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1 / 1)

盛世凝雲 漪微 4380 字 3個月前

中對自然的追求。

再細細看去,凝雲又發現了一處亮點。

便是這磚中瓷的紋理。置怡閣處處對稱,寸寸如一,祥雲碧波,不啻整齊之美;而這眾生殿,每塊磚中瓷上都著不同花色,翠竹白梅,山高月小,龍紋鳳紋,焰舞水波,無一不現。似乎隨意為之,然細細看去便可知,雕工已是細致非常,無論什麼圖案都惟妙惟肖,每一片花紋都是精細到了極點,並無刻意排列,隻顯自然天成。

凝雲感歎了。

原來先生是要她看這座奇跡般的眾生殿。

沈凡看穿她心思般地笑道:“先彆急著歎服,好看的還在後麵呢。”片刻又取笑似的補了一句:“見了這眾生殿的少主,更有你歎的。”

進了眾生殿內,凝雲才恍然發現其與置怡閣另一個不同之處。

置怡閣是天朝的聖所,自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而眾生殿的首層卻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塊六芒星形,尺餘高的歌台占了約四成的麵積,紅毯是上好的蘇紡,價值不菲,六角處流蘇垂下。紅木座椅由六角向外發散狀擺放,每五步一茶幾,每十步一茶台。凝雲略略一算,竟可坐千人以上。

這底層內很是光明。凝雲抬頭去望,竟望不到頂。

露天的不成?

沈凡拉她在歌台邊的椅上坐下,立刻有人過來招呼了。

這人自然不似一般的店小二,穿著打扮是個大戶的家丁模樣,似乎認識沈凡,熟稔地點頭哈腰道:“沈夫人許久不來,未曾遠迎,失禮了。”

沈凡微微點頭,並不答話。

家丁立刻會意地退下,留她們二人談話了。

待凝雲又四處瞧了一會兒,她才又含笑問道:“如何?”

“竟會有人在這江南之地建出一所與置怡閣如此相像的殿堂來。”凝雲歎道。

“僅僅是這樣嗎?”

凝雲莞爾,知道先生是要她說出兩者的不同之處,於是將方才心中所講細細道來。沈凡一麵聽著,一麵點頭,待她講完了,才繼續道:“這眾生殿的奧妙還遠遠不止於此。眾生殿,樓蘊其中,自下而上共四層,曰眾生,曰浮莘,曰流息,曰溯機。我們身處的便是‘眾生’。”

凝雲蹙眉思忖片刻,心道,卻不知這‘眾生’是犬芸芸眾生’之意還是‘眾物生焉’之意。浮莘、流息、溯機倒也是不凡,隻是太過清高了些。

半晌,她問道:“這眾生殿究竟是何人所建?”

沈凡答道:“就是方才所說的少主,名為成旭淵。”

“成旭淵?”

“不錯。是個真人不露相之人,誰也猜不透他的來頭。足不出眾生殿,便知天下事。要我說……”沈凡笑道,“見過一麵,也瞧的出,是個文武雙全,力能任、智能謀的人物。年紀輕輕的,便有滄海桑田的成熟和睥睨天下的霸氣。雖摸不清來頭,然而他身上的貴氣是掩不住的,不會是個普通人,不然不會有這等才力、物力和魄力建眾生殿。他身邊時刻有人畢恭畢敬地叫著‘少主’,手下的家丁俠客高手如雲,蘇州城內乃至周邊,即是丟了一根針,他也能在三日之內原物找回。”

凝雲聽著這誇張至極的描述,不以為然地笑道:“先生必是誇大了,如此的人,雲兒生平隻見過一個,那就是……”

她怔了一下,生生地將到了嘴邊的名字吞了下去。

原來,想到他還是這麼容易。

原來,想到他仍是心悸又心痛的。

不一會兒,眾生殿中已坐滿了人,似都在期待著什麼。

凝雲見沈凡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心道,原來先生要我來瞧的,不隻是這奇跡一般的眾生殿呢,不知後麵有什麼,能比它還精彩。

這時,四周暗了下來。

凝雲一驚,抬頭看去,才發現,眾生殿的底層與次層之間竟有兩片可動的滑蓋。周圍一陣拉繩的聲音,正是眾生殿的家丁在將原本直立的滑蓋蓋起,遮了頂上的日光,才使室內暗了下來。

“這是什麼?”

“舞。”沈凡隻答了這一個字。

凝雲暗暗奇怪,若是舞,這麼黑如何看的清?

室內完全暗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像是隨了夜的氛圍,周圍的人也俱是安靜的,完全沒有看客的喧囂。沒有人能看到任何人,沒有人能聽到任何人。

好像每個人都單獨地坐在一起。

既是“單獨”,又是“一起”。

光與影之間,即完成對現實的扭曲,何其奇妙?

凝雲此刻倒有些悟出這“眾生”的確切含義了。

剛要與先生說,歌台上忽傳來的一陣鼓點停住了她。仍是看不見任何影像的,但這鼓點卻足以攝人心扉。

響處如大海上的雷雨欲來,劈空巨響,驚濤排空,颶風起兮;然而這又並非一般的鼓點,槌槌俱落在實處,力道均勻,底氣長鳴。這聲響,是有輕有重的,正如畫筆下的點染潑墨,虛實相生,詳略舒然,又如一支敦煌的古韻,錦瑟無端五十弦,便是上接天,下憑地,無所不及。

凝雲感到自己呼吸急促了。

心跳亦隨著這似乎有生命的交響運行。

天地的運行也不過在這抑揚頓挫之外。

究竟物在人外,抑或物我本一?

那歌台上的舞,竟是鼓之舞麼?有何等魔力,讓人不自覺地與之共鳴?

此時,鼓點漸漸轉慢了,噠噠聲之間開始留有意味深長的停息。

漸長,漸長——

空氣中似也出了唰的摩攃聲,一道光柱出現在歌台的正中央,這才看清了歌台之上的舞。

凝雲再次瞠目結%e8%88%8c了。

並未有鼓,甚至沒有任何樂器。

那歌台中間,站著一個絕色的美人,顧盼生輝,撩人心懷。她身著絳紫色衣裳,下裙長度僅及膝,露出兩條白皙纖細的小%e8%85%bf。一雙腳上著的鞋子甚是奇怪,黑漆皮所製,微微有根,似堅硬非常,卻輕盈無比。

兩□立,姿態優雅。

原來方才並不是鼓聲。

所有的聲響,那排山倒海之勢、力拔山河之神、回聲繞梁之韻的聲響,全是這女子以鞋跟擊歌台所出的聲音。

不以比目為美,卻如此動人心弦的舞,她生平第一次見到。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又是六道光柱劃過殿空,分彆射在六芒星歌台的六角,想那滑蓋還藏著其他的玄機,因此才可將光影玩弄到如此精彩絕倫,變幻無窮。

六角各自現出了一名樂女,俱是穿的素色鏤空銀紡紗袍,為的是不搶舞者的風頭。她們中,三名手持琵琶,一名執二胡,一名奏古箏,一名吹羌笛。

樂聲起。

舞聲亦起。

眾響和鳴,琵琶跌宕,二胡激越,古箏華麗,羌笛高昂,舞聲如幻。

如魔力的再一次閃現,凝雲陶醉在這昂揚無際的回響中了。此時,滑蓋已是緩緩拉開,日光再一次傾瀉在“眾生”之上。舞者兩條%e8%85%bf仍上下翻飛著,打出韻律的節拍,兩條長長的手臂逐漸伸了上來,似要去擁抱萬丈的光芒。

凝雲這才看清舞者的麵容。

紫瞳,褐發,睫毛修長卷曲,一雙水眸嫵媚如絲,秋波流轉,鼻梁高挺,肌膚似雪。然而,這舞著的佳人神情卻是極端痛苦的,似乎那灼灼日光對她來說,不過是煎熬的地獄之火。

凝雲詫異了。

如此激情的生命之舞,為何舞者卻是痛苦的?

再去看那六名樂女。

俱是紫瞳、褐發,凝雲這才有些明白了——巫女。

舞已結束了。

舞者行了個禮。

全場雷動一般,歡呼喝彩之聲,嘖嘖讚歎之聲滿盈於耳。舞者的舞是有魔力的,那纖柔的肢體之間居然可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讓人的脈動與之同步,視線不能移開,仿佛萬物已全都消失,空餘這排山倒海的氣勢。

舞者款款起身,一雙紫晶般的星眸掃過眾生殿,透出的俱是苦悶。人們的歡呼聲越強烈,那紫眸中的屈辱就越是攝人。

可她的眼神不禁停在了離歌台不遠那兩個沉默的女子身上。滿座的人,就隻有這二人似乎讀得懂她的痛。

凝雲見她紫羅蘭一般神秘深邃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稍稍吃了驚,仍然沉默著,微微頷首。⊥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懂你的。

兩個女子就這樣對視了片刻,恍然隔世。

舞者終於翩然退去,凝雲仍在沉心她那幽怨的眼神,沉%e5%90%9f片刻,問沈凡道:“先生,這些‘巫女’的生活,便是這樣的麼?不願在外被人迫害,就要屈從於這‘眾生殿’,違心地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沈凡見凝雲明白了,歎道:“老天給了這些異族女子高絕的才藝,%e8%84%b1俗的容貌,卻不曾給她們可自主的命運,可憐,可憐。”

“眾生殿此舉未免乘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凝雲氣道。“先生就是帶我來看這個的麼?”

沈凡仍是平靜道:“彆著急,後麵還有呢。”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有人離場了,飽餐一頓舞樂盛宴後,心滿意足的緊,全未在乎舞者和樂女的痛,凝雲暗暗不屑,心中更對這大名鼎鼎的少主成旭淵多了幾分鄙夷。

俄而,滑蓋也再次關閉,黑暗又將至了。

這次滿座不像舞前那樣靜默了,而是充滿了興致的低聲細語。凝雲四下看看,觀舞時,四周本大多是些當地的市井百姓。此刻,卻瞧的出來,百姓已走了大半,留下的多是些可矜身份,甚至氣度不凡的人。年輕的輕搖著羽扇,年長些的捋著胡須,亦是滿目的期待。

接下來是什麼節目呢?

凝雲瞧瞧沈凡,她微微點頭,意思是要凝雲等著。

一陣骨碌碌的軸承聲,頭頂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翻轉過來。光束重現,這次是長方形的,一塊棋盤出現在殿東牆。影像經過幾次的折射,被放大了數倍。

棋戰?

凝雲忽然興奮了。

她還小時,便喜愛棋道,不可不說是受了先生的影響。名門之後,大家閨秀,路凝雲從出生便注定應熟知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甚至作舞,她自是樣樣學著。然而,與一般女孩兒好琴或尚舞不同,凝雲最愛的是風雲變幻的棋戰,與沈凡一樣。

先生常道,

知琴者得一時之情,

知畫者得通世之意,

知書者得一人之歸,

而知棋者——得眾生之屬。

凝雲一凜。

眾生殿之名,莫非也與棋道有關?

她還在思忖中,忽覺先生捅了她一下,她這才抬頭。隻見棋戰已然開始了,七八手已過,她這才認真地觀起戰來。

執黑的一方落在了星位上,常見套路,並無甚奇。

對方立刻應了二連星,小飛掛角。

黑棋不應,隻回以小飛,仍是掛角。

局麵看上去平實無比,雙方都是謹慎的套路,明暗的試探,並無飛刀似的快手或實打實的叫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