那個狗皇帝的妹妹,那個叛徒的妻子。∫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麵前兩個同樣衣著華貴的女子,他不知道哪一個是秀殷,那麼便兩個都殺掉。
話無半句,他抬劍出招。
然達琳麵無懼色,一手將秀殷推至自己身後安全的地方,另一手沉著應對著聶瀟淩厲的攻勢,一時竟滴水不漏。
聶瀟自是驚訝,卻對這女孩兒的蠻勇頗是不以為然,亦不認為她會什麼真正高深的武功。於是漫不經心地腕底生力,層層深入。
兩人大戰百餘回合,竟不能分出勝負。
於是他不耐煩了,決定如今不管什麼公平不公平,先解決了那個弱小的再說。他抽身出了與然達琳的戰局,向秀殷攻來,同時用眼神示意他的手下一起上。
然達琳再強,終不及十數名高手夾擊,很快便體力不支,且戰且退,然而仍用身子牢牢地護住秀殷。
她咬緊牙關,終想不出可殺出的生路,隻得東躲西閃,穩固防守,就是不讓聶瀟的人靠近秀殷一步。
秀殷正是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得唰的一聲,冷寒一道光影劃過,血濺上了她的臉頰,炙著她的肌膚。她尖叫了起來,但見然達琳湘紅色衣袖登時成了駭人的大紅。
“你……你受傷了……”她顫唞著。
“我不能讓李拓的人死在他們手上!”然達琳的劍已掉落在地上,卻仍死死護住秀殷。
聶瀟不屑地瞥瞥然達琳,心道如今沒有必要對付她了。
步下生風,他不費吹灰之力繞過了然達琳。她隻抵抗幾次,便再無還手之力,隻得眼睜睜地瞧著他舉劍刺向了秀殷。
劍劃過時颯厲的氣聲格住了然達琳的喉頭,她發出一聲聽不見的尖叫。
不可以,不可以……
然而,沒有血腥味,沒有人倒下的聲音。她重又睜開眼。
聶瀟的劍被格在了半空中,沒有落下來。一支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控在了他的前臂上。然達琳和秀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李拓。
三五 漫血夜幕香魂斷
作者有話要說:龍胤,我聽到了,我全聽到了。
玉牌,竟是玉牌!
若非路家,今夜的聖澤宮被圍,你生命垂危,是原本不會有的事!
即使你能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
就讓我最後再保護你一次吧。 如此一夜,果如一幕近終時□湧起的戲劇。
當人人撕下自己的麵具,當人人麵對舊昔與現今的交織,當人人可以搭上自己的命放手一搏,紫禁城上空將憑添多少瞬逝的煙花,過隙的流星?
聶瀟心道,如今見了李拓,隨後便是龍晟,或許還會有她。
昔日的兄弟,終於也到了兵戎相見,不共戴天的一刻。
英雄無奈是多情——他,李拓,龍晟,龍篪,甚至那個皇帝,全是被繞在了一個情字上。
看著李拓如今可噴出火來的一雙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