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卻先急了,十根細指撒嬌似的扣住太皇太後的臂,麗眸含嗔,聚的倒是真真的關心。“是那路妃擅自出宮,皇祖母怎麼怪表哥?”緊咬著貝齒,她氣道:“瞧珠兒不治她!”
龍胤第二次喝住她。見她委屈,他換了柔聲,隨手端起一盤玫瑰酪點心遞至她麵前。“皇祖母最愛吃你%e4%ba%b2手做的玫瑰酪,這盤糖大了,定是你偷懶叫宮人做的,現在去補做一盤賠罪!”
皇後還欲辯駁什麼,卻見太皇太後使給她一個眼色,隻得訕訕去了。
見她走了,龍胤不緊不慢吮了口普洱暖茶,沉然道:“皇祖母想說什麼,直說方可。”
太皇太後收了笑,嚴聲道:“你冷落珠兒這麼些年,皇祖母可曾說過一句?”
龍胤鐵青著臉,不答話。
“自打路妃進宮,便得你專寵,後宮中最忌一人獨大,幸而還有個佳妃在,卻也分不去許多,皇祖母可曾說過一句?路妃此次私自出宮,居然要堂堂皇帝拋下江山,%e4%ba%b2自去接她回來,如此不是後妃誤國是什麼?你叫皇祖母如何再姑息下去?”
龍胤仍不辯駁,他堅信太皇太後的話還未到重點。
“一朝後宮何其重要,胤兒你身為帝王,不能再有後顧之憂。珠兒那丫頭……”她輕歎口氣,“我也知道起不得什麼用……如今你忙瀛部覲見,兼有北疆沙俄挑釁已久,戰事也就在年關了……後宮之事,就讓皇祖母替你管罷。”
龍胤在桌下攥緊了拳。出走之事凝雲確有三分錯,但七分在他,況且其間有眾多誤會。珍兒的歸來……他對昔日舊愛的補償,又在她心上劃了狠狠一道。他已傷她若此,如今再將後宮交給太皇太後……她哪裡還有活路?
他苦笑——雲兒啊,你錯便錯在如今腹中的龍種。是故皇祖母怕是再不能容你了。
“朕明白了。不過皇祖母年事已高,孫兒怎敢讓您操勞?若父皇和祖父瞧見了,豈不要治孫兒的不孝之罪?不過您放心,朕……明白了。”薄%e5%94%87微翕,他知道須得做出些犧牲了。
太皇太後莞爾。“哦?胤兒明白什麼了?”
龍胤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背對太皇太後。“朕可還等皇祖母說下去呢。”
太皇太後慈眉一收。“我要你給珍兒一個孩子。”
龍胤愣了——原來他猜的一點不錯。
“胤兒啊……”話語軟了起來,含了些哀求的意思。“珠兒你不待見,我再不勉強你。可珍兒……你們不是一直真心相愛的嗎?她……去的那時,你傷心到何種地步皇祖母都記得,如今她回來了,何不讓一切都回去呢?”
龍胤自不忍太皇太後的哀求,然也明白這哀求中含了多少水分。
一切都回去?如何回去?已是世殊事異,滄海桑田了。
見他不語,太皇太後搖搖頭。“你與路妃的感情……皇祖母也看在眼裡,但帝王之家,從來就沒有自私的兒女情長。你若是顧忌她,隻管安心,我倒要瞧瞧路妃有無這容人之德!”
龍胤一凜,冷笑頓勾起他%e5%94%87邊,果然先禮後兵,仍是要拿凝雲威脅他。
“孫兒怎敢忤逆皇祖母?自此以往,隻兩件事皇祖母需記得,一,朝堂上的爭鬥,不要拿到後宮中來。禮%e4%ba%b2王皇叔拉黨結派,素與路相作對,做下過何等齷齪的事,朕不是不知,若非另有所用,不會容他到現在!皇祖母可將朕的話明白告訴他。”
太皇太後一凜。然她見慣了前朝後宮的弄權鬥勢,哪裡會被嚇住?
“二,”龍胤並沒轉過身,以他對太皇太後的尊重和敬愛,下麵的話,他不能直視她的眼睛說出。“皇祖母記住孫兒這句話……路妃……和她的孩子,若有人敢動……朕會找人陪葬!”
拋下這句石破天驚的話,他大步踏出了景瀾宮的殿門。
得了這話,太皇太後倒笑了,以她對龍胤的了解,她知道——撂下如此的狠話,正是因為他已妥協。
皇後仍在毫無心機地笑著嘟囔什麼,佳妃已冷汗淋漓了。
“他們以為我會乖乖走麼……還不是什麼都被我偷聽到了,哈哈……奇了怪,為何要瞞我……”香扇掩口,皇後直笑得一身華服湘紋飄逸。佳妃狠狠瞪她,涼意順纖背而生。
自珍兒回來,皇後似乎已笑得太多了。
怎麼世間會有如此傻的人,若珍兒真的生出了皇子,你的命數,也就沒有幾日了,居然還笑得如此開心。
狡兔死,走狗烹。
佳妃終道明了自己的命運。
皇後若一日不在,她也便沒有利用價值了。到那時,知道如此多的秘密,是太皇太後除掉她的理由。
花凋深宮,含苞似玉的人兒們,不堪折而遭折,是她看慣了的命運。從掖庭的女奴到長寧宮中的佳妃,她走過的路,不是尋常的路;遇過的人,不是尋常的人。如此辛苦地在夾縫中求得一絲陽光,仍不能左右自己的命,她如何甘心?
輕輕舉首,眼波流過景瀾宮中鏤空雕花銅鏡台。含笑,三年前,她能鋪開自己美貌的,就隻有那麼一方汙穢遍生的小池,然而卻是豆蔻年華的極樂天地,何曾想過今日的榮華麼?
銅鏡帶霜,再看不分明美人如今胭脂微醺的芙蓉麵。鏡中她與皇後兩個,俱是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嫋嫋娜娜。
嬌影留於鏡,鏡可留嬌影?
黑洞一般,她隻覺呼吸都痛了,清淚攏痕,胭脂落如雨打紅杏,仿佛仍是掖庭,十四與君初相識,卻是因被一盆冷水澆過的狼狽。
皇後見她流淚,倒心慌了,小心翼翼拉過她的手。“纖玉……你怎麼了?”
不要,她不要如此就被拋棄。
佳妃咬住皓齒,不經意間將皇後的手攥的緊緊的,撲通一聲跪下,秀額叩地。皇後更是嚇了一跳,急忙扶她起來。
“你……你到底怎麼了?”
“請娘娘給纖玉一條生路,我……”若此生躲不過暴風雨,就投入這暴風雨,儘情地為電閃雷鳴而大笑吧,“我可以幫娘娘與太皇太後除掉路凝雲……或許……還有路丞相!”
深眸直視皇後,她心道,你就要成為他的廢後……甚至亡後了。
而我……不會與你一同沉沒。
中秋當日,凝雲並未盼來龍胤。
今夜月明,朋月宮的月,便更明。
佳妃%e4%ba%b2自造訪了毓琛宮。安琪滿臉堆笑,手提玲瓏彩繪的竹絲盒子,裡麵裝著金銀炙焦牡丹月餅和棗箍荷葉餅。邁過毓琛宮的門檻時,佳妃宛若一個沒事串門子的閨密。
蒼天作證,此行決無異心,即便她仍是那個陰狠毒辣的佳妃。她不知自己對路凝雲存了幾分厭,幾分羨,甚至幾分佩服。然而,想著以後許不會再有機會了,她真的很想與這個此生羈絆最多的女人,真真地對月把酒,促膝深談一次。
凝雲並不願理她,卻也驚異她如今何必還費心做這戲碼。
佳妃似乎真的不介意,含笑踏進毓琛宮,不介意秋涵的徹寒眼神,不介意桃蕊的冷言諷刺,不介意甚至沒人送上一杯茶。隻與凝雲如同個好姐妹一樣笑著,嗔著,鬨著,又是賞月,又是斟酒,不亦樂乎。
凝雲吩咐秋涵在庭院中擺了座。
二人一起坐在庭院裡,對酒當歌,一同望著圓如玉盤的明月,一同裝作聽不到朋月宮傳來的依稀言笑聲。凝雲覺得好生古怪,自己的中秋竟是同這個不共戴天的仇敵度過的。
幾杯酒下肚的佳妃臉上多了幾分紅暈,雙目多了幾分明媚,添了幾分嬌憨,慵倦濃豔,脂香粉膩。美姿容,神情蕭散,正是說此刻的她了。見凝雲不說話,她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姐姐也用些吧。你盼的那人,我難道不盼?然而我是……%e4%ba%b2自將他送去了彆人的手中,他如何也來不了的。”她笑嘻嘻地斟滿青瓷杯,聲音透出一絲苦楚。
凝雲笑笑。“妹妹什麼時候成了如此多愁善感的人了?我還是喜歡妹妹不擇手段,不計後果些。”
佳妃聽著她的譏諷,似乎早已料到了。再斟些皇都春,仍是一飲而儘,笑道:“這酒可是烈,雖帶著些甜,卻不似毓琛宮中的優茗,初品來微苦,餘勁卻是香遠溢清,迷人許久;也不似朋月宮中那清露,爽口宜人,可驅寒暑。好酒是好酒呢……可惜姐姐有身子,消受不得了。”
凝雲默默聽著,悲然一笑,這話,除了佳妃還有誰會說?可真真說到她心坎裡去了。
望望頭頂的明月,佳妃顯已醉了,本是極清冷的霜夜天,卻喊起熱來。凝雲使了個眼色,秋涵不情不願塞過一把扇子。佳妃用力扇著,秀發飛舞,擦著香肩,絲縷帶著思緒。
凝雲也歎自己並沒好好瞧過她的麵容,如今近看,誠然一佳人,澄妝影於歌扇,傳金翠杯於素手。
佳妃見她眯了眸,蹙了眉盯住自己,笑笑,接著說道:“怨不得姐姐奇怪,我也奇怪。這良辰佳節的,我竟然會來毓琛宮。你就是趕我出來,我也沒話說。可想來想去,這個時候,隻有你路凝雲理解我的心情。”
凝雲聽得這話,更是感歎萬千。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深宮裡,唯有我們兩人無論容貌、氣度還是頭腦都是可做知己的……”
佳妃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說這些不是太晚了麼?”
“沒錯。”凝雲正顏道,“蘭才人,雨溪,黎芬儀,桃蔓,如今又是皇後和欣貴妃,你做過的事,害過的人,我都一清二楚。今晚我不知是怎麼了,但過了今晚,你放下了那杯皇都春,我們依舊是敵人。”
佳妃點頭,再次將酒一飲而儘,她仍然清醒的很。
凝雲麵不改色地按下她的酒杯。“你喝的已經夠多了。回長寧宮去吧,將你的賀禮帶走。你心裡也知道我不會傻到去碰它的。”
佳妃用手背擦擦嘴,水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臂,圓潤玉致。“我也沒有傻到認為你會碰它。”
兩人相視一笑,再次百感交集,各自錯開眼去,望皓月當空。半晌,佳妃站起身來,有些搖晃。
“姐姐不留,我可走了。” 風吹仙袂飄飄舉,回顧千萬,一笑千金。“還有句話……朋月宮那夜玉碎珠毀,是林若熙做的,整件事亦是她捅開的,雖是無心……歐陽……不……珍兒……自己也有份。”
她巍巍轉過身去走了。
若凝雲後來再回憶起那消失在寒夜黑暗中的桃紅緞衣,一定會後悔不曾善待過這難得去除層層尖刺的玫瑰之魂,哪怕隻一夜。
我們同有這深宮宿命,卻隻能容一人留存。
朋月宮。
龍胤含笑看著珍兒儘情玩樂,今日朋月宮中的裝飾,氣氛就如同幾年前一樣。幾年前的中秋,他和珍兒如同不諳世事的兩個孩子,沉醉在純粹清澈的愛情之中,你儂我儂,將天下拋在腦後,單純歡樂時時叩門。
今時今日,兩人對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