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失笑,“生命是一個大騙局,如果他知道會死在一個無足輕重的車禍裡,為什麼要辛辛苦苦的念他勞什子的流體動力,一輩子耽在學校裡,想想他花了多少心血,真是可笑。”
“生命是公道的,”年輕人溫柔的說:“街上的乞丐,或者一文不值,但是上帝會讓他活到九十歲。”
“是,白粉道人蓬頭垢麵的在路邊發抖,他也能一直活下去,直到老死。生命……是一種浪費。”
“如果有辦法,請通知林小姐,我非常的抱歉。”
“謝謝你。”我說。
把年輕人送走,我幾乎有點筋疲力儘。隻差那麼一點點,妹妹便可以如願以償,他這樣趕上去見妹妹,也可以看得出他的誠意。隻差那麼一點,我悲哀的想:真的。不論在哪一個角度看來,彼得勒丁基都是一個可取的人物。
我打電話到姑媽那裡,姑媽說她已經到新加坡去了。
我沒有找到她。
妹妹在一星期後回到香港。
她沒有通知我們,我一開門便看見她站在那裡。
她的麵色很平和。
“妹妹……”
“我知道了。”她揚起眉毛。
“這……”
她坐下來,倒了一杯橘子汁,裡麵放一點伏特加,喝一大口,她笑說,“螺絲批。”
“妹妹,你不傷心?”
“是的,我很傷心,但是又有什麼用?”她問,“我很震驚,承認運氣很壞,但是哭有什麼用呢?眼淚,眼淚是什麼?”
“真是可惜。”
“世界上大部分的事都這樣。”妹妹乾笑一聲,“我以為舊生活已經告一段落,我可以開始我的新生命。”
“到了新加坡他們通知你的?”
“我到大學去找他,人家說他已經去世了,我在植物公園的噴水池邊等了一整天,我們約好上中十點鐘,足足等到晚上十點,我走了,第二天到大學,便知道了這個消息。”
“等了一天。”
“是。”她默然微笑,苦澀得很,“我計劃著怎樣吃午飯。在下午參觀他的實驗室,晚上文華酒店晚飯,然後一起聽音樂,他始終沒有出現。”聲音漸漸沉下去沉下去。
我聽得很難過。
想了很久,我問:“你還回台北嗎?”
“不回,我要在香港住下去,他家人把他在新加坡的東西運過來給我。”
“妹妹,這是何必呢?你還是要結婚的,況且我們這裡地方很小,放不下雜物。”
“我自己去租房子住。”她說。
“妹妹……”
“為什麼我做的事情,人人都要反對?”
“你儘做些古裡古怪的事。”我歎口氣。
妹妹苦笑,“就因為我的運氣比人差一點,你們就說我古怪。”
“你休息一下吧。”
妹妹沉默寡言的,在我們家住下來。
丈夫說:“過陣子也就好了,彆去理她,這件事情慘是慘了一點,但也還有更不幸的人。”
妹妹沒有頹廢,她很快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房子搬出去住,我再三挽留,沒有效。
“你們有空來看我。”她說:“老麻煩你們不好意思。”
我說:“我隻有你一個妹妹,你怎麼可以搬出去。”
“沒有關係,我喜歡一個人住。”她說:“我靜慣了。”
“好的,”我莫奈何,“我會常常來看你,我明白你脾氣。”
她就是這樣搬了出去。
過了一陣子我沒她消息,去探訪她,她在家中搬東西。
我說:“周末沒出去嗎?”
“沒有,彼得的東西運到了,我在整理。”她氣喘瑞地。
我一怔,“運到了?”
“是的,”她自厚紙盒中捧出一大堆書本與筆記。
其中有一本跌翻在地上。上麵是密麻麻的公式與圖表。
妹妹說,“真沒辦法,他的研究工作隻好中止了。”
她的口氣有點遺憾,但是卻很自然。她買了很多書架,看樣子便知道是專門來放書本的,厚厚的精裝書籍一本本地放上去。
妹妹忽然歡呼一聲,“看,他的博士論文!”她把那本書把在%e8%83%b8`前,開心得不得了。
“妹妹,他已經去世了,你並不認識他!”我忍不住說:“你的朋友看到了這些東西,他們會怎麼想?”
“我沒有朋友。”妹妹說:“你有朋友嗎?”
“妹妹你變了,”我說,“你的人生觀……”
但是她沒有聽我說什麼,她在翻那本論文,她看不懂,不過卻一臉陶醉的樣子。
彼得勒丁基沒有福氣,能娶到一個這樣的太太,實在是福氣,她懂得欣賞他。
她充滿愛念地把書本存放好,用一塊織布拭抹著灰塵。這個印度人生前用過的筆墨紙硯全運到我妹妹的家中,在某隻盒子底,我們看到了一張照片。
妹妹的眼睛亮了起來,她說:“看!他不是禿頂的糟老頭子!”
我搶著取起照片。果然,他是一個很登樣的男子,非常西化,褐色眼睛,褐色的皮膚,頭發梳得很整齊,他可以說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有種孤僻的味道。
但他不是我們中國人,我實在不能夠再下任何的評語。
妹妹告訴我:“他的父%e4%ba%b2來信說,衣服等已經焚毀了。”
“你與他家通訊?”
“是的,他生前與他父母說過要娶我的。”妹妹說。
我默然。
“他們準備好了婚戒什麼的,”妹妹說:“我們本來要前往瑞士結婚,同時在他父母家中住上一個時期。”
“彆告訴我你還是要去見他們!”
“你怎麼知道?他們已經寄了飛機票來。”妹妹說。
“妹妹,這件事已經告一個段落了!”
“姐姐,你是明白的。”妹妹說:“你明白我的心情,我們隻能活短短一陣子,我覺得我的生活很充足,我願意嫁他為妻,即使他去世了,我還是願意為他守著,認識他已經是一種充足。”
“妹妹,你還年輕,來日方長……”
妹妹慘澹的笑,“可以肯定的是,我一生當中最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彼得的出現是非常重要的。”
“妹妹,我不會讓你去瑞士的!”
“你已經寵壞了我,已經來不及了。”妹妹笑。
我幫她整理好客廳,說實話,我有點佩服她,短短三兩月間已經象模象樣有個家了。家具都很簡單,線條明朗得很,她仿佛生活得很獨立,很象個獨立女性,我十分放心我不放心的隻是她精神上的事。
我說:“妹妹,你要當心自己。”
妹妹說:“我會的,你放心,姊姊,我不會成為你的負累。”她的眼睛有點潤濕。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妹妹真的去了。
她寄來了明信片,她有與彼得父母合照,拍得很好,她在瑞士住了兩個多月。我不時到她家去為她開開窗戶及通風設備。
妹妹精神煥發地回來了。
她說:“他父母很喜歡我。”
“那很好,你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他們要用現款贈我,我拒絕了。”
“哦,拒絕了。”我說。“你手上的鑽戒是什麼意思?那顆石頭隻比‘非洲之星’小一點點。”
“是的,這是我的婚戒。”
“是,但你並沒有結婚呀。”我提醒她。
“他們還是送了給我做紀念。”她說。
“你不應該接受的。”我說。
妹妹說:“姐姐,他們叫我到瑞士去與他們住。”
“你是中國人!你一定要住在這裡!哪兒都不能去!”我生氣了,“你眼中如果還有姐姐,就得這麼聽我話!”
“姐姐……”
“彆多講了。”
“好好。”妹妹說:“我不講,我不講!”
我的天!她乾麼不與靈魂結婚?我淌著一身汗,便回家了,一夜睡不好。
清早起來打電話給妹妹,電話響了又響,沒人接,我覺得不妙,連忙換了衣服趕到她那裡,拿鎖匙開了房門,她不在。
書桌上隻有兩迭信,她寫的與彼得勒丁基寫的,但是她的人不見。
我狂叫一聲“妹妹!”
她失蹤了。
我與丈夫到處找她,但是她失蹤了,我知道她離開了香港,但是不知她去了哪裡,到移民局去調查過,才知道她去了印度。
印度麥德拉斯。
我與丈夫日日在等待她的消息,最後她寫了一封信來。
“……我終於來到他的祖家,相信如果他知道,他會高興,世界是這麼平和,我想我們目前都為彼得難過,但是終久來說,三十多歲是一死八十多歲也是一死,遺憾是我們對生活的貪婪。不要想念我,我很好。”
丈夫說:“她會回來的,一年半載之後,她會忘了彼得這個人,一定會回來香港,養兒育女。”
我點點頭。
“妹妹真是一個古怪女孩子。”他說。
我點點頭。
“希望她回來的時候,已經學會了如何忍耐忍讓。”丈夫說:“她太衝動,太自我中心。”
但是失去愛人的是她,隻有她知道那種感受,隻有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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