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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雲 漪微 4361 字 3個月前

廿七 幾回春暮泣殘紅

沉香閣。

今夜月光清朗,正是打理她寶貝的好時機。納蘭婉依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靨。庭院裡,她欣慰地瞧著高低各異的植物。瞧了許久,她閉上了眼睛,凝神聽著大自然的聲音。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她猛然睜眼,看到了此刻最不想見的人。

“你。”

龍篪有些哭笑不得。“我以為你該說‘臣妾參見四王爺’。”聽著自己熱情的過分的語氣,他才明白自己不是哭笑不得,而是不知所措。婉依一直讓他不知所措。

“做什麼?”

“赴宴。”他故意隻說一半話,似乎要引她問下去。婉依卻不問,仍是定定地看著他。半晌,他投降了。“那些瀛部人無聊的緊。我忍不住溜出來,不知不覺地就朝這兒來了。”

這話顯不全是真的。龍篪眼角掛著絲輕佻的笑,宴上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佳人在伴,哪裡無聊?尋花問柳的事,他是從小就做著的。那瀛部公主嫣然一朵粉妝夭桃,搖曳生輝,一張花顏似不知嬌羞為何物。

漆黑回廊中那個熾熱的%e5%90%bb,竟讓他也險些無從招架了。若是往常,征服這樣的女子,會是他的最大樂事。然而,懷中抱著那個女子,心裡卻飄來了那麼一朵月下淡菊,素袖伴著清芬,細長一雙柳葉眉下的憂鬱。

在蘇州時,機緣巧合救了她,之後念了有多久呢?

如今離的如此近了,雖然……她已是二哥的女人。但她自請住在那樣偏遠的沉香閣,又從不與其它嬪妃爭寵鬥豔,是為什麼呢?

於是推開懷中的人兒,頭也不回地走開。借著些酒意,就往沉香閣走來,走的許急了,出昭陽殿時撞上了一個著華服的女子,也沒留心。

婉依仍不答話。龍篪亦不再說了,兩人就那麼對視著。風輕輕吹過,婉依的發梢飛起,掃過龍篪的眼,他卻一點也不知道似的。

“我很好。”婉依輕啟絳%e5%94%87,似乎看到了龍篪的心裡。“那公主……很好。不要再來找我,我很好。”

“什麼?”

“我很好。”她重複道,轉頭走回了正殿。

龍篪默默地看著她消失在殿中,沒有喚她。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日,傷痕累累的她,仍然那般淡然地說著“不疼”。

然而今天她的語氣失了往日的飄渺虛幻,竟帶了些生硬在裡麵。他笑笑,這總是好的啊。一潭湖水,至此方有了漣漪,甚至不是漣漪,掀起了些浪花呢。

於是,他再不願猶豫了,疾走幾步上前,牽起她的手。

婉依猝不及防,與他如此近的挨著,靜眸中忽燃起些憤怒,回手出招,卻又被他緊緊地握住了。霎時的霞飛雙頰,幸而此時已是夜色濃濃,他看不到,她亦至少可欺騙自己,心中不曾有些微的顫動。

“放開我。”

“我不放,你又能怎麼樣?”酒意溶了情意,他隻道至少此刻,不要放手。

“放開我!”

龍篪笑道:“跟我來。”

還未覺察到的時候,婉依竟發現自己已在與他一起奔跑了。兩人均是淺色衣袍,隨風翩飛,映在月色下便似灑金箋般令人迷醉。

她的生命,一直便是靜止與律動的一則是非題。從小心中便想要靜,卻偏偏不得而靜。自從……識得了他,一切似乎不同了。就這樣一直跑下去,或者,再次停下來的時候,就什麼都可以拋下了……

兩人停下腳步的時候,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時光。

氣喘了半晌,她詫異地瞧著眼前的景象。

恍若時空的挪移,難道回到了蘇州麼?

這麼一座無翼卻可淩空的殿堂,臨光更襯絢麗的靈物,高聳入雲,獨攬明月,飄隱繁星,竟如此熟悉的。婉依輕歎了一聲,瞬時又是不能呼吸。任何人見得了置怡閣,都不能不為其折服。

她輕輕昂起了細頸,希望瞧見置怡閣的最高端。

然而,接天處已是雲霧繚繞,如何有儘頭?

入宮也有了段時日,她卻從未有機會見到如此的神物。

一種異能,融會了她每一絲敏銳的靈覺。

龍篪見她歎服,微微一笑道:“跟我來。”見婉依沒有回答,他乾脆再次拉著她,向殿門走去。

她這次順從了許多,任他這樣牽著,纖指竟透了一絲柔意。

他說……跟我來……

她心中忽然柔軟起來。

兩人走至殿門前,他卻拐折了道路,拉著她輕手輕腳地繞到了置怡閣背後。見他臉上如今有了促狹玩鬨的神色,倒像個孩子似的,她忍俊不禁。

摸黑許久,他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依六芒星星位輕敲幾塊門磚,一扇隱於牆壁上的門開了。

黑暗的甬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麵前。又是記憶湧起,她戰栗了。

為什麼……竟如此熟悉……

龍篪見她站定不動,仍是輕聲道:“跟我來。”推她至身前,他笑道:“隻管走吧,我就在你身後。”

許久,終有了火把照亮前路。千回百折的階梯,曆經滄桑,似乎搖搖欲墜。

吱呀了頗一陣子,終於又出現了一扇深褐色的門。

龍篪自她身邊繞過,推開了門。

天朝的聖所,揭開了它最後的一層麵紗。

置身於浩渺星空之下,嵌玉牆壁,爛遺光,流禎祺。崢嶸歲月的明主忠臣,儘列其上,形容逼真,幾似原光回照。

龍篪將畫像一一看過,心生感歎。

回想著年幼時的乖張頑皮,他失笑了。置怡閣頂層,如不是祭天大禮,是絕不許人進入的。然而他自小便不是遵守規矩的人,十二歲那年,他每晚在置怡閣附近打轉,終找到了入內的密道。

他忍不住好奇,夜夜偷上置怡閣,終惹出了禍來,被大哥和二哥知道了。

大哥是從來瞧他不上,隻冷冷幾個譏諷眼神便拂袖而去,並不將他怎麼樣;二哥卻是大動肝火,兄弟私下裡,將他狠狠責罵一頓,不留一點情麵,但轉過身來,在父皇麵前,卻隻是極力相勸,竭力保護。

事情過後,該認錯認錯,該受罰受罰。置怡閣,卻成了他童年中一絲永遠抹不去的自由記憶。

幾年過去,這珍藏於心中的頑劣記憶,他希望與她分享。

他靠牆坐下,也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婉依輕咳一聲,微微離遠了些,仍任他握著自己的手。

仿佛回到蘇州,回到二人的初見,相依坐著,沉默也是舒暢。

“這是宮中的聖所,這牆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大哥想要成為的人,是二哥正在成為的人,是我……永遠不會成為的人。”

他歎了口氣。酒竟慢慢在醒了,他的幻夢,卻還沒有做夠。

婉依沉默。

他已習慣。

“那時我找過你……找了很久。你知道麼?”

“何必找我?”她終是輕輕抽回了手,秀睫頻閃,紫瞳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他回避著她的問題。“隻要找到了便好。儘管……竟是在這裡找到。婉依……你的心,我從來不清楚。如今隻要你一句話,要留,我便走的遠遠的,再不回來;要走,我便拋下一切帶你走。偌大後宮,不會缺少一枝獨淨的淡菊,罪過也便隻讓我一人承擔。”

高處不勝寒,晚風颸颸撩過,心弦漫動,她深吸了一口氣。

並未回答問題,她隻是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找到高樓決口處的一絲冷冽月光,屈膝跪下,緊閉雙眼,雙手合十,輕啟絳%e5%94%87,念出泛著神香的梵音讖言,仿佛天際來聲,悠遠寧靜。

龍篪不解她的舉動,然隻在近旁瞧著,聽著那婉轉柔和聲音中透出的每一禪機。

在這天地接合的地方,她有如蒼茫中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e8%84%b1塵離俗,神秘幽雅。

他注視著正東閣上的巽帝與煊帝畫像。

終於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了嗎?不知列祖列宗能否原諒他這一刻的癡狂。

禱告完成,婉依站起身來,裙擺曳地,紗鞋輕擦著玉石板的地麵,她亦細細看過每一張畫像,讀過每一個題字。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網⑩提⑩供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對不起……”

“什麼?”龍篪一怔。

“我……要回去了。”

簡短幾個字依次撞在他的心上,直撞的他生疼。

聖澤宮,錦陽殿。

夜已深了,想著白天的勝績,那老奸巨猾的瀛王最終同意了他的計劃,龍胤欣然一笑。固守自封並無好結果,他不能讓自己統治下的江山,空有地大物博的領土與日進鬥金的收益。為井底之蛙而不自知,是他絕不會做的事。

龍篪昨日回京,蘇州的事已有了很大進展。看來龍晟仍是暗中幫了不少忙,讓事情順利許多。畢竟任芙跟他許多年,他了解她的脾氣習性,找她,總比直接找聶瀟要容易的多。

龍篪早也便是婚配的年齡了,太皇太後不時地催著,偏他風流成性,不想被束縛住。

然達琳倒是個不錯的人選,瞧她是個管的住夫君的女子,又兼身份特殊。結了這門%e4%ba%b2,於國於龍篪都有好處。

此事欲交給皇後去做,她卻一副厭煩的神情,仿佛是龍胤這個皇帝求著她似的。一次宴席,氣倒是讓他生了個夠。若不是對皇祖母的尊重擺在那裡,他早不會容她了。

幸好凝雲與然達琳走的算近,此事亦隻有她可托付。

龍胤本做好打算獨自一人度過今夜,然而瑤婉儀的侍女哭喪著臉找來了。

他並沒有原諒歐陽流鶯,然而她被冷落了這許久,又熬出了多少憔悴,總歸是不至於的。他歎了口氣,就諒了她辜負珍兒這份形容罷。

他自語道:“畢竟,要怪罪的話,又有何人罪大過我呢?”聽著侍女的哭訴,他答應隨她去永和宮。

永和宮。

龍胤隻看了歐陽流鶯一眼,臉色大變——她仍穿著那件珍兒的衣服。陡然又是一股怒火,他憤然轉身。本就不該來看她。

“表哥……”流鶯追了出來,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他。他正要甩開她,卻感覺到她鬆開了。熟悉的感覺讓他驚心。他驚異著回過頭來,她搓著手,羞愧地低著頭。“對不起,你背上有傷,我不該……”

回憶再一次潮水一般湧來。

“喂,你!”珍兒臉紅著叫道。

“又是什麼事?”為什麼每次她一開口就讓他想發脾氣?他氣呼呼地拉過被子,“你就不能讓朕好好睡覺嗎?”

“那個……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

“早知道你背上有傷,那晚我不會那麼用力推你的。很疼是不是?”

龍胤感覺自己的喉頭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背上的傷痕早已經痊愈,歐陽流鶯進宮不足一年,不可能知道。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的眼睛,然而他看不出來一絲虛假。

她笑了,含淚的秋波那一轉,正是梨花帶雨,蟬露秋枝的萬般風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