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君,正當若此。”
凝雲輕搖小扇,笑道:“孔子這話說得好是沒錯,但臣妾以為,管子看的才更透徹,皇上可曾聽過這話‘日月不明,天不易也;山高而不見,地不易也’,日月有不明的時候,但天不會改變。聖主當若天,而非若日啊。”
“哦?”龍胤故意怒道,“朕不覺得。天何來光?無非借了日與月的光輝,枉它最高了。”
“皇上有皇上的想法,臣妾寧願保留自我。”她凝眉瞧著龍胤,心中卻是暗暗歡喜。能得一可互訴知心話的人,不枉她入這深宮了。
“你抗旨不成?”龍胤說的嚴厲,眉間卻仍是濃濃的笑意,“朕現下就罰你與朕對詩。朕%e5%90%9f帶日的,你%e5%90%9f帶月的。”
對詩她倒是喜歡,就笑著應了。
“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論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
“宋太祖文筆平常的緊,怎能入皇上的眼呢?”
“莫說笑,該你了。”
“月色更添□好,蘆風似勝竹風幽。”
“日華川上動,風光草際浮。日光在江麵上閃動,微風吹來,草上閃著光澤。日有光能化物,才是王者之風。”
“日月俱有光,然古人多以月抒情,臣妾記得一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詩人因見明月而思念意中人,而有不得見,故抱怨起了明月來。”
“是嗎?”龍胤一臉促狹,“你瞧這句如何?火雲洗月露,絕壁上朝墩。”
凝雲輕咬著扇邊,心想,這倒好,麵上來看,此句有月無日,然而朝墩便是初升太陽之意,終究不算無日了。上句還說‘火雲洗月露’,可真是針鋒相對。她想了想,仍嗔道:“杜甫的詩雖好,但是此句中並無日字,皇上怎麼不守規則呢?”
“一定要有日字嗎?”龍胤卻是一副引她上鉤的表情。
“當然。”她不解。
“那聽這個,‘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四‘日’當空,如何?”說罷,他便大笑了。
凝雲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笑道:“此‘日’非彼‘日’。皇上是故意的。”
現在回想起來,兩人對詩越深入下去,她便越覺得他的神色古怪。原來是為了懷欣皇後之故。
安妃見她沉思不語,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語氣卻是悲涼的:“隻可惜懷欣皇後去的這樣早。多少次,見到皇上獨自來這朧潔園,整日地在那裡徘徊,每次麵色都是悲戚的。他就那樣站在水仙花之前,就如同麵對著她一般,心裡的悲傷愁苦就全都傾訴了出來。
“那時我好奇,一次偷偷走近小園去聽他說些什麼。奇怪的是,他卻並未向從前一般,他的聲音是洪亮積極的。然而我聽得出來,他是故作歡顏。”
“珍兒,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多少次我來到這裡,這個我們兩人感情的見證,對你講話,你聽得到嗎?
“珍兒,你是否也在想念我?若你想念我,為何還要離開我?我多想在這裡陪你一輩子,就隻有我們兩人,靜靜地對視著。我們之間從來就是不需要語言的,我們需要的,隻是時間。”
“珍兒,我希望自己以後再也不來看你了。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的,對嗎?我時常想,為什麼你活著時沒有多珍惜你一些,不然現在也不會這樣後悔。你去了之後,我卻隻有這些眼淚可以補償你。
然而,如果現在的我放任自己悲傷,不理朝政,你在九泉之下一定更加傷心了。今日看到了皇祖母,看到了禮%e4%ba%b2王皇叔,看到了路丞相,這些與你一樣從始至終關心我的人,看著他們額頭上的皺紋和鬢角的白發,看著他們流下的眼淚,我終於醒悟了。難道在你身上犯的錯誤,我還要再犯下去嗎?我應該惜取眼前人,如今的眼前人,是皇祖母,是皇叔,是忠心輔佐我的臣子們,是需要我去造福的天下蒼生啊。”他站直了身體,努力止住淚水,雙目炯炯地望向前方,“朕愛你,朕不能沒有你,朕現在隻想與你一同去了,但朕不能!不論心中有多痛,朕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朕要對芸芸眾生負責!”說到這裡,他幾乎是喊了出來,“朕已然負了你,不會再負了眼前人!”
“今日,在這朧潔園中,珍兒,朕向你發誓,隻要朕一朝為君,就再也不會為了自己負了天下人!”
風輕輕吹過,花瓣相互摩攃,發出沙沙的響聲,聲音如天籟一般寧靜而柔和。這些潔白的花兒高貴如女神一般,她們在低聲傾訴著什麼。
他心中明白珍兒在說什麼。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見他來過朧潔園。”
故事說完了,安妃若有深意地看著凝雲。她知道自己的話會起的作用。
五 暮雪洗出寒階影(4)
回毓琛宮的路上。
凝雲並不能準確地形容自己的感覺,但她能夠準確地說,她確實有了感覺。在與安妃的談話之前,她在心裡一直認為龍胤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即使他們之間確乎沒有愛情,然幾年來相處的情義總是該有的。即便隻是朋友,他也不能對她無一絲一毫的信任和憐憫。
然今天之後,她腦海中卻忘了他如何對自己,隻一心一意地想象著安妃口中的那個情景。
幾番之後,她對他竟生出了又一層的敬意來。
龍胤確乎當的起人君這個稱號。以他對懷欣皇後用情之深,他能忘卻自己的心碎,忘卻自己的斷腸,轉而將一腔熱血傾注到他的責任中來,這需要多大的決心和意誌!
後世的人們總是津津樂道那些不愛江山愛紅顏的君主,仿佛隻有為了自己的感情放棄天下的,才是真正的有情有義之人,反之便是貪戀榮華富貴的寡情之輩。
凝雲卻從不這樣認為。
好男兒就應誌在四方,拿得起放得下,應懂得舍棄自己,接過責任。紅顏並非禍水,若不是那醉了的男兒,美貌又怎會成了世人的詬病?
龍胤是個好皇帝。
正是在懷欣皇後仙逝後直到如今,他政治上舉賢才,廢奸佞;軍事上內懲叛賊,外平邊疆;經濟上年年豐產,國庫殷實;外交上交好各國,引入先進。想想看他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罷了,竟有如此卓越的才能和魄力,將天朝先帝打下來的天下料理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這個能將無邊的悲痛轉化為無敵的力量的男子,是她見過的最最堅強的人!怎能讓她不肅然起敬?
想到她曾經是他最看重的女人,她就為自己感到驕傲。
然而,如今呢?
凝雲心下一沉,她還記得龍胤對她說的最後那幾句話。
你這樣,與那些以哭鬨撒潑來要挾朕的潑婦有何區彆?真是枉費了朕的一片心意。
真是這樣嗎?
可你是看錯了。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惟有我,才是最適合你的紅顏知己。
回到毓琛宮時,凝雲的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她走入正殿端直地坐下,吩咐秋涵道:“把宮裡靠的住的人都叫來。”
秋涵自是覺得不對勁。自打從瑞安宮回來以後,她就一直不正不常的,一會兒悶著不說話,一會兒又激動的臉通紅,可不要是傷心瘋魔了吧?秋涵心下怕著,戰戰兢兢地喚人去了。
沒多一會兒功夫,人就來齊了。
凝雲頓了一頓,堅聲道:“全都給我仔細聽好了,我接下來要交代你們去做的事,不許出任何岔子。小羅子,你現在就去回景瀾宮的姑姑,昭陽殿的宴我會赴,但不要弄得太張揚,頂好是叫不管事的姑姑傳話。”小羅子領命便轉身跑了。
“桃蕊,我那日摔壞的簪子是你偷偷又收了起來吧?”桃蕊心虛地低了頭。凝雲笑了笑,“好丫頭,賞你還來不及呢!著人把它修好,但是……”她壓低了聲音道,“手工越拙劣越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桃蔓,景瀾宮的人咱們是買通不了的,所以你去內務府、勤義院、十三衙門或者隨便什麼地方打聽,日落以前我要知道景瀾宮都向哪些新冊封的秀女下了帖。”凝雲對桃蔓的□大概也僅次於秋涵了,她知道該做什麼。
“秋涵,你去找康遠碌,”她見秋涵要說什麼,抬手止住她,“我知道,這廝早就變了節。無妨,我要的就是這小人。他定然不肯來,你知道該對他說什麼。”秋涵會意地點了點頭,她心中高興,從前那個謀略過人的昭容娘娘又回來了。跟了她有這麼些年,秋涵早就看明白了,隻要她想要,還沒有她得不到的。
如今凝雲隻悔兩件事。
一件是她當時幾乎是%e4%ba%b2手“促成”了采月的教習姑姑身份。結果,她還沒來得及在皇後不知曉的情況下安插自己的人,就被佳容華陷害至此。如今,她想要了解秀女,都不得不繞彎子。
另一件便是錯用了雨溪。今日來看,蘭才人根本不值得她擔心。雨溪是個得力的人,平白讓她做了佳容華謀害自己的犧牲品,可惜了。若她還做她的教習姑姑,也就不會有如今的事情。
然而她在被貶之前建立的那張網並不是可以在朝夕之間傾盤破裂的,雖然一些地方有了漏洞,甚至洞還不小,也還是可堪利用的。
今日,她要發動一切的力量,而昭陽晚宴時,她就要拿回一切她應得的。
毓琛宮中絕無蠢人。
在日落之前,凝雲已收集到了一切她想要的情報。
除此之外,她過目不忘的絕技讓她在康遠碌那個狗奴才哆哆嗦嗦的供詞提醒之下,迅速地回憶出了名冊和畫像中對應秀女的容顏和出身。
康遠碌夾著尾巴逃出了毓琛宮之後,秋涵馬上對路婕妤附耳講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事情會做的乾淨利落,午時三刻時,這廝就會被運出玉華門,沒人會瞧見。”
在他變節的那一刻他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凝雲咬緊了%e5%94%87。
“筆墨伺候。”她吩咐道。
今晚她有功課要做了。
第二卷 四時佳人
六 四時佳人(1)
昭陽殿。
又是一場瑞雪過後,昭陽殿內的倚仙園景色甚是宜人。曆來天朝帝王擺宴都會選在這裡,因其兼具豪華與彆致,大氣與優雅,既不失排場,也不乏溫情。就如同今日的氣氛一樣。
龍胤身著一件深藍色黃金展龍紋宮服,頭頂明黃色的聖冕,更顯氣宇軒昂。
皇後自是一如既往的明豔襲人,眉畫黛暈濃墨染,腮抹朱霞胭脂漾,%e5%94%87點絳珠芳丹蹙。端麗坐於龍胤身邊,她身著一襲暖紫色彩鳳來儀花綃朝服,瑪瑙玉石織成繡紡宸光,流蘇逸致;頸掛紅珊瑚朝珠,雍容大氣。
皇後並六宮嬪妃此時都一副模子刻出來的一般,一個賽一個的端莊賢淑,即使心裡恨不得吃了對方,麵上也都是溫柔體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