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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雲 漪微 4236 字 3個月前

恭順和雲兒的持禮相待,溥暢卻是一種自然的坦誠歡樂,可對他毫無保留地說出所有心裡話。

“……因此爹娘和弟弟們一向喜歡我,每日夜裡,大家都坐在一起,聽我講我一天都做了些什麼。”溥暢快樂地述說著家鄉的事。

“哦?”龍胤很有興趣。“都是些什麼事,讓你這麼自豪?”

“我很了不起呢——二弟的衣衫破了,我把它補好;三弟生了病,我就去照顧他;娘頭痛,我便去張羅晚飯;爹想要去嫣紅閣,一天都不回來,由我來安排上下……”

“等等,”龍胤這才覺得不對勁,“這些事情怎麼能讓你一個小孩子都做了?朕聽著都覺得過分。”

“這樣家人會開心,所以我也會開心。”溥暢似乎沒覺得家人對她的使喚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娘說,如果我不做那些事,就是個懶丫頭,他們就不會喜歡我了。

龍胤還在為溥暢不平,憤怒道:“他們還好意思和你坐在一起,聽你彙報?”

“沒有坐在一起……”溥暢還是不明白龍胤為什麼這樣生氣,對他的話更是完全沒抓住重點, “我都是站在一邊的。”

“什麼?”龍胤跳了起來,想去把那個拿自己女兒當奴隸的何老爺抓來砍頭。

“爹娘和弟弟們坐上去就沒有地方了。”溥暢見龍胤發怒更是不解,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仿佛這是世間最公平的事。

溥暢和秀殷兩人一般的年紀,一般的個性,然而秀殷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溥暢卻生活地那般苦。在那般的環境中,溥暢如一朵蓮花,出於淤泥,卻從不自怨自艾,自憐自傷,反而生出了這般燦爛積極的品性,叫人佩服。生如夏花,溥暢的“夏姬”之喻和“晴”號,果然是妙筆生花,貼切恰當。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凝雲沒有瞧錯人。這詩句,果然適合這個女孩。龍胤微笑著想道。然而,他舒展的眉頭馬上皺緊了。真是個冰雪聰明的才女啊……你料定我依戀你,離不開你,所以才樂得把我玩弄在股掌之間……再這樣下去,我怕是真的走不出來了……所以我才下狠心不理你……可是這麼多天沒聽到你的消息……不知你好不好……

他悄悄地喚來了小長子,低聲吩咐道:“剛貢來的薄荷蜜餞,你著人挑好的送去毓琛宮些,昭容每年盛夏時都喜歡吃的。”

小長子領命去了。

這時,錦陽殿裡的一名侍女趁龍胤不注意,急急地朝長寧宮跑去了。

仍是錦陽殿。

溥暢和秀殷已走了,龍胤正批改奏折,宮女上前剪燭,他才意識到小長子去了許久沒有回來。於是問道:“小長子還沒回來麼?”

“回皇上,回來了。”

“那怎麼不來回報?”龍胤皺眉道。

“奴婢這就去叫他。”

小長子耷拉著臉進來了。“皇上恕罪。”

“恕了。說,怎麼回事?”

“奴才愚笨,無臉來回皇上……”小長子磕頭道,“昭容娘娘派她的侍女把蜜餞都丟了出來,奴才怎麼勸也不……”清脆的一聲,小長子戰戰兢兢地抬頭望去。

書桌上那名貴的紫玉硯台已齊生生地斷成了兩截,丟在地上,慘不忍睹。

長寧宮。

佳貴嬪聽著安琪的轉述,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六月十五。

又是去景瀾宮請安的日子。

凝雲卻又發熱了,雪白的臉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兩頰也泛起了病態的紅潮,站起身來隻覺頭重腳輕,站立不穩。原本沉魚落雁的花容月貌,如今顯得憔悴消瘦,雖神韻不失,亦不如往日那樣驚豔了。

“奴婢去景瀾宮回一聲,今日主子就不要去請安了。”秋涵一麵用湯匙喂藥一麵心疼道。

凝雲沒有反對,她難道想見到那一張張如花似玉的,幸災樂禍的臉孔不成?不去也罷。

然而皇後和佳貴嬪哪裡會輕易饒過她?就像約好了似的,不一會兒,采月就趾高氣揚地出現在了毓琛宮的正殿內。

“這幾日昭容娘娘不舒服,皇後關心的緊,一定要奴婢來瞧瞧。”她的彎月眼眯成了兩道嘲笑的曲線。

“承蒙娘娘關心,本宮雖身上有病,卻比那些心裡有鬼的人舒服的多了。”凝雲硬撐著虛弱的身子,反%e5%94%87相譏道。

“娘娘說的是。皇後娘娘特意吩咐了,若昭容娘娘病的實在可憐,就不用來請安了。可惜了娘娘的傾城美貌,被折磨成這個樣子,自是不敢讓彆人見到的。既然有這個話,昭容娘娘還是繼續歇息罷,免得一臉病懨懨的樣子出去也是討人厭。”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有氣量的人也忍不住了。

凝雲正欲反駁,卻一口痰上湧,咳喘成了一團。她剛要逐客,卻見秋涵大步走上前去,給了采月一記響亮的耳光。凝雲和采月都驚呆了,秋涵氣得全身發抖,指著采月的鼻子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主子再怎麼樣也是主子,輪不到你來指摘。彆急,自然連你家主子奚落的日子也有呢!不過是狗仗了人勢,也敢來毓琛宮撒潑!再放一句這樣的話,讓主子傷心,秋涵今天不要命了,也要和你同歸於儘!”

采月哪裡是吃虧的人,當下捂著右頰大嚷道:“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我……我……”她想打回來,又被秋涵的怒氣鎮住,後退了幾步,不依不饒地叫道:“我倒要瞧瞧你還能得意幾天!今兒個去請安便罷,若不去,皇後娘娘讓整個毓琛宮都吃不了兜著走!”說完轉身飛也似的逃命去了。

秋涵死死地盯著采月逃出了門,許久都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了身來,神色平靜地如湖水一般,仿佛剛才與采月大鬨過的人不是她。她繼續有條不紊地伺候著凝雲喝完了藥,洗了臉。

凝雲久久地,也沒有作聲。

過了一會兒,她定定地說道:“給本宮梳妝。”

“主子……”秋涵也堅定道。可以看得出來,她在拚命忍住剛才情感激烈釋放後湧出的淚水,不想讓凝雲看到。

“給本宮梳妝。”

景瀾宮。

看周圍嬪妃那詫異的眼神,凝雲就知道自己的容顏消減了多少,雖然秋涵攙扶著她,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在搖晃,就要倒下。

就那樣向前走著,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蘭才人,想起了那次蘭才人在景瀾宮的請安。也是在眾人不懷好意的目光中,正得寵的蘭才人毫不退縮地走了過來。而如今的凝雲,正是虎落平陽之時,與當年的蘭才人天壤之彆。但她的自尊不允許她退縮。

一個尖刻的聲音從麵前傳來,劃開了她的耳膜。

“昭容妹妹這是扮西施給誰瞧呢?弱風扶柳的賤樣子,本宮瞧不得!”皇後陰陽怪氣道。

采月不等吩咐,就一步上前,生生掰開了秋涵的手。凝雲搖晃了一下,眼前一陣金星,跌倒在地。秋涵掙紮著要來扶,奈何雙手被采月反扣在身後,隻奮力一掙,將采月推倒在地。

十二 急雨蔽孤星@思@兔@網@

作者有話要說:龍胤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樣揮過去的,錯愕地看著跌倒在地上的凝雲。

她亦錯愕地看著他。

那一刹那,他的眼神中充盈了責備,愧疚,憤怒,不忍,種種情感攪在一起,幾乎要將兩人淹沒。而她的眼神,隻是冷了,徹底的冷了。

從那一刻起,兩人已經開始以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對方。  “大膽!”皇後拍案而起,“景瀾宮裡豈容你無禮!來人啊,給本宮教訓這個賤婢!”

采月自然樂意。一個個耳光清脆的劈啪聲響徹景瀾宮,在場的嬪妃無不膽戰心驚。

凝雲悲憤交加,忍耐著求道:“皇後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與她計較罷。”她努力了幾次,仍站不起來。傑嬪大著膽子向前,扶起了她。

她緊咬著牙道:“是臣妾無能,與秋涵無關,還請娘娘饒了她。”

皇後哼了一聲,道:“你省省吧。她的罪不說,你的罪隻更重罷了。每月十五請安是祖例,你無故遲到,不是藐視本宮這個皇後是什麼!”

“臣妾不敢,實在是身體有恙,不敢對娘娘有半分不敬。”凝雲定了定神,繼續道,“雖然如此,但遲到就是遲到,有錯就是有錯,請娘娘責罰臣妾,饒了秋涵。”

皇後似沒料到她會低頭認錯,得意道:“既然你願意用自己換這賤婢,本宮就給你這個機會。你這就到門外去,跪三個時辰。”

凝雲此時已是汗流滿麵,可憐一張嬌容如水洗一般煞白消瘦。滿座見狀,皆暗暗不忍。

瑤婉儀歐陽流鶯勸道:“臣妾看,路姐姐大約真是身體欠佳。皇後娘娘平素大度,就饒了這一回罷。”

傑嬪也求道:“姐姐病成這樣,跪一個時辰,都怕是要出人命的。”

聽二人求情,芳嬪林若熙輕搖蒲扇,冷笑道:“路姐姐平日裡功夫做的真足,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可不就用上了兵?犯了錯也有人求情,難怪姐姐有恃無恐呢。”話罷,一雙杏眼還挑釁地瞧著凝雲。終於有你在我麵前低頭的時候了。

這話說得可謂火上澆油,皇後想到了這一層,更是大怒道:“芳嬪說得正是。你現在就去給本宮跪著,不要再耍什麼花招。”

凝雲抬頭看看高高立著的若熙,隻見她一雙杏眼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倒有如春光一般照人。這樣一個女孩兒,竟是在排斥異己,邀功獻媚時才最美麗,可歎可歎。再看一眼,她又覺得那神態,那氣勢她曾見過的,那次她也是這樣跪著,麵前站著另一個女人,也是美的絢勝平日,美的光芒萬丈。

難怪若熙投向佳貴嬪了。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麵無表情的明小媛納蘭婉依忽然朝窗邊走去,若有所思地道:“要下雨了。還是場大雨。這個季節的雨夾著閃,伴著雷,真是會死人的呢。”

一語既出,皇後有些退縮。打壓凝雲是要的,但如果真的遭雷,出了人命,她也不會有好下場。不知怎麼做才好,皇後掩飾地也朝窗外瞧去,卻分明晴的很。她立刻覺得自己被耍弄了,指著婉依責道:“這是哪來的瘋話,本宮瞧今天晴著呢!”婉依也不爭辯,無反應似的瞧著天空。

“路昭容,你怎麼還在這裡?現在就出去跪!”

凝雲輕輕推開傑嬪,勉強站了起來,走到了采月麵前,炯炯地盯著她,堅聲道:“住手。”采月一天之內,輪番被主仆二人的氣勢壓倒,這一次,又訕訕地停了手。凝雲不易察覺地朝秋涵搖了搖頭,走出了殿門,端直地跪了下來,似乎用儘了全力才能不倒下。

秋涵含淚看著凝雲。我早料到皇後會折磨主子,已跟桃蔓說好,一個時辰我們還沒回去的話,她就會去正元殿找皇上。皇上——他一定會來救你的。

老天的心思誰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