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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雲 漪微 4315 字 3個月前

某種角度來看,她平日裡與那些少女沒有什麼兩樣,忍氣吞聲,畏手畏腳,隻求平平安安的,不願惹事,不奢望中選。

但實際上她與那些秀女是不同的,她是一定要進宮的人,雖然不是為了她自己。她和將她送來的人都對此非常有信心。所有人都會記住她的名字。

納蘭婉依。

婉依的身體頗為清瘦,麵色甚至可以說枯黃,腰如柳條,嬌弱無比。她的瞳孔顏色很淡,琥珀色的眼珠,微微發著淡紫色的光芒,看上去似乎是透明的水晶球,泛著暮秋時才會有的晚霞。

女子以發烏黑光澤為美,而她的秀發的顏色卻是深棕,偶爾還會有一兩根玫瑰紅的。

她有一種奇異的體香,也是淡淡的,如同秋雨灑過的簇簇白菊,攝人心魄。

她平日打扮也素淨,霞灰色對襟羽紗衣,不是純色便是淡紋,裙為紗裙,也多為銀灰色。如雲的長發打著柔軟的波浪卷兒,頂上以純白的細絲帶略略一挽,或作個扁髻,便垂至腰間,有時她也將一檀香扇插於發間,聊作裝飾。

再加上她似乎體力不健,說上幾句話便咳喘不止,也就不怎麼說了,終日就隻是坐著。長久以來,就無人再去費心與她交往了。

這樣最好,免得有人擾了她的思緒。

就像今晚她在做的事一樣,不希望有人來打擾。她將鼠尾草、百合花和水仙葉分彆打濕,混合在了一起,放在了帶來的銀盤中。在她小的時候,婆婆就是這樣做的,這樣可以趕走噩夢。

她用蠟燭點燃了青翠嫩白的植物,看著葉子蜷曲了起來,在橘黃色的火焰中舞蹈著。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將植物燃燒時放出來的氣息吸進了體內。植物慢慢地變黑,消失了。青煙緩緩地旋轉,上升。

她再也不會做那些可怕的噩夢了。

那些噩夢中,她總是在被人追趕,抓住,捆綁,審問,焚燒……她能聽到自己淒涼的叫聲。然而每次當她醒來時,她又覺得自己可笑。彆說她還沒有做什麼,即使她真的做了,也不會被這些膽小怕事、無權無勢的秀女們發現。

雖然她們並不都是這樣。

有一個人例外。

歐陽流鶯。

以她的家世,她完全可以和其他同等地位的人一起住在蕙心殿。然而她屈尊住在了這裡。以目前的觀察來看,納蘭婉依認為她不膽小怕事。因此她刻意提防了她。

歐陽流鶯似乎對什麼都不關心,對每個人倒也都是持禮相待,不擺架子。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婉依才放下心來,相信她沒有注意任何人。

但她不會掉以輕心。婉依的性格有些多疑,但這正是她這類人的生存之道。

婆婆說過,婉兒,我們與眾不同,生活在常人之中,一定要時時小心。外麵的人很危險,我們須保護自己。

這些話一直在納蘭婉依腦海中回繞,至今不知有幾百幾千遍了。

那是婆婆最後的話。

他們抓住了她,燒死了她。

小小的婉兒,才隻有十歲,就那樣孤身一人,藏在了山洞裡。很多天過去了,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可就在這時,有人來了,很多人。打頭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十五六歲,高高的個子,強健有力的臂膀,洪亮的聲音。

他在喊著,找到了,你們快來,把她……

婉兒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她暈了過去。她怕這個男孩子也要像其他人對婆婆那樣,把她綁起來,放在乾草垛上,點上火。於是她嚇得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不然怎麼會躺在一個這樣美的地方,暖暖的,香香的,有很多穿著棱羅綢緞的美麗女子在她身邊走過,忙碌著。這裡很安靜。然而安靜被打破了,她聽到有人在喊,她醒了,快去告訴夫人。

後來的事就像是夢幻一樣,她有了一個姓,有了一個家,有了關心她的家人。有了父%e4%ba%b2,母%e4%ba%b2和哥哥。

可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她還有家人?

父%e4%ba%b2隻是笑笑,答道,我們是你的%e4%ba%b2人,隻是失散了,現下又重逢了。

她相信了他的話。畢竟,父%e4%ba%b2、母%e4%ba%b2和哥哥對她都很好。不是%e4%ba%b2人,為什麼會對她好?她很開心,雖然想念婆婆,但仍然開心。

後來長大了,她開始漸漸明白一些事情。

確切地說,是從意識到其他孩子給她取的名字到底是什麼意思開始的。

他們追趕她,用石頭砸她,將她推倒在地,惡狠狠地打她,罵她。

他們罵的最多的,是兩個字。

巫女。

五 暮雪洗出寒階影(1)

毓琛宮。

凝雲這些日子似乎並無變化。她仍是很安靜,終日地坐著,寫寫字,讀讀書。每日晨起梳妝打扮時,臉上也沒有流過淚的痕跡。倒是毓琛宮的一班宮女內監,一個個的都既不平又無奈。秋涵和桃蔓雖然麵上不再說什麼,但她能看的出來,每日伺候時,她們的眼圈都是紅腫的。桃蕊年輕,不經事,她的感情是最明顯的。

被貶為婕妤後的第一夜,輪到桃蕊守夜。

她夢中醒來,隻覺口渴,起身欲喚人拿水來。桃蕊聽到了動靜,忙進屋來,殷勤地問道:“主子要什麼?”

她聽了一怔,愣愣地看著桃蕊。桃蕊卻不退縮,隻是又流了淚。

宮中的規矩是,隻有正三品貴嬪及以上的嬪妃才可稱“主子”或“娘娘”,以下的宮嬪,隻能稱“小主”,也不能自稱“本宮”。如今她既已為婕妤,桃蕊卻仍堅定地稱她“主子”,她不會不明白這說輕了,是違了規矩;說重了,是逆了聖旨。

“我口渴,你去端水來。”

桃蕊領命去了,回來後,仍是不屈不撓地說道:“主子請用。”

她接過了茶杯,仰頭一飲而儘,飲罷,仍是攥著茶杯,不還給桃蕊。她隻是默默地看著桃蕊,不知該說什麼好。

良久,桃蕊終於低下頭去,低聲道:“桃蕊隻是個婢女,什麼也幫不上。主子就讓奴婢這樣表表心意,奴婢心裡會好受些。”

她道:“這又是何必,不過降了位分,我尚且不在乎,你在乎的是什麼!”

“主子真的不在乎嗎?”桃蕊問道。

她笑道:“幸好我被禁足,不然到了外麵,聽些子冷言冷語的,才傷心呢!如此不是很好?在宮中,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看來,他對我,可真是周到呢!”她咬了牙。

桃蕊忍不住,又落了淚。她擦了擦眼睛,傷心道:“皇上對主子一直是很好的呀!隻怪那個佳容華陷害!”

“你真是幼稚!他若信我又哪會聽了彆人的?”她又一次無聲的冷笑,想起前日在毓琛宮的對話,她隻覺得心都要裂成了一片片似的。“那日你不在,沒聽到他說我什麼,他說我恃寵而驕,說他從來就沒信過我,還說我……”她眼淚似是要流下來,“……同那些以哭鬨撒潑來要挾他的潑婦沒有兩樣!”

“皇上他真的這麼說?”桃蕊驚得掩住了口。

“我真是看錯了他。原來在他心中,我的位置……如此不堪一擊!”她在黑暗中抱住了雙%e8%85%bf,將額頭埋在兩膝之間,喃喃道:“我是瘋魔了不成,竟然會相信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是皇帝,君心無定,我怎麼能奢望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既然他再不是我心中那個他,我又何必在乎他怎麼對我?”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凝雲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一夜的傾訴似乎從未發生過,她的臉就如波瀾不驚的湖麵一樣,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心如止水,再無渴求。

日子一點點的過去,龍胤再也沒有來過。一天天的,毓琛宮的時間就像凝固了一般,沒有一絲生機。與此相比,六宮中卻是熱鬨的很。因為,選秀的日子就快到了。

想到當初驚奇地發現秀女歐陽流鶯貌似懷欣皇後,然後采月做了教習姑姑,自己用計騙過皇後,欲在長春宮安插其他探子的一點一滴,仿佛那些都是彆的什麼人做過的事,與她無關。

現在的路婕妤,再不是路昭容了,不再關心那些事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步錯,步步錯。

她真的為了龍胤如此傷心嗎?她對地位榮耀從沒有什麼妄想,所以用不著再去爭什麼——既然那個人不值得她再去爭。

長寧宮。

一轉眼,十天便過去了。今日便是麵聖冊封的大日子。一白天,整個後宮的人都在忙忙碌碌,上下打點。皇後自然是最忙的。路婕妤失權,安妃又不十分熱衷,選秀的大小事務幾乎都落在了皇後的身上。如今已經入夜了,春及軒的冊封一定早就結束了。佳容華在自己的宮中坐立不安。

到底該不該去景瀾宮見皇後呢?

她很想打聽選秀的事。但若因此再引起皇後的疑心可就得不償失了。那次,景瀾宮中皇後對她拉下臉來之後,就再沒召見過她。她這些日子也小心,儘量規勸皇帝多去景瀾宮。數次下來,他也隻得少來了。若在宮中偶遇皇後,她也極儘恭敬諂媚之能事,努力地安撫皇後。

也不知,這一番工夫下來,她是否打消了戒心。

像往常一樣,佳容華放了安琪出去打聽。

寶琪端上來一杯茶,好言勸她用一些。然而她心裡正沒來由的緊張,怎能喝下茶去。

“安琪去了這許久,怎麼還不回來?”她咬著牙,絞著手中的帕子。

轉眼,下午變成了黃昏,黃昏變成了夜晚。夜幕慢慢地降臨了,佳容華的心中也像蒙了一層陰影似的,憋屈的慌。

“小主用膳吧,保不齊皇上晚上又要來。”寶琪被她感染的也焦急了起來。

“皇上今晚不會來的。”她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冊封當晚,龍胤一向都招幸新人,或在正元殿獨寢。“不來的好,若是來了,皇後怕又要尋我的不是……”

說到這裡,她猛然頓住了。

夜幕下,兩個黑色的人影正在朝著長寧宮的方向走來。定是安琪回來了!佳容華猛地站起身,迎上前去。這小蹄子還帶回來一個秀女不成?

片刻間,那二人就走進了。佳容華定睛一看,左邊那個白皙清秀的正是安琪,右邊的那個眼睛細長的看著甚是眼熟——采月!

佳容華倒是未料到安琪會把采月帶來。

“采月參見容華小主!”采月乖巧地行了個禮。

安琪這個丫頭真是糊塗!佳容華心裡暗罵,采月回去若對皇後講來了長寧宮,她努力了這麼些日子才重得的信任便又會損失殆儘了!

佳容華責備地瞧了安琪一眼,安琪卻儘是委屈的神色,朝采月努了努嘴。見佳容華仍是未明白,她便搶在采月前麵說道:“奴婢回來時,偶遇了采月姑娘。采月姑娘說皇後娘娘有旨,才跟著奴婢一起來的。”

佳容華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采月在春及軒忙了一天,這時理應在景瀾宮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